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內部試映

第 121 章 內部試映

雖然香港狗仔放出的消息還真假未知,且就算是真的,距離婚宴還有數月,但並不妨礙互聯網對這場婚姻展開熱烈的討論和想象。

有帖子暢想賓客陣容:

【會不會半個娛樂圈都過去?】

【有可能,應隱畢竟出道了十三年】

【但是她好像沒有什麼圈中閨蜜】

【有啊,柯嶼(不是】

【懷疑柯嶼會當伴郎……】

【跟商陸一起嗎(cp狗突然警覺並興奮】

【樓上6啊】

【你們陸島批真的很會暗渡陳倉】

【想太多了吧。以商家的地位,長子繼承人的婚禮局怎麼可能請一堆演藝明星啊?到時候來的全是大佬,明星過去蹭合影加微信搶頭條嗎?】

【其實主要還是商家太低調,取個女明星已經夠意外了,今後應該會更有意識地跟娛樂圈疏遠。】

也有帖子熱議婚禮流程:

【大佬結婚有沒有伴娘堵門新郎搶親之類的環節啊……】

【救命,已經開始一邊尷尬一邊笑了】

【一切的刁難小遊戲都可以以」叮咚,支付寶到賬十萬」結束。】

【以商邵目前的公眾形象看,實在很難想象他跟伴郎團翻箱倒櫃找高跟鞋的樣子……】

但無論如何,對新娘的關注度,依然是所有貼里熱度最高的。

有人關心應隱的婚紗禮服:

【之前不是有路人在巴黎偶遇了她嗎?應該就是去挑婚紗的?】

【誰能拿下,誰不得在富婆圈裡狠狠爆單?】

【她今年的星鑽和時尚大典都沒有參加,星河獎紅毯穿得也很簡單,好期待婚紗造型啊】

【真的怎麼想怎麼夢幻……怎麼發生的啊這種故事,我連夢都夢不到/眼淚單身狗/】

有人關心應隱的未來之路:

【應隱不會嫁了人就息影吧……】

【應隱幹嘛要息影?我覺得不會,商陸都還在拍片子呢,這不肥水不流外人田?再狠狠跟柯嶼演一波情侶!】

【笑死,一句話成功讓四個人想暗鯊你】

【其實息影也正常,既然選擇了這個身份,就肯定要承受這個身份所帶來的重任,打理這麼大的家業一點也不比管一個公司簡單,光料理人情就夠麻煩的了】

【說到這一點,她婆婆溫有宜就很厲害,但溫本身就是大家族出身,跟她比起來,隱隱是平民躍遷,將來肯定比溫更辛苦。】

【作為粉絲,其實已經做好了她漸漸淡出的心理準備。有時候想想,要她一直留下來拍電影走紅毯,是不是也是我的一廂情願?那些名利場的閃光燈和歡呼,在我們看來是那麼至高無上,但也許對於身處其中的人來說,正如一個漂亮的圍牆。即使這牆上繪滿了鮮花,也只是修飾了這圍牆存在的表象,牆還是牆。】

【贊同樓上。其實觀察香港藝人的生活狀態就知道,他們大部分都非常享受或者說渴望退圈后的另一種生活。讀書的讀書,環遊世界的環遊世界,開飛機的開飛機。明星演戲無非是一種身份一種工作而已,想法改變了,隨時可以去認識另一個自己。】

【路人粉希望她真的開心,豪門媳婦不好當,希望商邵能幫她堵上漏風的八百個心眼子。】

·

網上沸反盈天之時,《雪融化是青》的試映會在香港無聲無息地召開。

這是首場內部試映會,參與觀看的,除了導演和主創團隊,便是出品方以及院線、發行方的代表,與會的所有人都需簽署嚴格的保密條款。庄緹文和應隱的寧吉影視是這部片的唯一出品方,因此與別的大製作動輒百十個聯合出品人坐在台下的陣仗比起來,可以說是十分冷清。

