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撕破臉
「……前天青湖沸騰到了晚上才停歇,掌門和長老都去看了,也不知道看出什麼來……」
「要我說,青湖隔三差五就升起濃霧,底下肯定有什麼不祥之物。」
「噓……這是在尋道閣,不要亂說。」
白楓低頭看著手裡的典籍,心思卻已經飄向了別處。
「……裴修?」杜依依突然出現在他身側,「看什麼這麼呆?」
白楓被嚇一跳,下意識地把竹簡合上,「杜師姐。」
「嘖嘖。」杜依依煞有其事地圍著他左右走動,「之前不還伶牙俐齒,現在就只會叫師姐了?難道說,你在看什麼見不得人的書?」
白楓也就被嚇到的那一瞬間失了神,可不會輕易中了她的激將法。
「師姐說笑了,裴修若是在看見不得人的書,那尋道閣的『尋道』二字豈不是個笑話?」
杜依依柳眉一揚,伸手出來,「拿來。」
白楓直接利落地把竹簡放在她手上。
「《古今文字校對書》?」杜依依臉上閃過幾分探究,「裴修,你拿到古文功法竟然不稟報宗門?」
「師姐明鑒。」
白楓察覺到她的敵意,不想跟她糾纏,「裴修前幾日曾與付常元長老一同前往百靈洞府值守,事後付長老特意要求我為他尋找幾本古今文字的典籍,師姐若是不信,可以隨裴修一同前往青陽峰拜訪付長老。」
「哼。」杜依依將竹簡還給他,借著姿勢在他耳邊說,「那日你救我,於私,我欠你人情。」
「然而,最近幾次宗門大事,皆是與你有關,別說我爹爹,就算是我,對你也不得不防。一個小小的靈師對黎神教來說不過螻蟻,但對金獅門來說,足以招致滅頂之災。所以,你最好不要做一些不該做的事。」
她的話讓白楓心神驟然繃緊,但面上依舊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裴修必然記得師姐的教誨。」
她站直身,定定看了他片刻,「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撕下你的偽裝。」
說完,她毅然轉身離去,留給他一個俏麗的背影。
看來杜江海父女都已經對自己有所懷疑,只是他們能力有限,既看不出面具的遮掩,也發現不了鬍子嶺的真相。
另一邊,付常元雖然沒有從轉生墓里拿到什麼東西,但他昨日傳話告訴自己,他和畢懷義將在五日內安排路線離開,這說明他進入轉生墓一定另有所圖。
白楓將竹簡上的文字摹印進靈牌之中,然後拿著靈牌向值班的弟子付了靈石,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他必須想辦法在付常元離開之前,藉助他的長老身份鞏固杜江海對自己的信任,或者,尋找機會離開金獅門。
「啪嗒。」白楓用力把門栓鎖好,彎腰從床下扯出一個老舊的木箱,裡面原本裝滿了裴修之前的私人之物,但如今多了幾卷竹簡,正是白楓前日從玄煬棺材裡帶出來的。
竹簡上都是頗有年代的古文字,他一時半會看不懂,又礙於前日才剛讓杜江海等人見到自己受傷虛弱的模樣,馬上活蹦亂跳地外出走動恐怕令人生疑,於是只得在今天假裝重傷初愈的模樣去往尋道閣找一本古今文字的校對書。
「玄道……飲食避諱?」白楓一臉疑惑地展開竹簡,裡邊居然羅列了一些修鍊玄道之人不得食用的葷素之菜,以及教導門人應該如何用通過飲食來修補身體暗傷的菜譜等等。
白楓眉頭直跳,又翻開第二卷竹簡,「玄道七牌九卦娛樂術?」
他把竹簡全部展開,果然真的是一些打牌耍卦的嬉戲之術。
玄煬是認真的嗎?他死了之後竟然把這些東西帶進棺材里?
