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被應隱邀請當伴娘時,俊儀一整個大寫的拒絕加驚恐。
想也知道,應隱和商邵的婚禮堪稱世紀婚禮,到時出席的,這首富那政要,非富即貴,全是bigman,她小小俊儀,小小十八線小鎮做題出來的,腦袋不靈光,情商不上線,英語只會fihankyouandyou,講話一緊張就結巴,敬酒一舉杯就手抖。讓她當伴娘陪著全程儀式和敬酒?那豈不是有多大的舞台丟多大的人?
「不行不行不行,這我當不了……」程俊儀扭頭就跑,被應隱死活拉住。
「怎麼當不了?」應隱哭笑不得:「你一定要當。」
「我肩膀上有疤……」
「穿帶領子的禮服,不穿抹胸。」
「我不會說話……」
「不用你說。」
「我我我我我不會喝酒!」
「不用你喝!」
「我丑!」
「你不醜!」
俊儀拚命抽著手,快哭了:「我沒見過世面,會給你丟臉的!」
「怎麼會?」應隱提醒她:「你見過那麼多大明星大老闆,宋時璋被你翻過白眼,商先生被你罵過變態,你怕什麼!」
「宋時璋跟他們比只是小兵小將,商先生是他大人有大量,也許我手一抖,把香檳酒潑到特首夫人臉上!」
應隱:「……」
怎麼還押上韻了?
俊儀總算把手抽出來了,揉揉腕子:「你看,嚇死你。」
應隱獃滯了一下:「那你別拿酒。」
俊儀還是想跑,應隱拉住她衣擺:「程俊儀!我都沒有幾個朋友!」
應隱確實沒幾個朋友。她在《漂花》劇組熬大夜時,她的同學朋友正在為月考會考高考發愁。少年友情不堪蹉跎,漸行漸遠是難免的。圈內是間或有幾個密友,但十三年了,或資源爭奪反目成仇,或退圈后漸行漸遠,或口蜜腹劍兩幅面孔——在這圈裡交朋友,不比大浪淘金簡單。兜兜轉轉下來,一直陪在她身邊的,竟只有俊儀。
俊儀被她這句話唬住,腳步站定,回過身來,十分委屈地望著她。
「俊儀,別人結婚都有好大一個閨蜜團,我沒有。不過,朋友在真不在多。」應隱抿一抿唇,看著她微笑起來,「你覺得呢?」
「我只是你的小助理,讓助理陪你出嫁,你很丟人的。」
「這樣啊。」應隱若有所思:「那從今天開始,先把你解僱了?」
俊儀:「……」
應隱雙手圈住她,抱她一抱:「我只想讓你和緹文當伴娘,其餘的就交給Tanya。到時候接親,你堵好門,讓商邵給你發個十萬的大紅包。」
俊儀被她說得又想笑,又難過。
「你跟我一起挑禮服,Tanya說,伴娘也穿高定,你期不期待?」
沒有女孩子能拒絕漂亮裙子,不過……俊儀忍不住問:「Tanya是誰來著?」
應隱忍無可忍:「……是溫有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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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的籌備緊鑼密鼓,有專業的公關與媒介公司、活動籌備與落地公司,還有一整個負責與各方邀約、確認時間、派送邀請函的團隊,近三百人在四個月內只為了這一件事情打轉,而溫有宜是最高統籌。
這與操持一場慈善晚宴是截然不同的規格,溫有宜又是事事講究之人,因此在整整四個月間,她都如行軍打仗一般。
雖然商家低調慣了,但低調不是沒社交,又是長子繼承人的婚禮,宴請賓客名單長達一千多人。香港能承辦得了這個級別的酒店屈指可數,溫有宜將會場、禮堂、戶外草坪都堪遍了,還是明羨把春坎角綺邐讓了出來,並著人進行整層的改造與重裝,可謂不計成本。
這一千多名賓客之間的生意關係、家族關係,是否有齟齬,是否談得來,語言通不通,宗教合不合,都裝在溫有宜的心裡。在深水灣的一間開闊廳堂內,牆上張貼了會場內的圓桌分布圖,寫有賓客名字的小圓磁貼一個個貼著,如同一盤神秘的圍棋。她每日來這裡琢磨數小時,只為了把每一位都安排在最恰好的位置上。
除此之外,有關酒席的每一道菜品,也由溫有宜親自品嘗、挑選。她不厭其煩,濃了淡了甜了酸了,口感、入口的質地、上菜的順序,採購的時季、產地,都有講究。沒有任何一瓶酒可以從頭到尾佐餐,因此,要分冷盤、熱盤、餐后,主菜要分肉菜、海鮮與其他,如此一來,用一席宴,要配六款酒,且為了不出錯,每桌需由專人醒酒、倒酒。倒酒的先後順序恐給人以厚薄之分,讓客人等待超過三十秒便不合禮數了,因此,一桌六人需配三名服務生。
雖然事無巨細親力親為,溫有宜倒也算是樂在其中,但最讓她高興的環節只有一件——給應隱選行頭。
前一晚上頭的睡袍,第二天一早梳妝的晨袍、接親敬茶的龍鳳褂、出門及合影禮服、主紗、後續環節的禮服、敬酒服……還有婚紗攝影禮服!溫有宜簡直心花怒放了!