緹文是會攢局的人,又早已提前在栗山工作室那兒看了樣片,對質量有信心,因此她突破常規,邀請了香港影屆多名德高望重的前輩,當中自然也包括了擁有影片報送奧斯卡生死權的香港電影製片家協會的諸位成員和理事。這些人各有各的資本派系,如一片葉子的脈絡,各長向東西相對的兩端,但反而方便了背景清白不偏不倚的寧吉。

何況,寧吉是什麼背景?背後真正股東庄緹文,莊家二小姐;旗下唯一的藝人資產應隱,未來商家少太。雖說商家並沒有直接涉足娛樂圈產業,但不看僧面看佛面。

試映會的地點很獨特,在商邵遊艇的影院里。

擁有超級遊艇的中國人屈指可數,即使是在各類黑白富豪深藏不露的港澳,這一件玩具也是頂級奢侈的。受邀登船時,十數人寒暄熱絡如常,心裡卻各有風浪。有人認為這是商邵在打明牌,告訴他們他要力捧到底,也有人暗忖這裡面的資本裹挾之意重如千鈞,讓他們不得不從權掂量好一二三。

他們哪裡知道,其實真正的原因,只不過是緹文不信任任何一間放映廳而已。拷貝被偷母帶損毀之類的事並不新鮮,盜攝錄製也防不勝防,緹文在香港還沒有找到百分百信任的發行商,資本的激流暗礁錯綜複雜,她不得不萬事小心。

作為電影製片家協會的重要理事,劉宗也在登船觀影行列。

他這次沒帶八面玲瓏的乾女兒於莎莎,而是帶了另一位助理,山一般的身軀還是邁著方步,因為肝臟不好而泛著青灰色的臉上,嘴角習慣性地微微撇著。進了廳,燈光明亮,見到應隱,下撇的嘴角往上提起,笑得十分自如熟稔,既有前輩的身價,又有長輩的溫煦穩重。

對他的前後做派,應隱臉上一絲怔色也沒有,落落大方地請他入座,並感謝他能撥冗蒞臨。

劉宗一顆心舒適而緩慢地著了地。不錯,進誰的山頭唱誰的歌,各行各業世事都是如此。

原本商邵官宣的仗勢有多大,他的胸口就有多忐忑。《雪融化時是青》的內部試映消息早有風聲透出,劉宗整日在家裡坐立難安,怕自己被這局關在門外,接到邀約電話和正式邀請函時,內地塊壘轟然土崩瓦解,他長出一口氣,簡直有受寵若驚的惶恐感。

現如今上了船,一路禮遇,劉宗舒服起來,自得之餘倒想,算這些人識相。

「哎呀……」劉宗感慨著嘆一聲,對一旁一位相熟的理事說:「早就看出來應小姐不是一般人。能力非凡,有魄力,能承一般人不能承之重,所以能成一般人不能成之事。」

他講得很到位,只有應隱能聽出弦外之音。

她微微一笑:「劉爺今天這麼誇我,看來是我今天笑得讓你滿意了。」

劉宗一愣,臉色又霎時一變。想到在寧夏的飯桌上,他那一句「你這朵聲名在外的交際花,在什麼男人面前都肯笑過去」,目光開始躲閃起來。

他是怎麼也想不到,應隱今天居然敢直接拿話語點他。

應隱還是那樣明艷的笑容,伸手引路:「戲要開始了,請。」

·

經船尾登船時,甲板被低緯度的陽光曬得發燙,讓人毫無冬日之感,如今放映廳里燈光寂滅銀幕亮起,阿恰布的冰天雪地在一秒間將人帶到了真正的冬天。

應隱將視野更舒適的座位留給了受邀的客人們,陪著緹文一起坐在第一排中央。好在遊艇本就是拿來享樂的,因此即使是第一排,其實離熒幕也有相當寬幅的距離,不至於脖子受累。從最後排的視角看,只覺得她坐得十分端莊,纖薄的腰板筆挺。

