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有兩個女生從電梯里出來,看見有個人靠牆坐在拐角的地上,垂著頭一動不動,其中一個女生趕緊跑過去,問他怎麼了,需不需要幫忙,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陳霧的臉上不見血色,「我只是早上起早了。」
「低血糖嗎?」那女生二話不說就拿出隨身攜帶的巧克力遞過去,「這我有經驗,緩一緩,一會兒就要了。」
「不是,我沒……「陳霧解釋的話說到一半,還是感激地接過了巧克力,泛白的唇輕彎出一個弧度,「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女生回到同伴身邊,發現她在偷拍,吃驚地打她手臂,「你拍人家幹什麼?」
同伴捂住嘴發出尖叫:「這手!你看這手!」
「他人呢,我去加他好友。」撒腿就去追,然後灰溜溜的回來了。
女生說:「有女朋友了?」她安慰同伴,「正常的啦,長得帥,氣質又很特別,肯定早就被人搶……」
「不是,」同伴熱淚盈眶,「他說他是gay。」
女生驚詫道:「看不……」
「就這麼直接說出來了,太酷了吧!」同伴又開始尖叫,她抱著照片舔屏,嘴裡不停念叨,「我的夢中情手。」
女生一臉「你也太誇張了」的表情。
同伴哇啦哇啦地叫著:「你們外行覺得好看的手要白,手指細細的長長的,皮緊光滑還均勻,還不能有疤,其實有時候不完美也是一種美,像他的手,只有我們內行才知道有多絕,多欲,每個關節,每片指甲,每個甲床,每條紋路,就連瑕疵都是藝術加工……這有點像雲啊,你看像不像,飄著兩朵雲……」
女生受不了:「還去不去看書?」
「看什麼書,我下午的時間都是它的了。」同伴摸照片上的手,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能牽這隻手的人,上輩子一定拯救了整個銀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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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生的同伴把照片發給了自己喜歡的手控博主,不出意料的火了。
四五十個小時后,話題出現在了西德高的小範圍群體裡面。
晏為熾出去抽煙回來,往座位上走的時候隨意瞥到一人手機,那放大的照片在他視線里停留的那一瞬間,他就認出是陳霧的手。
小拇指超過了無名指的第三節,又直又長,無名指跟中指接近指甲的地方都有個疤,比周圍皮膚還要白。那是燙傷。
他弄的。
小時候兩人玩火堆,他拿著燒火棍到處揮動,柴火渣掉在了陳霧手上。
陳霧不知道哭不知道喊,人傻了。
晏為熾的回憶戛然而止,他的面色有些怪異,平時他沒有特地去留意陳霧的手,以為早就忘了,
沒想到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晏為熾轉頭往外走。
和人在走廊談情說愛的黃遇見到他,疑惑地喊道:「熾哥,你不是才抽完嗎,又要抽啊?」
晏為熾沒理。
「熾哥這煙癮有點大啊,誰能管管他啊操。」黃遇愁得妹子都不香了,他追過去,「誒,熾哥,你抽我的試試……」
「別煩我。」
晏為熾倚在窗邊點開微信聊天框,又懶得打字了,臨時改成電話。
那照片上只有手的特寫,沒有透露別的信息,很大可能是偷拍。
沒什麼好問的。
於是,這通電話被攔腰截斷。
晏為熾清理了會手機上的信息,一抬眼就皺眉:「你怎麼還在這?」
黃遇一副受傷的表情:「我這麼大個人,熾哥你……」
「玩歸玩鬧歸鬧,別做出格的。」晏為熾的目光越過他,掃向後面被他撩亂了心滿臉情動的女孩子。
黃遇笑得陽光:「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他見晏為熾要下樓,忙問,「熾哥,去操作間啊?」
「不去,找地兒睡覺。」晏為熾倦散的身影消失在了樓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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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下班的時候,趙潛帶他去吃烤肉,他坐在桌邊看她布置,想幫忙又不知道該怎麼做的無措從裡到外瀰漫了出來。