各高定品牌都給她遞送了lookbook,並親手畫了以應隱為模特的穿著手繪圖。溫有宜對此並不滿意,她要「奇迹隱隱環遊世界」。
奇迹隱隱的第一站在香港,因為商邵沒空。溫有宜只好讓幾個牌子將禮服空運至深水灣。
這也是應隱第一次走進溫有宜放高定的別墅,或者說……使用面積上下四層超一千五百平的巨型衣帽間。
這裡的每一扇玻璃展櫃都纖塵不染。只有十分貴重的古董藏品、或最近獲得溫有宜青睞的,才能獨享一面櫥窗,明凈的燈光將它們照得纖毫畢現、閃閃發亮;剩餘的,也不過是擠挨在衣通架上,若非如此,又怎麼塞得下兩千件層層疊疊繁複繚亂的高定呢?
首飾藏品另有立柱式展櫃陳列,黑色絲絨墊於其下,華彩燈光輝映其上。
與其說是衣帽間,不如說是一個私人博物館。
緹文和俊儀陪著她一塊兒來,兩人循著扶手樓梯拾階而上,一路上從震驚到失語,從兩眼放光到眼神獃滯,麻了。
「auntie,你真的可以記住哪件衣服在哪裡嗎?」緹文弱弱地問。
「不需要記,就好像圖書館一樣,有一套索引系統,按品牌首字母和年份列表劃分。」溫有宜回道,「還有整理成冊的lookbook。」
俊儀大著膽子,也舉起手問:「那……會不會被蟲蛀?」
她問完,覺得自己好像問了個蠢問題。沒想到溫有宜卻轉過眼眸笑道:「會,當然會,打理得再好,也有失察的時候。你不知道,看到裙子上蛀了一個洞,我心裡有多苦痛。」
上了四樓,一間寬闊的房間內鋪著厚厚的長絨地毯,四面都是水銀鏡,靠牆擺放的薄荷藍法式小沙發上綉著金線粉黃鬱金香,正對面是白色環形台階,連接著裡面的更衣室。
今天有三個品牌前來提供試衣服務,每一家四小時。第一家在上午九點如約而至。
一行十人,黑西服白手套,手扶銀色大箱,魚貫成一串穿過庭院小徑后,由小來領上樓。俊儀吃驚地看著,見他們每人手裡的箱子,都是與手腕銬在一起的。跟溫有宜問候后,才用鑰匙解開,接著再由另一人轉開箱體上的密碼鎖。
箱子打開,俊儀看清了裡面的裙子,忽然理解了他們的陣仗。
這是一條華麗的遠超言語形容的裹身弔帶長裙,滿鑽,售價五千萬,重達四十斤,由專機、保險箱、專人運送而來。
四個工作人員陪應隱進去,因為只有如此才能穿上。另外的禮服,從箱子里取出后,則移步旁邊,由專人打理、熨燙,等待之後的傳喚。
「表哥不來?」緹文笑吟吟地問。她可等著看商邵的表情。
「他在書房有些事。」溫有宜回道:「應該在路上了。」
商邵從書房告辭了商檠業,從屋后穿過熱帶園林與火烈鳥島,抄近路到了這這一棟別墅。上了四層,目光先找應隱。落了空,這才轉向溫有宜:「在裡面?」
正是十一月的好氣候,風都是暖的,他穿一件休閑亞麻質地的襯衫,挨坐到溫有宜那張綉有鬱金香的沙發扶手上,看上去比平日多了些倜儻。
閑聊等了片刻,幕簾由兩名用人拉開,發出嘩啦的聲音。屋內的數人都抬起眼。
商邵先笑了一聲:「好閃。」
被溫有宜輕輕打了一下。
應隱從沒穿過字面意義上這麼貴重(又貴又重)的禮服,本來就有些心虛,聽他戲謔一聲,臉色微微紅了。
「不好看?」她問。
商邵講人話:「你穿什麼都好看。」
「好重呢。」應隱提著裙擺,用人剛想扶,商邵已經到了跟前,牽住了她的一雙手。
他這才認真打量,問:「喜歡嗎?」
應隱說:「太閃了,穿這個出門,要是太陽和今天一樣好,感覺就是光學武器。」
幾個人都此起彼伏地笑起來,品牌方那邊配了個會說中文的pr過來,聞言也笑,邊介紹道:「這是我們品牌最昂貴的裙子,也可以說是全世界最貴的裙子之一,整條裙子鑲嵌了兩千一百九十八顆鑽石,法式刺繡工藝,和天然貝母、水晶及珍珠交相輝映,垂感極好,走起來,宛如美人魚擺尾般的流光溢彩。」