白欖看了會兒她,又把目光重新投向熒幕。她身邊坐著劇組的其他技術主創,編劇沈聆坐在她右手側,再過去是栗山。

姜特雖然受邀了,但沒有來。聽聞今年阿勒泰的雪格外得大,信差不知他轉山去了哪個冬窩子,因此邀請函無法送到他手上。電話倒是能撥通的,千元一部的國產手機將那邊的篝火畢剝聲收錄得十分明顯,他還是話少,道了聲恭喜,請栗山聽一匹黑馬的響鼻聲。那是他臨走時問劇組討要走的,此刻屹立在白色風雪中。

《雪融化是青》的成片共計96分鐘,在如今動輒兩小時的電影片長中,算是短的。這得益於沈聆和栗山達成一致的剋制,空曠的雪景大幅出現,也給了人洗凈鉛華之感。

電影放映至一半,后側的一扇窄門打開,一道白光自門縫中明滅,進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德比皮鞋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沒有驚動任何人。一旁交手而立的侍應生原本也沉浸在電影里的,因日光的晃動而分神,見了人,嘴唇微動,一聲「少爺」馬上就要出口了,卻被商邵制止住。

他從側邊通道一路至下,到了第一排,在應隱身邊落座,長腿交疊,一雙養尊處優的手閑適地搭在黑西褲上。

應隱微微將臉歪過去,小聲問:「你怎麼來了?」

商邵一直在船上。他原本不打算出來觀影或會客的,只是剛剛提前處理完了公務,算一算時辰,電影應該還沒放映完,才心血來潮過來看一眼。

商邵「噓」了一聲:「剛好有空。」

兩人便沒有再交流。在後排那些外人眼裡,還當是哪個客人在船上迷了路,因而此刻才姍姍來遲。

影片播放至此,還有兩場吻戲和一場肢體戲。拍攝時商邵都在場外候著,並不知道具體的畫面和互動設計,此刻在這樣數百寸大小的熒幕上忽然看見,心緒微微發緊,呼吸顯而易見艱澀發沉了下去。看了片刻,自嘲地笑了一下。

好像高估了自己。

他還是有佔有慾,還是想把她私藏起來。愛情的本能如此強烈,超出了他所有的修養和教育。

應隱碰到他手背時,只覺得跟自己這雙已經很溫涼的手比起來,他的居然更冷更冰。她一怔,下意識地偏過臉去望他時,手被商邵牽住。他沒回望她,只是很緊地捏著她的掌尖,指腹停留在她的戒面,一下一下溫柔地摩挲。

就這樣坐到最後一刻,誰的掌心指縫都發熱生潮了。

尹雪青穿著婚紗往高山上走去時,商邵的休息時間也宣告結束。他不宜遲到,雖然想看到最終的結束畫面,但還是很有自制力地起身。

他來時多悄無聲息,走時便也多低調,順著台階拾階而上時,背著光的身形被勾勒得清瘦而優雅。不少人覷他,心中都有一個猜測,但看不清臉,這猜測便只能是猜測。又想,怎麼可能呢,以他的地位,未婚妻接這樣的片子,私底下早不知道吵過多少回了,怎麼可能還到現場來觀影?

在商邵背後的畫面上,尹雪青穿著婚紗,伏卧到雪面上。鏡頭升高,陽光曬著她蒼白的眼皮,她閉上眼,哼起了一首哈英教給她的哈薩克民謠。

直到演職人員表開始播滾動時,放映廳的沉默才有了鬆動,宛如窸窣落雪的松林,竊竊私語嗡嗡地在空間內蕩漾開來,最終,是緹文帶頭鼓起了掌。她可沒有什麼出品人的謙讓意識,覺得好,就篤定地鼓起掌。掌聲並不寥落,很快成潮湧雷動之勢。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部片是栗山畢其功於一役。他所有的經典鏡頭語言都能在這裡找到痕迹,對景框的調度設計已經到了渾然一體令人不知不覺的地步,但偏偏又是那麼的簡潔,不渲染,有一股冰冷的禪意。

但,最終留在他們眼底、烙印到心裡的,是被應隱的表演所成全的尹雪青。

她太精準,沉浸圓融,讓人分不清角色和本人,分不清故事和真實。

如果從梗概上看,這大約是一部煽情催淚的愛情片,但事實證明,比起悲劇結尾所沁出的眼淚,迫不及待地長舒上一口氣,才是大家都更想做的事。

果然,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走出放映廳,穿過通道,直走到午後三點的太陽底下,才有了精神回溫之意。

