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圈套
月光灑遍了夏川城,城裡寂靜得只能聽見初夏的蟬鳴。
城外居禹山西麓的土地廟中,卻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廟前的小土坪上點著一圈柴火,把四下照得通明。土坪正中是一棵張牙舞爪的千年老槐樹,樹前擺著一座剛搭建好的簡易處刑台。被脫去鎧甲,除掉武器的李長安,被兩隻野豬半獸人押上了刑台。他雙手反剪,手腕和腳踝上都綁著縛靈索,肩頭還被打入了兩顆誅魂釘,全身靈力阻滯,無法運行分毫。
處刑台下圍滿了居禹山附近的妖獸精怪,紛紛對著李長安指指點點,污言穢語不絕於耳。
林間不冷不熱的風吹過李長安的耳畔,三天沒吃東西的他此時只覺得天旋地轉。劇烈的疼痛從雙肩傳來,彷彿要把他撕成兩半。
他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眼前又浮現起初見鍾離溪時,她在染楓宮裡憑欄輕唱的模樣。
一隻毛絨絨的大手按住了他的頭,碗口粗的木棍重重地敲在他的腿上。李長安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猛地跪倒在地上。
「此人就是東陽朝廷的長安將軍!」
象妖奇在眾妖的呼喊聲中登上了處刑台,一把揪住李長安的頭髮大聲說道。
「殺了他!」
「殺了他!」
「嗷!」
台下響起妖獸們嘈雜的怒吼。奇舉起右手,示意大家安靜,接著從半獸人手中拿過砍刀,將李長安的頭按在斷頭架上,仰天長嘯道:「嗷~為萬妖除害!」
此時的李長安早已無力反抗,只盼著這屈辱的時間能早點結束。
溪兒,我對不起你。
我們一家人,恐怕只能在九泉相見了。
溫熱的血落在背上,眼前竟還有跳躍的亮光。
李長安的身體彷彿飄向了雲端,原來人死之時是這般感覺。
「長安,快醒來!」
他感到有一股靈力沖入自己的體內,將釘在他肩頭的兩顆誅魂釘硬生生逼出。
「啊!」
鑽心的疼痛伴隨著被解放的靈力一齊沖向李長安的胸口,他失聲大叫,吐出一口黑血。
他的五感漸漸歸位,這才聽到四周乒乒乓乓的砍殺聲和慘烈的嘶喊。
而此刻在空中攬著他的,正是他的親哥哥,李長樂。
李長樂托著李長安落在地上,還來不及解開他身上的縛靈索,一群神器部的妖兵已經操著武器撲了上來。
李長樂從腰間拔出長劍,一邊擋開來勢洶洶的妖兵,一邊伸出左手結起一道護體金光,罩在李長安身上。
處刑台的另一側,大統領邢正與奇的兵士戰成一團。剛才還擠在外圍看熱鬧的散妖們,早已自顧自地倉皇逃竄,沒入樹林之中。
見小妖退散后。邢將手中的虎紋精鋼短棍插入地下,泥地中登時妖氣瀰漫,噴出數道黑黃相間的氣旋,將身旁神器部的妖軍紛紛擊飛。借著這短暫的空隙,他朝李長樂的方向大喊道:「帶上人,快撤!」
李長樂聞言,朝前方全力揮出一道劍氣,盪開面前的敵人,扛起李長安就往回跑。與此同時,整個土地廟前的土坪都猛烈震動起來,無數粗大的樹根從地底鑽出。
老槐樹的正上方,有一張慘白的臉悄悄的露了出來。他花白的耳朵後頭發四散揚起,眼珠如綠寶石般閃著幽冥色的光,一邊口中念念有詞,一邊做出誇張的祭祀舞蹈動作。
「是貓妖祟。」邢驚聲道,「我們中計了!」
「哈哈哈哈!」奇不知何時也已經躍上了槐樹的樹冠,大笑著說,「你們既入了祟的烏圓幻陣,就不必垂死掙扎了。交出撼陽兵符,說不定還能換條生路。」
原來公開處刑是假,設置誘餌,搶奪兵符才是真。
妖軍將領之中,若論幻術陣法,大護法狐妖綏當屬首屈一指,但自她之下,貓妖祟若說第三,怕是無人敢稱第二。
他今日精心搭建的烏圓幻陣,乃是以千年槐樹作為陣眼,以月亮光華作為能量,將方圓數丈範圍內的土地靈力與槐樹根繫結合,使槐樹化精成靈,變成一座無窮無盡的天然牢籠。
李長樂和邢連忙發動身法,騰空而起,想要施展輕功逃脫,可院中那棵老槐樹,竟真如同成了精般,枝丫飛速變長,在空中織成一張粗壯的大網,鋪天蓋地向他們罩了下來,將三人都困在其中。
好在周身靈力已經被解開的李長安,此時已恢復了幾分精神。他索性主動迎向那些尖銳的槐樹樹根與樹枝,將他們插入自己被縛住的雙手與雙腳之間,巧妙地利用它們切斷了用來捆綁自己的縛靈索。