應隱認真聽完,攀住商邵的肩膀,在他耳邊說:「你抱我一下。」
商邵依言,雙臂交抱住她。
「硌手嗎?」
商邵唇角微抬,又隨即將笑意斂住,認真「嗯」了一聲。
「那不要。」應隱小聲說。
「一條裙子就穿一小時,」商邵眸色很深,笑意溫沉:「一小時也不能忍?」
應隱跟他對視一眼,「也行。」
想出聲時,脊心被商邵按住。
「我忍不了。」他承認。
溫有宜哪裡知道他們在說這些。問行不行,異口同聲說:「不太行。」
溫有宜訝異:「真的?我倒覺得挺好看的,也還算壓場子。」
不過,這畢竟是應隱的禮服,她既然不喜歡,溫有宜便邀請品牌幫忙試下一件。
高定的工藝繁複華麗,其實十分挑人,如果本身硬體條件不過關,或氣質氣場較弱,即使華服上身,也會惶恐得畏畏縮縮、含胸弓背,給人的感覺是衣服壓人,而非人穿衣服。
但應隱沒有這個煩惱。她擁有十幾年紅氣養出來的最強星光,又太知道自己美麗。什麼美而不自知的謙虛自矜,她不屑,她只有美慣了的鬆弛——深刻清楚自己的美麗,並且,不以為意。
一直試到日薄西山。
應隱認真地試每一套,不喊累,端莊甜美的姿態沒有一刻懈怠,但只有用人知道,每一次幕簾拉開前,這位享受慣矚目的女明星,總是會深呼吸。她的心臟總是會砰砰激烈一陣,等待商邵望向她的第一眼。
她喜歡商邵看她的目光,滿屋子的驚嘆驚艷,攝影鏡頭此起彼伏的閃爍,只有他永遠不動聲色,只用最深最沉的注視撫摸她的每一寸。
這樣的目光讓應隱心底發緊,手心潮熱。而商邵在這裡待了一整天。縱使公務纏身,等待的間隙不是在開會就是在打電話,他也還是片刻未離。喝下午茶時,應隱只穿浴袍,被他抱坐在洗手間的大理石台上。
他吻起人來很兇,一手撐著洗手台,迫不及待地欺身吻上,另一手撥開水龍頭。
嘩嘩的水流聲在空間內迴響,誰說不是欲蓋彌彰。
「累不累?」他鼻尖抵著她的頸側,與吻一起流連到鎖骨。
「嗯。」應隱閉著眼,軟綿綿地哼應一聲,微啟的紅唇里嘆出香氣。
白色浴袍很厚實,但松垮,從她的肩膀手臂上滑下,宛如一朵花被從兩邊剝開花瓣。
陽台上的杯盞之聲,透過半開的窗戶隱約而模糊地傳來。應隱兩道細眉擰得很緊,過一會兒,沒人再說話,只專心致志地擁吻。
如此試了一整天,也是等了一整天,忍了一整天。等晚黑時收了工,應隱的四肢骨頭都累極了,泡在浴缸里,身體被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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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紗攝影禮服可以在香港試,主紗卻是一定要設計師親手設計、量身定製的。溫有宜希望應隱能穿上她自己最喜歡的、全世界僅此一條的婚紗。
她親自帶應隱飛到巴黎和米蘭,去見一見那些久負盛名的高定創始人和設計師們。
行程安排得夠久,前後需花上兩周。最開始幾天,他們只是吃飯、約下午茶,參觀工作室。這些高定,每一家都有獨特的設計風格與壓箱底的技藝,正常來說,能入得了溫有宜眼的禮服,製作工期必定不短於三個月。但為了得到溫有宜的訂單,他們不惜將設計與工時承諾到了極致。