來的有不少是女性影人,她們的觀影體驗顯然比男性要更艱難得多——因為尹雪青和前妻努爾西亞所受到的凝視、審視、審判,是如此尖銳直白,不加修飾,撲面而來,令她們感到窒息,宛如被壓迫在水面之下——是的,當然是宛如在水面之下,因為這些凝視、審判,在生活中是如此不動聲色,正如一層晶瑩剔透的水,女人生活其下,看不到,摸不著,只覺得氧氣短缺,還以為從來如此、千年如此。

「我很喜歡這個結尾。」一名女性影人嫻熟地點了一支煙,對栗山道:「尹雪青沒有死在哈英的懷裡,她生命和愛情的最後之美,並不靠男人成全,也不需要男人眼淚的清洗。哈英最後也沒出現,只有他們的對白畫外音,『你還沒告訴我,雪怎麼會是青的。』『雪化了,你看見草,就是青的。』太好了。」她一連說了兩個「太好了」,「不管是沒有看見哈英的悲痛欲絕歇斯底里,或者是這句對白,都太好了。」

她現年快七十,只比栗山年輕一兩歲,姓章名瑋,圈內人叫她瑋姐。章瑋做過一系列以女性生命視角為主的選題策劃,在封建重地娛樂圈、在封建重重地香港娛樂圈,簡直是孤膽英雄。

「bravo。」章瑋夾著煙的手攤開,再度驚嘆,笑著問:「栗導,這樣的片子由你拍出來,我是有點難受的。你和沈聆怎麼想到做這麼一個主題?」她眨眨眼:「很不資本,很不男人喔。」

兩人都覺得被她奚落罵了,相繼笑出聲來。沈聆謙虛道:「我是普通男人,劇本里就是個普通愛情悲劇,可當不起你這謬讚。」

章瑋的目光轉向栗山,栗山道:「你現在感受到的東西,原來只是點墨,不是主筆。甚至最開始,它確實就是個救風塵的羅曼蒂克故事,但後來,我去洛杉磯探望前妻和小女兒時,跟她們聊了很久。」

栗山頓了一頓,在章瑋鼓勵性的、等待的目光中,續道:「再後來,尹雪青這個角色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女演員。實話說,我的現場每一天都在調整,通告單差不多快成形同虛設,幸好我的製片人是一位寬容的小姐。」

章瑋笑著點點頭,「這麼說來,這部片的出爐,要感謝三位,不,四位女性的背後成全。」

栗山拿她的敏銳沒辦法:「這些話是要留到記者採訪里說的,倒先被你套出來。」

章瑋交抱著手臂,眼眸明亮地看著他:「但是僅從愛情的角度來說,毫無疑問也是動人的。愛讓我們變純粹,讓我們為過去的蹉跎、浪蕩、不珍重而感到羞愧,感到自我厭棄,這是男男女女都會有的情緒。尹雪青和哈英都很誠實,不虛偽,直面自己,是愛的力量。用心的、誠實的愛沒什麼好羞愧的,你拍出了這一點,像土地一樣堅實。」

緹文正跟應隱一道陪另幾位前輩聊電影,見章瑋過來,都知道她是個厲害角色,幾個老前輩都未語先笑。

「你應該準備動筆寫上八千字的影評了。」閻立嵐說。

他是香港文化界的才子名人,與電影界過從甚密,是今天所有人里最有輩分一位。但他閑雲野鶴,只當個名譽理事,並無實權,資本奉他為座上賓,邀他講一些動聽話,很有裝點門面之效。

章瑋夾著煙與他打機鋒,不客氣地笑說:「這電影,你們男人怕是只能看懂一半。閻老師肯定最感同身受了,離了這麼多次婚,是不是只記得那一句『你們給愛掛上鎖,讓它變得很沉重』了?」