桌上另外幾個學生看到這一幕,不約而同地得出一個結論。
這是一個沒吃過烤肉的鄉巴佬。
不怪他們有這想法。
陳霧這一身老土的衣服他們以前都沒見過,現在硬是看順眼了。
雖然還是土得掉渣,土到他們都不知道從哪開始吐槽。
關鍵是,陳霧不覺得自己是個異類,要不然就去買衣服了。
畢竟就算他工資不高,地攤貨總能買得起吧。
那地攤貨只是質量差,款式可是緊跟潮流的。他是真的不在意穿著外表這些,土得自由自在。
店裡空調打得高,他都沒脫衣服,大家挺好奇他的毛衣能土成什麼樣。
有人問陳霧的鞋子是在哪裡買的,多少錢一雙。
陳霧語出驚人:「我自己做的。」
那人懵了,想象不出這是什麼操作:「為什麼要自己做?」
「布做的我穿著舒服,幹活做事很輕便也貼腳,還不會悶,別的鞋我用不到,買了也是攢灰。」陳霧的解釋沒人聽,都在笑哈哈地說他「牛逼」。
大家還要問他的棉服跟毛衣,被趙潛阻止了,「要吃就吃,不吃滾蛋,哪來的這麼多問題!」
「肉差不多了。」丁徽瑔適時地緩解氛圍,他觀察細膩,陳霧只往服務員端過來的石鍋拌飯上看了眼,就被他捕捉到了。
「我給你點一份吧。」他說。
陳霧拒絕了,丁徽瑔依舊給他點了,叫他不要客氣。
「不夠吃還可以再要,免費的。」丁徽瑔笑了下,他五官單看普通,湊在一起也只能說得上秀氣。屬於氣質強過長相的類型。
比起西德職高,他更適合一中。
「好的,謝謝丁同學。」陳霧靦腆地對丁徽瑔點了點頭,他喝了口汽水,在桌底下的手偷偷給晏為熾發信息。
陳霧:【晏同學,我在外頭和趙同學他們在『張紀』吃烤肉,晚飯你自己弄點吃的啊。】
晏為熾沒回。
半個多小時后,他直接出現在了店裡。
陳霧手上拿著眼鏡,紙巾按在花掉的鏡片上面,他獃頭獃腦地順著騷動望過來,一臉好像有點熟悉不確定再看看的表情。
「熾哥好!」
響亮的叫聲在他耳邊出現,他猛地站起來,那一下帶得桌子都震動了,不過沒人注意到這個動靜,他們都去跟晏為熾那了。
陳霧還在猶豫要不要也過去,趙潛就已經回來了,他快速擦了擦眼鏡戴上。
「怎麼不去打招呼,上次一起打過球的,你忘了?不應該啊,他可是我們學校的老大。」趙潛看陳霧反應遲鈍,驚訝道,「我沒告訴過你?」
陳霧搖頭。
「那別的保安也沒和你說?」趙潛問。
陳霧還是搖頭。
「估計都以為你早就知道了。」趙潛剝了個大蝦,蘸點料一口吃掉。
陳霧擺弄眼前的碗碟:「老大是投票投出來的嗎?」
趙潛:「……」
「你當是競選班幹部呢,」趙潛撈了一筷子辛拉麵吹吹,好笑道,「當然是用拳頭選出來的,他報道那天引起很大的轟動,原來的老大想拿他震震新生,結果被他撂下了位子,換他坐了。」
陳霧夾了片薄又香的烤肉用生菜卷著,往嘴裡一塞,滋出的油混著菜葉的清爽在齒間散開,他慢慢地咀嚼:「都服嗎?」
「怎麼可能。」趙潛沒細說,「反正後來都服了。」
她掃碼加點了兩份烤肉,「熾哥在這兒打工,我叫他別來我們桌,免得大家吃不了東西,他氣場強,也不是誰都像我一樣在他面前想幹嘛想幹嘛。」
陳霧看到晏為熾領客人進店,制服領口一抹白,扣子扣到領,領子邊緣整齊,袖口貼著腕骨,合身得像是為他量身定製。
身形優越,體態好,穿什麼都是錦上添花。
晏為熾側過頭的那一刻,陳霧「嗖」地收回視線:「他不像那種……學校里的……」
「我懂你的意思,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沒有暴力傾向,也不是反社會人格,平時就是個普通人,整天無精打採的,都被兼職榨乾了,今年都沒見他對誰動過手,活動也沒參加過。」趙潛在好幾個場合碰到過晏為熾打工,幹什麼都有模有樣,不佩服都不行,她有感而發,「真不知道春桂的臨時工,有幾個是他沒做過的。」
其他人都回桌上了。
陳霧沒有再和趙潛說下去,他吃掉嘴裡的烤青椒就把筷子放好,起身說:「我去下洗手間。」
「一道兒吧。」趙潛掐丁徽瑔脖子,「老丁,趕緊把我給你剝的幾隻蝦吃掉!」
在場的都見怪不怪了,知道兩人都不是對方的理想型,卻還是要玩,「唉喲,潛姐搞特殊啊,我們也要。」
「要屁。」趙潛凶完就走,留丁徽瑔陪大家說笑。
趙潛還是一如既往的扎著高馬尾,髮絲抹得扒在頭上,一根碎發都沒飛出來,她的羽絨服丟在椅子上,現在就穿著件棒球服,扣子全解了,走路帶風,氣勢大刀闊斧,像是要去干架。
「哥啊,我跟沒跟你說過,我和熾哥一個班。都是學印刷的。」
陳霧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意外:「印刷?」