沒別的,討這位高定大客戶的歡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誰能被這位影后穿著走上婚禮紅毯,誰就將成為整個亞洲貴婦圈下一個最受追捧的存在。
應隱早知道了時尚圈名利場的跟紅頂白,但聽到hayworth本人對她大加盛讚時,還是感到了一絲啼笑皆非。畢竟,宋時璋與她私教甚篤,當初他讓她將應隱拉黑時,她的行動也是非常爽快的。對於這些人來說,影后唯一的價值就是帶貨,而上趕著給他們帶貨的女演員可太多了。
「我一直覺得自己的風格跟您的設計不太匹配。」應隱委婉地說。
Hayworth詫異了一下:「應小姐穿過我設計的衣服?」
琢磨演技久了,總能看穿別人是做戲還是真心。她看出來,Hayworth是真的驚訝。
「去年秋冬秀場,有一條香檳色的裙子,我是全球首穿。」應隱提醒。
Hayworth便喚過助理,兩人交頭接耳一陣,在微博的官方帳號上找到認領圖片。
應隱啞然失笑。看來她是真的不記得了。
這是一樁小事,但晚上跟商邵打電話時,還是被他聽出了一些微妙的情緒。
「你不開心?」商邵聽完了來龍去脈,問她。
應隱搖一搖頭:「只是一些厭倦。」
她怎麼也想不到,因為她這一聲「厭倦」,商邵的私人飛機本是前往迪拜的,卻又在落地后返回了巴黎。
他是去非洲洽談與考察的,落了地,到酒店,黑色大衣沾染風塵僕僕。事先從小來處打聽到行程,得知她們今晚上去劇院,便等在酒店門口。
金色旋轉門運轉不停,黑色賓利在環島前停穩。應隱落車,一怔,也顧不上關門,小跑著撲進他懷裡。
太用力了,像頭很有力氣的小獸,因為受了委屈而急切地想要避風港。
商邵緊緊擁住她,手掌撫蓋住她頭髮,先親了她耳朵一下,才對隨後而來的溫有宜說:「小溫靚女,晚好。」
溫有宜兩手提著手袋,站定,邊微笑,邊無可奈何地沉嘆了聲氣。
應隱忽然覺得不好意思,從他懷裡略略分開,問:「怎麼突然來了?」
當著母親的面,商邵說著很像謊言的謊言:「剛好有公務。」
這鬼話溫有宜不信,應隱卻信得很。只是進了房間,他卻不像有事要忙的樣子,擁著人親吻一會,問:「這些天是不是不開心?」
「沒有。」應隱很乖地答:「跟出來玩一樣,小來安排得很好。」
「跟小溫相處還愉快嗎?」
「嗯。」應隱點點頭,抿咬住唇角:「只是有點想你。」
「只是有點?」商邵撫著她的臉,大衣衣襟上沾染她身體的香氣。
應隱只好踮腳抱住他,將唇湊到他耳邊。
「很想,茶飯不思。」
好沒出息,還沒出聲麵皮就發燙了。
她自然是里裡外外都想,商邵便里裡外外嚴密無縫地填滿她。
窗外映著燈輝,埃菲爾鐵塔十分明亮。
商邵其實累得很,生物鐘完全紊亂了,要是拎一顆細胞出來問它白天黑夜,它的回答恐怕會很顛倒。他戒煙已久,此刻難得點了一支。
昏暗而華麗的酒店房內,一切布景都蒙昧暗淡,唯有紅色煙星明滅。男人掐著白色煙管的手散漫地搭在她身側,伏首為她服務。
應隱一支煙的功夫都撐不住,惹他悶聲發笑,將煙銜回嘴角,一邊吁了一口,一邊仍止不住地笑。
抽了大半支,他等不了了,壓上去時順勢將煙捻滅了,一雙手和全身心都認真起來。
應隱被他折磨得昏昏沉沉時,才聽到他問:「Hayworth的事,真的讓你覺得很厭倦?」
她沒料到他還惦記著這一句,「嗯」了一聲,「也沒什麼要緊。」
商邵被她枕著的手臂收緊了一些:「你以後會看到很多這種事。」
她一句厭倦,足夠他嚴陣以待。怕她坐高台卻不開心,怕她著華服卻覺束縛,一顆本該自由無慮的真心被黃金白銀的火灼著烹著烤著,最後……會不會有一天,對他們浸在這名利場里的婚姻也覺得厭倦?