閻立嵐性格脾氣溫和,被她一嗆也不惱,跟著笑,擺擺手:「我講不過你,你千萬別得阿茲海默,否則我會感到很沒意思。」

章瑋撣撣煙灰,笑過後,轉向庄緹文和應隱:「庄小姐我第二次見,隱隱我是久仰大名,知道今天要見你,我感到一種情緒,叫做』近鄉情更怯『。」

她早在各類電影和表演里對應隱神交已久,卻很怕見一面后,得知她是披著華麗金袍的稻草人。

應隱幽默道:「那我今天可要少講話、小心講話了。」

寒暄一陣,緹文去招待幾位發行方。章瑋把煙在啤酒罐上捻滅,垂著臉吁出最後一口后,說:「拍這部電影,你一定走過了很多難處。」

片場的生態絕不是假的,加上入戲,那些凝視、審判、肆無忌憚的窺探,她們看了不過覺得窒息而已,應隱卻是實實在在地經歷了一遭。她的靈魂與情感越柔軟,這份傷害才越真實地剖白在觀眾眼前。

「你用你的一段生命,為我們』草船借箭『了。」章瑋很喜歡化典,說了這一句,手拳擊掌:「有了,等你們全球首映,我要為你寫一段專訪,就用這一句擬標題。」

「殺青之後過了很長一段時候,那些鏡頭前的信念感隨著時間逐漸消失了,在晚上,我經常會驚醒,懷疑自己。」應隱說,「我演的這些,是否沒有用?章老師。」

「它很刺痛,但是被看見。」章瑋堅定地說,看著她的雙眼:「首先看見,才能談論其他。當我們看不見時,是無法展開探討和改變的。這就是電影作品的意義,它幫我們揪出房間里的大象。」

應隱一怔,由衷地笑起來:「謝謝你。」

晚宴后,遊艇回港。

這當中有不少人以為能見商邵一面,順利的話,看在他未婚妻的面子上,他會願意加他們的Line,再不濟也能交換名片。但自始至終,這位傳聞中的太子爺都沒有出面。

還是閻立嵐問起,應隱才代為解釋:「他行程忙碌,也很少干涉我的事業,今天並沒有登船。」

等到賓客散盡,她才回到二樓甲板的套間,並在書房裡找到了商邵。

商邵指間擎煙,另一手執毛筆。書案上,宣紙鋪著厚厚一沓,他寫一張,揭一張,用鎮紙撫平后,繼續寫下一張。

應隱靠近時帶香風,商邵沒回頭,但已經知道了她靠近。筆觸在紙上懸了一懸,他面無表情,十分正經地寫「慎獨」。

應隱從身後合抱住他腰,將臉歪出,靜靜地看他運筆寫完一張后,才說:「想你了。」

商邵將毛筆擱下,轉過身,散漫地半倚著書案,將應隱摟好。

「試映反響怎麼樣?」他把銀色眼鏡摘下。

「很不錯,不過對於票房表現,他們的判斷還是不太樂觀。它不是院線類型片。」應隱一五一十地答,仰起下巴,微醺的目光倒映燈輝,明亮有流動之意。

商邵垂眸,與她對視一會,扣著她的腰吻上去。

安靜的夜,安靜的港,深藍色的天幕倒進水裡,讓畫面如同梵高的油畫。

應隱好久沒應酬,今天喝得多了,依偎在他懷裡昏昏欲睡:「要是回不了本就完蛋了,裡面還有我自己的一千多萬呢。」

「我補給你。」商邵揉著她後頸的穴位。

「等這邊試映結束,栗山就拿去送審。好多那些鏡頭都沒用上。」

「你怎麼知道?」

「我記得。」

商邵幾不可聞地笑了一下:「你把你跟別人拍的戲,記得這麼清楚?」

「什麼啊,統共也沒幾場……」應隱小聲爭辯起來,想了想,釋懷地說:「也是正常,拍攝的素材經常是最後成片的兩倍多,栗山又是一個愛做減法的人。」

商邵等著她關心自己。

但應隱偎他懷裡就快睡著。商邵等了會兒,只等來她身子漸漸沉下去。他無奈地笑笑,沉舒了聲氣,將人打橫抱回卧室。

用人進來收拾書房,將地上散落的紙團撿起。誰都不知道,那些揉皺的宣紙上,一張一張寫著「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且字跡潦草憊懶,顯然是心不在焉。

