卷一:夜照九州明 十七:入道
船上人員稀少,清晨只有邱少鵠一人站在甲板上,望向遠方海天蒼茫。
接下來要去的,就是潮門城,昭國南部最繁榮的港口。現在乘坐的,也是昭國打造的千里舟,即便無風無帆,憑藉機括動力,仍可飛速前行,當然所謂「日行千里」就不免誇張。
邱少鵠坐在船頭,眼看著自己向著西邊大陸的方向越來越近,晨曦的星光,似乎離自己也越來越遠。
傳說中,在海外越是偏遠的地方,就離天上的星星越近,直到世界的邊緣,就能跨過海天的界限,飛升世外。
以前邱少鵠還會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但現在他覺得或許這一切都是真的。因為他前不久剛剛離開的地方,就是在世人口中相傳的「世外仙島」。
那裡,始終沐浴著最為濃烈的星光。原本遙不可及的星辰,一顆一顆漂浮在人的身邊,氤氳著一層光潔。
但那裡還是屬於「塵世」,而不是許多人心心念念的「彼方」。
掛在脖子上的羅盤,忽然傳來一陣顫動,邱少鵠詫異間,見到一本那本舊書從羅盤空間飛出掉落在邱少鵠的手上,封面熠熠發光。
幼年之時就無意獲得奇怪的書,這次邱少鵠試著現在能不能翻動它,未曾想剛剛翻開第一頁,碰觸書頁紛紛化作灰塵零落四散。邱少鵠微驚,緊跟著就看到整本書的星光都化作了烈火一般,一頁一頁全部灰飛煙滅,只剩下最後一點的殘篇。
蒼老的宣紙,泛黃的色彩,上面用各色筆墨點綴著星星點點。奇特的是雖然只有千篇一律的黑色,可那些點跡卻無一雷同,每個各具形態。不僅是各自的特徵,而且還有代表著每一點所應有的走向線路,在堅韌的紙張上清晰地體現了出來,讓人一目了然,能猜測出它們各自的走向。
彷彿一張圖中,就描繪盡了星空,以有限的邊緣,延伸著無限的浩瀚磅礴。美中不足的,是這張圖紙僅剩下這麼一點,原本浩瀚星空只剩下了一隅邊角。
從映星石上,它獲取了足夠修複本源的元氣,才以真面目展現在邱少鵠面前。
「這是一張星圖?」邱少鵠猜測。
星圖之上,不分天地,沒有八方,四面所見,是昏暗的光線,浮動著暗淡的五彩,彷彿無數星雲生成,變化為許多光構成的粒子,在身邊如灰塵般漂浮,卻也抓不住、趕不走。上下都沒有任何東西,像是漂浮在暗海中,只能隨波逐流。
無邊晦暗之中,幾處光點最為顯眼,它們構成的角落,雖然無法撐起整片天穹,但諸多星系之間構成已經完善。繁星還能細分為三,各個區域彼此分割又相互連通,合成了一塊星域的整體。
「星分九野,各司其職,這一片區域有著角宿、氐宿和亢宿,所以是——鈞天。」
邱少鵠認出了這是屬於中央星宿的那一塊區域。
同時也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深處,那片被仙家稱之為「本源」的地方,隱約也有一片星空,在與之遙相呼應。
從此,這就是他修行的根本,以鈞天星宿入道,踏入道之九重。
並且在星圖中,就飄蕩著痞子被吸走的神魂,對方經歷的一切,忽然展現在邱少鵠眼前。
無數星光透過了晦暗,攀過陰霾,投入到那水滴形之中。像被蒸發的雨水,一瞬之間,化為無數碎片,將邱少鵠整個視線充滿,變為一幅幅可見的圖景。
尤為讓邱少鵠在意的,就是痞子也曾在雲地村生活的那一段時間,是雲地村裡的人將他救了下來,帶痞子回到了村子,還治好了他的傷。痞子很感激,暫時決定待在這裡。迄今為止,一切似乎其樂融融。
並且借著對方的視角,邱少鵠還看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那是一個女子,有著高挑的身形,在眾人中有著極高的威望,就像這個村子的首領,保衛著他們所有人。
「沐芳姐……」邱少鵠喃喃自語。
除了在自己的回憶,終究也只能藉助別人的記憶才能再見她,即便眼前是前所未有的真實,終究也是虛假。
特別在之後,眼前畫面就變成了痞子勾結外人,雲地村死傷殆盡。鮮血與火焰,只有自己倖存,從此流落雪山荒野,掙扎求生。直到一年後荒山中,再度遇到了另一個人。
邱少鵠的拳頭,慢慢握緊,眼神如狼。
……