「我會習慣的。」
「但我想要你開心。」
應隱在夢與醒之間緩緩明白過來,身軀一震。
他怕她。
怕她進入不了他的世界,勝任不了身上將要負擔的一切,或臨陣脫逃,或在老去時回顧這一生時,不是如何浪漫珍貴,而是說上一聲:「寧入尋常百姓家,不作王謝堂前燕。」
應隱像被針刺了一下,睜開的雙眼裡澄澈清明。
「我這些天見了好多設計師,他們都說我很漂亮,是他們見過最印象深刻的Asian明星。」她忽而不經意地說。
商邵笑了一息,「不算奉承,算事實。」
「拍攝安吉拉時,柯老師第三幕演我的爺爺,需要畫很複雜的老年妝,所以光試妝定妝就花了很久。不知道誰開玩笑,說要比一比陸陸和柯嶼誰老去后比較英俊,所以把陸陸也拉下了水。」
「然後呢?」
「然後他們都畫上了很逼真的老年妝。」
應隱回憶著,還能清晰地想起商陸和柯嶼相對而坐的那個畫面。商陸很緊張,幾乎想從房間里逃開,但最終他們面對面地坐下了。她叫走了化妝師和助理,最後,親手為他們輕輕掩上門。
在這場玩笑開始之前,她曾經問過柯嶼一個低級的問題:「商陸會不會對你失去興趣?——短暫的。」
柯嶼是那麼嚴肅地反問她。
「柯老師問我,『應隱,你對愛情的定義是什麼?新鮮的皮肉,永遠光鮮的外表,永不褪色的美麗?』」應隱仰起臉,「那個瞬間,我感覺好像被他批評了。」
「那你呢,怎麼回答?」
應隱抿著唇微笑起來,深吸一口氣:「我說,確實,我可沒指望找一個等我年老色衰的時候還能繼續愛我的男人。」
商邵一怔,垂闔的眼眸下,深深久久地看著應隱的臉。
「這幾天,越是被各種語言各種修辭地誇讚,回來后,看著鏡子,我就越是想起你。我也會老的,也會變醜,也許抑鬱症又複發,我會變消沉,因為激素變胖,身材走形,皮膚暗淡無光。或者因為退圈了,上天不再鍾愛我,我不再苗條,纖細,比不過那些年輕的少女們,也許也比不過同齡人。」
應隱牽握住商邵的胳膊,在他懷裡翻了個身,仰面躺著,注視著天花板的目光似乎看到了遙遠以後。
「是不是會有那麼一天,你走回家,在那一個瞬間,你忽然察覺到一直以來被你忽視的事實,在家裡迎接你的這個女人,已經不是你記憶里的模樣了,她的雙眼一點也不明亮天真了,臉龐看上去浮腫而世俗。在你意識到的這個瞬間,你覺得自己好像從來不曾認識過她,你很惶恐,一種厭惡不受理智控制地翻湧上來,讓你轉身離開。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或者,也是有預感的。可是我們都假裝剛剛那一瞬間的變故沒有發生過,坐在晚餐的長桌兩端,心照不宣地把日子過了下去。」
「應隱。」商邵認真地念了聲她的名字,眼神微眯,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你生氣了。」應隱揭出事實。
「我生氣了。」
「我也怕過。」應隱從他枕邊翻身坐起,看著商邵,一字一句說:「我也怕過。」
一輩子很長,真的經得起蹉跎嗎?
一輩子的事很多,真的可以同舟共渡嗎?