「聽起來不錯吧,」趙潛摟哥們似的摟著他,「畢業了包分配,直接進廠,包吃包住簡直不要太爽。」
陳霧:「……你爸不是校長嗎,不讓你往上讀?」
「誰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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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場的時候,陳霧跟趙潛他們說要在附近轉轉,讓他們先走。
等他們離開后,他在路邊找個椅子坐下來,靠著椅背閉上眼睛,等他昏昏入睡的時候,給他發信息要他等的晏為熾才下班。
晏為熾踢踢他:「蔫什麼呢,烤肉沒吃飽?」
陳霧跟個遲暮老人似的,慢慢吞吞地揣著袖筒站起來:「是那個拌飯。」
晏為熾掀他的雷鋒帽毛邊:「怎麼,我看你一大碗都吃完了。」
陳霧欲言又止。
晏為熾面部漆黑:「不喜歡吃還要點?」
陳霧說:「丁同學給我點的。」
「不會拒絕?」晏為熾去拿摩托車。
「我說了的,」陳霧嘆氣,「都點了,我不好意思不吃完。太油了。」
晏為熾轉身:「只要是自己不想吃的,就算別人喂到你嘴裡,你也可以吐掉。」
陳霧抿嘴:「對我來說有點難。」
「那就學。」晏為熾說。
陳霧跟在少年後面:「晏同學,我聽說了一些你的事。」
「不想聽。」晏為熾不耐。
陳霧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你吃了嗎?」
「吃了,」晏為熾停在摩托車旁。
陳霧把袖筒里的手拿出來,放在嘴邊哈了口白氣:「烤肉店跟超市收銀,哪個拿到手的錢多啊?」
「都不多。」晏為熾丟給他一個頭盔。
陳霧恍惚道:「晏同學你,你要載我啊?」他反應過來,受寵若驚中裹著開心期待,「我還沒坐過摩托車呢,是走機動車道的吧,那要騎慢點,反正我們也不急著回家,安全第一,下雪了都,路上更不好走。」
晏為熾毫不掩飾的嫌煩:「我後悔了,頭盔給我,你自己打車回去。」
陳霧臉上的笑容沒了:「好吧……」
失落的尾音未落,他就把頭盔放在了晏為熾的摩托車後座,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
不懇求不留戀,甚至都不帶遲疑。
哪怕是晏為熾讓他等到現在的,他也沒有埋怨一句。
晏為熾一口血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憋得他氣都不順了,他踹了腳摩托,面目冷煞地騎上摩托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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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零星雪花飄落,行人或匆忙或清閑,總有可去的地方。
野貓四處張望后就地趴了下來,陳霧蹲在它旁邊。
也不知道誰更像是無家可歸。
前方突有低沉而囂張的引擎聲。
離陳霧越來越近。
一股強風擦著地面,裹挾駭人的凌冽呼嘯而來。
沒有停。
他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
輕鬆又刺耳的急剎。
摩托離他的棉鞋只有一兩寸距離。
他秋衣潮濕,心臟狂跳不止。
少年前傾身體坐在改裝過的摩托車上,頭盔遮住輪廓,看不清神情。
貓早在感受到危險時跑沒了影。
陳霧還蹲在原地,半天都沒有動彈一下,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愣愣地看著近在眼前的摩托車前輪,像是嚇傻了。
「媽得。」
晏為熾極其煩躁地罵了聲,他拿掉頭盔,抓了抓亂糟糟的金髮,下來撈起手腳發軟的陳霧:「這麼廢。」
陳霧後知後覺地喃喃:「又要載我了嗎?」
他拽拽微涼的雷鋒帽,吸著凍紅的鼻子:「晏同學,要不我還是自己回去吧,我怕你二次反悔,半路把我丟在路邊,那我……」
「閉嘴。」晏為熾跨上摩托,手指向後座,「快點。」
陳霧笨拙地戴好頭盔坐上去,雙手抓住他冰冷混著煙味的運動外套,嘴裡說了什麼,見他沒有聽到,就去解頭盔扣。
晏為熾回頭吼:「又怎麼了?」
「我是想跟你說,」陳霧小心翼翼地咽唾沫,「你可不可以騎慢一點,我有點怕。」
晏為熾:「……」
要他媽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