白楓都要懷疑是不是之前來過轉生墓的人偷梁換柱,把棺材的功法全部換成這等玩鬧之書。
他不信邪,還有最後四本竹簡。
「玄道練體三段操?」
「玄道祭祀歌舞全譜?」
「玄道中人房……事須知?」
白楓簡直無語到了極致,這本竹簡竟然還在第二行寫了副標題,「男女可閱,少兒莫讀。」
如果玄煬正是對這些竹簡珍愛到了帶進棺材的地步,他難以想象,玄道作為鬼獄的一部分,竟能夠揭竿而起,成為黎神教的禁忌。
白楓抹去心裡一些荒唐的想法,無奈地拿起最後一卷竹簡。
「熔爐心法?」
金獅門長老殿,當杜江海看到歐陽東身旁的一位老者時,他的臉色一變。
「歐陽宗主,既然帶了黎神教的貴客前來,為何不提前通報我門,好讓杜某有個招待。」
歐陽東尚未開口,那位老者已經撩開黑底金邊的神袍,宛如主人般率先入座。
「之前見過蔡宗主、歐陽宗主和司家主,如今難得有機會拜訪金獅門,是賀某心急,請杜掌門見諒。」
話雖然說得客氣,但他的儀態儼然一副高上之人,再加上,他刻意提到之前拜訪的幾位宗主、家主,卻把金獅門放在拜訪的最後一位,分明是當著杜江海的面把金獅門貶低到了地上。
可杜江海尚未來得及開口,歐陽東如同唱戲一般接著說,「忘記給杜兄介紹了,這位是來自西海岸神殿的大神官,賀磊大人。」
黎神教的神殿等級森嚴,內設祭司、長老、神官和諸多神仆。
神仆自然是地位最低等的下人,而祭司掌管宗教祭祀之事,地位最高;神官掌管神殿之外的世俗事務,地位次之;長老掌管神殿內部的秩序規則,身份中立。
這三個神職皆有一位首領,如眼前這位,就是神殿神官的首領,大神官賀磊。
杜江海聽過這個名字,卻不曾有機會結交,沒想到他如今竟是以這樣的姿態親臨金獅門。
「杜某三生有幸,能結識賀磊大人。」
「你是三生有幸,我卻是倍感遺憾。」賀磊毫不客氣地說,「我本以為金獅門人才輩出,應當是人傑地靈之門,卻沒想到你們的長老和弟子竟能合夥做出此等喪盡天良之事!」
站在角落裡的幾位內門弟子面面相覷,不知道賀磊所說的意思。
但杜江海和幾位長老卻不是心思單純之人,前後幾日的事情串聯起來,就知道鬍子嶺一事之後,不是千幻宗自認理虧息事寧人,而是他們悶聲干大事,給金獅門準備了一封大禮。
「恕杜某愚鈍,這幾日我門與千幻宗多有誤會,若是歐陽宗主願意,我們大可溝通幾番,如此斷言定罪為時尚早。」
賀磊哼了一聲,把黑臉擺在這,「歐陽宗主,你來說說。」
「三日前,我宗胡長老、古長老帶領數位弟子前往鬍子嶺,與金獅門共同調查皮小貴、孔駿失蹤一事,此事也經過了杜兄的同意,杜兄你可認?」
杜江海點點頭,「確實如此。」
歐陽東繼續說,「鬍子嶺上,古長老提出兵分兩路,請求裴修帶他前去查看皮小貴的死亡之地,當時還有付常元長老也提出隨同,於是古長老、付長老,與金獅門的幾位弟子一起前往鬼童蛛的領地,可是如此?」
杜江海皺了皺眉,「確實。」
「最後的結果是,你們金獅門的付長老和幾位弟子中了鬼童蛛的幻音,圍攻古長老,將他擊殺於林中,你可認?」
「歐陽兄,杜某不認此事。」
歐陽東像是早有所料地點點頭,一旁的胡長老從身後領出一位年輕男人。
「那日與吳兄交手之後,我氣急之下帶人離開,卻在半路上遇到這位金獅門的小弟子,李叄。」
那名叫的李叄的年輕男人面露懼色地跪在地上,「弟子李叄拜見掌門,拜見各位長老。」
賀磊漫不經心地問,「你為何如此懼怕?說。」
「弟子……」李叄言語吞吐地說,「弟子那日在鬍子嶺跟在陸江師兄身後,親眼見到了付長老和幾位師兄群攻古長老的畫面,古長老死後,付長老和各位師兄還狀若癲狂地互相傷害,實在……實在是太過駭人。」
角落裡的陸江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冷氣。
「陸師兄?」杜依依疑惑地問。
「那日……」他壓抑著聲音說,「那日跟著我一起上山的師弟里,確實有一位叫做李叄的弟子,長相、聲音,一模一樣。」
當時他從幻術中醒來,周圍散落不少屍體,但他心中驚懼交加,一時難以分辨幻境與現實,又聽到遠處戰鬥的雜音,連忙趕過去找人,哪裡想到檢查師弟們的屍體。