也許對於婚姻,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其實是長得要命、長得無聊的日子呢?
應隱跪坐著,兩手搭在身前,「商邵,我照鏡子時,怕得要死。」
她鼻尖一酸,但很努力地自控住了熱淚,莞爾時,手腕被他拉過,猝不及防地摔倒進他懷裡。
他就著姿勢,將她抱得死死的。
「我不會,」他屏著氣息,聲聲清晰:「不管你會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像你想的那樣。」
應隱折著腰,仰著脖子,明明是累而怪異的姿勢,卻迎合著,也合腰抱住他:「你是不是又生氣,又憤怒,又難過,又心疼?」
「是。」商邵不假思索。
「我也一樣。」
「什麼一樣?」商邵蹙眉,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怕我在你身邊待久了,對你所處的這個光鮮亮麗又無聊的世界感到厭倦,得過且過。」
「我……」商邵啞聲,無法反駁。過了片刻,他哼聲低笑了一下。
「怎麼繞了這麼大的圈子?」
心臟在胸腔內沉沉跳動,一時緊,一時松。
「你教的,」應隱眨眨眼,「講道理時,要擺事實、舉例子,一句一句不慌不忙。」
其實她真的怕過。可是因為注視她變老的是他,於是變老也成了一件幸福的、值得期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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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巴黎輾轉米蘭,在一位成名已久,幾乎已經半退居幕後的設計師的府邸上,溫有宜終於聽到了讓她會心一笑的一句話。
「應小姐本身已經很美麗了,那些華麗繁複的禮服固然隆重,卻好比把鮮花放在錦繡綢緞上,並無益於她的美麗。」
他後來提供過來的設計圖很簡潔,象牙色的塔夫綢,質感色澤如珍珠般。工藝上摒棄了那些高定鍾愛的造花焊接釘珠等重工,只在上半身點睛以古董蕾絲和貼布刺繡。它的重點是手工捏褶,無論是波浪一字肩飛褶、還是腰間的花苞襇褶、雙層結構裙擺的波浪褶、以及五米長的拖尾,都被賦予了輕盈蓬滿的雲朵感。
「喜歡嗎?」溫有宜問,眼眸含笑。
應隱捂住嘴,將驚嘆掩在唇中,看向溫有宜時,幾乎不敢眨眼。
溫有宜便知道,她喜歡得不得了。
「噓,」她食指掩唇,「我們不告訴阿邵,等婚禮當天,把他目不轉睛的樣子拍下來,往後日子長著呢,你可以動不動就拿出來笑話他。」
婚紗的定製工期果然漫長無比,這些複雜的褶藝,由設計師本人親自操刀。
應隱後來才知道,那個頭髮已十分花白、身材清瘦頎長的義大利人,正是Greta曾經的設計總監、義大利國寶級設計師。她這件婚紗,是他後半生二十年中,唯一一件完整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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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份,嗅到風向、得到消息的香港媒體,以這樣一則報道,拉開了這場婚禮的序幕:
【豪門饗宴,世紀婚禮!港島第一豪門少東商邵與內地影星應隱拍拖以來,引來各方關注不斷,近日,又從知情人士處傳出兩人婚事將近的喜訊。據傳,婚宴將在三月份舉辦,為了迎接這場盛大典禮,由長女Monica主理的春坎角綺邐不惜「大動干戈」整裝重修。更有熱心路人稱,曾在中環紅棉路婚姻登記所處看到過威風港·3座駕,疑是兩人已低調領證。
前日,商太溫有宜現身廖太慈善晚宴,一身高定的她春風滿面優雅迷人,面對各方追問,商太一如既往表示,很滿意這個長媳,會用盡一切資源給她最好的婚禮。
無獨有偶,在出席新片首映禮時,導演商陸也一再被追問大哥婚事,連一旁的主演柯嶼臉上也浮現無奈笑容。向來不喜討論私生活的他此次一反常態,面對記者挖坑設陷,毫不吝嗇地表達了肯定和祝福,稱應隱是大哥難遇的良人,維護之意溢於言表。
記者蹲守春坎角綺邐與深水灣多日,並輾轉多方挖料,但顯然,商家這次也秉持了守口如瓶的傳統,有關婚禮細節一事尚未透漏分毫。更多一手資訊,#今日娛樂#持續放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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