「破曉!懷石!」
他高喊著神劍和神甲的名字,發動搜索咒,將自己體內的靈力化作探測金光,向四面八方射去。
槐樹下不遠處的一個草垛子里有了動靜。上刑前奇取下了李長安的武器和鎧甲,本想據為己有,可沒曾想那神兵早已認主,其它人根本無法使用。奇只好令人將笨重的劍甲藏在一旁,想著今晚過後再做打算。
兩件神兵方一沾上李長安的靈力,立即如有了生命般活動起來。它們雙雙亮起耀眼的金光,從草垛里飛出,直奔李長安而去。
破曉劍帶著尖銳的風聲呼嘯而來,將一路的荊棘都斬得粉碎。披甲持劍后的李長安,又漸有了些許往日英姿勃發的狀態,接連劈開數張槐樹結成的巨網,將邢和李長樂救出。
貓妖祟口中發出一陣怪叫,身上的絨毛紛紛立起。那槐樹頓時像著了魔般,愈發快速地瘋長。餓了三天,身倦體乏的李長安在剛才靈力爆發之後,明顯也感覺力有不逮起來。三人儘管都在努力劈砍著,身旁的空間卻仍舊越來越小,眼看又要被徹底困住。
「貓妖不除,烏圓難破。」邢背後法身爆起,用巨大的虎爪撕碎了頭頂的一片樹網。
李長樂看準機會從樹網的空隙中高高躍起,從腰間取出一道令牌,往遠處扔出,高喊道:「你不是要兵符嗎?拿去!」
奇心中大喜,飛身下樹,朝令牌的方向撲去,而李長樂則是雙腳在樹枝上一點,再次騰空而起,舉劍刺向在樹冠上作法的貓妖祟。
祟不慌不忙地閃開李長樂的突刺,一面繼續施法,一面轉頭向李長樂呲牙怪笑,又接連生出三隻一模一樣的分身,將李長樂團團圍住。
李長樂連刺了幾劍,都沒能刺中祟的本體。另一邊的奇接到他扔出去的兵符,卻發現只是一塊普通腰牌,又怒氣沖沖地殺了回來。
危機關頭,李長樂只得以劍指天,朝空中射出一道金光。金光在夜空中炸開,彷彿山林間升起的一束閃電。
閃電明滅之際,天空中有巨大的身影降下,翠色的翅膀拂起一陣疾風,吹起樹冠上涌動的綠濤。一隻巨大的孔雀抖著華麗的翎羽,威風凜凜地落在了樹冠之上。
奇被強大的氣流吹得在空中連翻了兩個跟頭,祟也在搖搖晃晃的樹冠上驚得收了幾分神通。只有李長樂微微一笑,縱身便朝那孔雀背上跳去。
「宣將軍,來得真快呀!」李長樂對孔雀說。
「我都等半天了。」孔雀口中發出一聲長鳴,載著李長樂飛上高空,又猛地俯衝而下。翠綠色的靈力包裹著一道金光,如雷霆墜地,直炸在老槐樹的樹冠之上,將那本來鬱鬱蔥蔥的樹冠轟得七零八落。
貓妖祟的分身須臾湮滅,從樹上骨碌碌跌落下來,屁滾尿流地逃得無影無蹤。隨著烏圓幻陣的妖法褪去,那槐樹枝幹結成的牢籠也旋即碎了一地。
原本邢和李長樂今夜沒打算多生事端,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從法場救下李長安后離開,便安排孔雀大妖宣在後山接應。沒料到二人劫法場時卻中了奇的圈套,遲遲未能出來。等得不耐煩的宣便決定偷偷飛來土地廟看個究竟,結果卻正趕上李長樂發出的求救信號,恰巧上演了一出未經計劃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從空中摔下的奇跌跌撞撞地也想逃脫,卻被一隻突如其來的利爪掐住了喉嚨,頂在老槐樹的樹榦上。
從樹牢中走出的邢正喘著粗氣,兇猛地盯著他的眼睛說:「是時候做個了斷了,奇右使。」
「饒,饒命……大統領,我,我不是……奇右使。」被按在樹上的奇身子不停地顫抖,滿眼都是恐懼。
邢有些詫異。宣走上前來,用翎羽劃過奇的臉,那張臉皮如草紙般剝落,裡面露出的竟是另一張毛絨絨的黑色面孔。
「你是什麼人?」邢放開掐著假面奇脖子的手,怒聲問道,「奇去了哪裡?」
「小,小的只是一隻山中熊妖,那日貓妖祟找到我,說他能用法術幫我變成奇右使,只要我助他奪取兵符,他便給我在撼陽軍里安排個校尉噹噹……小的,小的一時鬼迷心竅,這才,這才……」
「我問你奇去了哪裡!?」邢萬萬沒想到竟然被奇如此捉弄,心中窩火得很,一腳將熊妖踢翻在地。
「小,小的也不清楚,」熊妖戰戰兢兢道,「但,但昨天酒後,貓妖說,說搶完兵符還要去另一個地方。」
「去哪兒?快說!」
「緋丘,萬相谷。」
「不好,聖女有危險!」
邢面露驚慌的神情,站在一旁的李長樂更是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