陸江的聲音雖然微小,可在場的眾人都是修鍊多年,五感極佳,自然都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看來杜掌門也會對自己的弟子有所懷疑。」胡章把手攤開,一塊熟悉的靈牌憑空出現,「不知吳兄會不會懷疑自己親手製作的靈牌。」
杜江海與吳虛對視一眼,後者一甩拂塵,上前拿過靈牌。
「這靈牌確實是金獅門之物。」他轉頭看向賀磊,「不過,吳某還有個請求,千幻宗的幾位道友以幻術聞名,吳某恰好略微研究了破解幻術的方法,不知賀大人能否應允一事?」
「你想幹什麼?」
「吳某想看看這位李叄究竟是不是金獅門的李叄。」
賀磊挑起花白的眉毛,「你試試。」
吳虛得了應允,轉回身去看眼前這位「李叄」,拂塵一甩,無形無色的靈力如同小雨般傾灑在他的身上。
在場的人等了一會,只見「李叄」臉上五官變幻出幾種模樣,最後他突然痛苦地大叫一聲,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吳虛!你竟然當著賀大人的面殺人滅口!」胡章迫不及待地叫喝道。
吳虛亦是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蹲下來查看「李叄」的脈象,竟然真的死了。
「賀大人,您也感知到吳某的靈力如同春雨潤物,絲毫不帶殺氣,怎麼可能殺他於無形之中?」
吳虛還想為自己辯解幾句,誰知賀磊擺擺手,已經下了定論。
「你金獅門三番五次謀害千幻宗的長老和弟子,如今又為了保全聲譽,親手殺害李叄,實在是心狠手辣之極。」
「神官大人。」
「別說了。」賀磊再次打斷他,「既然李叄是真的,那麼他的證言自然不假,你們理虧在先,應當向歐陽宗主賠罪,而不是賀某。」
殿內的氣氛驟然降到冰點。
「杜兄,古長老已是靈聖大圓滿,就差一步破入靈尊境,可謂前途無量,他的死,你們想要如何賠償?」
杜江海道袍下的拳頭已是握緊,「歐陽兄以為如何?」
歐陽東冷笑一聲,「兇手付常元、陸江、裴修等人自刎於古長老墓前,除此之外,金獅門還當將金獅鉞與一萬靈石交予千幻宗,並且解散內門弟子,十年不得再開山門。」
杜江海「嘭」地一聲拍桌而起,「你想毀了我金獅門!」
歐陽東陰狠地說,「殺人償命,理虧賠罪,天經地義。」
殿內的幾位金獅門弟子皆是憤恨地盯著他。
偏生此時,賀磊還不怕事地說,「十年之後外門弟子也差不多修鍊到了靈武師境界,又是一批內門弟子,歐陽宗主還是心軟了些。」
杜江海臉色漲紅,毫無掌門之態,「不可能,這與除名金獅門有何區別?」
吳虛還算冷靜地站在一邊,「近日我們剛查到古道風正是盜走百靈洞府經書之人,而裴修也是證人,要說殺人滅口,恐怕應該是古道風動手在先,付長老與幾位弟子拚死反殺在後。」
胡章的視線剮了他一眼,「吳兄剛才還在賀大人面前殺人,此刻就言之鑿鑿地栽贓陷害死去的古兄,不可謂是八面玲瓏。」
吳虛不客氣地回懟,「一切皆從百靈洞府之事開始,古道風既然是盜走經書之人,他自然是死有餘辜。」
「你!」
「夠了!」賀磊大聲打斷他們的爭吵,「你金獅門一會指認秦護法,一會指認古長老,非要把禍水引到千幻宗身上,難道你們就沒有齷齪在其中嗎?」
「賀大人……」
「就此了結吧。」賀磊無視吳虛,看向杜江海,「五日之後,千幻宗帶人前來接走付常元等人,同時金獅門要準備好一萬靈石。我黎神教也會派人督查,絕不會讓任何意外再次出現。」
督查?說得好聽,估計又是一番搜刮罷了。
杜江海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們。
「歐陽宗主,你也不要得理不饒人。金獅門與千幻宗同為低級勢力,免不了被一些高等級的人看輕了去,所以才需要你們友好互助,團結在一起,共同為了宗門的未來努力修鍊。」
歐陽東笑咧了,「謹遵神官大人的教誨。」
「我也乏了,不如一同去三鳳宗喝杯茶提提神如何?」
「歐陽某正有此意。」
賀磊與千幻宗的幾位浩浩蕩蕩地離開,徒留下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和一群面色死寂的金獅門弟子。
「杜兄……」吳虛開口,看向座上的杜江海。
「……且容我想想。」杜江海疲倦地揉揉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