清晨漓州的土地上,幾道身影如掣電般出現,氣勢逼人。他們穿著同樣的淡青仙袍,寬大袖口上綉著代表公正的獬豸神獸形象。領頭之人器宇軒昂,凝重的表情讓這裡的氣息也沉穩了些許。
「師兄,這裡……什麼都沒有,我們是不是找錯了?」其他弟子搜索了一番,對領頭之人怯生生說。他們長久居於海外,對塵世的許多事還不習慣。
「淡定!你們還不知道我們此番為何過來?」師兄蒙塵看著仍舊一頭霧水的師弟們,沉聲說:「兩年前由憐墨大師帶到島上的邱少鵠,前日卻突然趁著憐墨大師閉關之時不辭而別。我等獬豸堂在無忘島上專行管束島內弟子之事,此番自然要找到他,將一切調查的水落石出!」
「師兄,前項冊有動靜了。」另一個弟子捧著一本足足有半人之高的寬大書籍,一個蒼老的面容,出現在了書冊之中,帶著亘古的神秘。
「萬隱大師。」蒙塵帶頭,其他諸人也立刻對著冊中影像行禮。此人正是無忘島三大長老之首、資歷最老的萬隱大師。
此番他們來到這裡,也全靠萬隱大師指點。
「向西,去往星紀斗宿之地——潮門。」滄桑的聲音,道明了他們接下來的方向。
……
大陸之上,濱海潮門城旁群山間,一處樓閣格外顯眼。
嶺川宗在此,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仙家門派,平時在此隱居,少有世俗煩憂。
此時嶺川宗竹籟掌門,按理來說到了每日打坐時間,此時身旁卻放著一封信件,沉默不語。
「掌門,何事至此?」侍奉在身邊的道童好奇。
「本無事,」竹籟說:「自有意外之人將往,尊師我也自感意外。」
「何人會讓掌門失態?」道童更為不解。
「此信來自無忘島憐墨大師。」
聽到「無忘島」三個字,道童立刻露出了尊崇的姿態,緊跟著又聽竹籟說:「憐墨大師告知,一年輕人離開無忘島,正朝此而來,名叫邱少鵠。」
「那個叫邱少鵠的,又是什麼來頭?」
「他是憐墨大師兩年前帶回無忘島,出身無人可知,少年時被一個村莊收留,之後又橫遭劫難,村莊屠滅。僅剩下他一人乞活於雪山,以冰雪為伴、與野獸爭食,才能勉強生存。一年後又被憐墨大師發現,於是將他帶回無忘島。」
「年紀輕輕、磨難不斷,又堅忍存活,只聽他這番經歷,已經足夠傳奇了。」道童點頭說。
「憐墨大師帶回他后,試圖用清修之法撫平他過往的傷痛。但他卻一心想要復仇,期間憐墨也曾數次帶他去島外遊歷,終究也改不了他的心性。所以一過數年,憐墨大師終究沒有收他為徒,也未曾傳授他任何神通。」
「雖然心性狠辣,但本性不移,定然是個出眾之輩。憐墨大師未曾收他為徒卻始終把他帶在身邊,想來也是對他別有期待。」道童繼續道。
「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竹籟放下了信,「道門清凈,也終磨滅不掉他身上的桀驁。但憐墨大師,與我們交往甚厚,拒之門外又非待客之道,唉……」
「我懂了,掌門,」道童明白了掌門的意思,「我們是清修門派,按理不應遵守什麼繁文縟節,卻還是不得不被世俗的交情應酬所煩擾。」
弟子說的這麼一針見血,竹籟也只能苦笑一下。
正當他正要有所說明時,樓閣之外卻傳來大批嘈雜腳步聲,彷彿許多人朝著這邊趕來。
同時一個威嚴的聲音在外面大聲道:「奉上峰之命,嶺川宗上下無論何人,都不得私自出入,留守在這裡,聽候下一步囑託。從即日起,暫由我們負責代理一切事務,不得有誤。如有違令者,嚴懲不貸!」
帶著一種讓人不可置疑的號令。
竹籟大吃一驚,帶著道童推門而出,眼看門外不知何時守衛了無數甲士,還有一年輕人身穿龍蟒燕服居中,神色倨傲。
「請問,閣下是何用意?」竹籟擺正拂塵試探詢問。
「不知,我等只是奉命行事,督辦各門派事務,還望掌門也不要與本官為難。」這官員口風極嚴,除了官話外,一字也不吐。
「嶺川宗從未與官家朝廷有瓜葛,那敢問你們,又是奉了誰的命令?」嶺川宗速來和世俗交往不深,可如今卻是有人打著朝廷的名號上門頤指氣使,竹籟即便清修多年,被這般對待也是不免面露慍色。
那燕服官員眼睛一抬,冷峻地說:
「昭國,撫神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