應隱睡到半夜,迷迷濛蒙醒來。手往旁邊摸索,沒摸到人。睜眼一看,床上只她自己一個。

她赤腳下地,半夢半醒著游到隔壁次卧,跪著爬上去,繼而鑽進商邵懷裡。

商邵被她弄醒,半抬起胳膊,哭笑不得問:「怎麼醒了?」

「你不跟我睡。」應隱控訴。

「你沒洗澡。」

「你不幫我洗。」

「怕吵醒你。」

「你嫌我。」

商邵只好把她圈進懷裡。她的發香中有被體溫呼吸氳開的酒味,像頭戴鮮果花環的女酒神。

應隱睡了一會,又一個激靈,再度醒過來,抬起下巴和眼眸,含混地問:「你今天看了電影,感受怎麼樣?」

商邵終於等來這一句關心。

他微嘆一息,心甘情願地說:「為你感到高興。」

「嗯?」

「因為你的表演沒有被辜負,這是人生幸事之一。」

「你不吃醋,或者難過,憋悶。」應隱刨根問底。

「我是人,當然會吃醋、難過、憋悶。」商邵淡定地說。

應隱愣愣的,很崇拜地說:「根本看不出。」

商邵:「……」

此時此刻倒真覺得有些堵了。

他抽出胳膊,翻身到她身上。眼眸垂斂,安靜且無奈地注視她一會後,說:「應小姐,你真是讓我很沒有安全感。」

應隱抿咬著唇,怪聰明的:「你是說我對你疏於關心。」

商邵眼眸已經暗了下去:「沒關係,我會好好確認你是不是還像原來那麼喜歡我。」

他說的「確認」,實在不是什麼正經方式。應隱驚慌失措:「沒洗……唔……」

被他扼著下巴吻住了。

商邵吻了她一會,抱她去浴室。他幫她細緻地清洗,修長的手指可以說是動作很緩慢了,但蓮蓬頭的水流卻很強勁。洗好了,草草地裹在浴袍里抱出來,到那一面得天獨厚、從任何角度都無法被窺探到的甲板上。

他耐心越來越差,短短几步眉心不耐地壓著,到了外面,幾乎有迫不及待之感。

海港的晚上潮氣重,擺在戶外的白色布藝沙發吸飽了夜露。應隱不喜歡坐這樣濕沉沉的地方,便坐在他懷裡,面對著一汪碧藍的池水,和船艇盡頭的夜與海水。

遊艇設計師的巧心可以掩住視線,卻框不住聲音。栗山、沈聆和緹文都在船上留宿,應隱不敢出聲,用力捂住唇。但只幾秒,她的手就沒了力氣。商邵當然也不捨得別人聽見她叫,一邊親吻她耳廓,一邊將手指伸進她嘴中。

過了會兒,果然聽到哪方甲板上,栗山和庄緹文這對忘年交在散步散心。

應隱一僵,立刻就想跑,被商邵緊按住。他俯首在她懷前,悶笑得厲害。早說了不能留人住宿,明明在自己地盤,硬是生出了有損公德的慚愧。

栗山蒼老的聲音不疾不徐,說自己年紀大了,一點多必醒,得寫上幾幅字或走一走,才能回去睡到四五點。緹文聲音卻脆,笑說,自己恰好是習慣了一點多后才睡。

「可見老年人與年輕人之間,雖然像中美一樣隔著時差,但也不算黑天白夜迥然不同。」栗山道。

緹文最近在看電影管理學的專業課程,有一些見解與疑問,此刻機會正好,便倚著欄杆,跟栗山一邊消夜一邊探討。他們走到了三層甲板之上,話語藝術得很,被夜風清晰地送下。應隱面紅耳赤,半敞的浴袍滑落肩頭,她的身體細密發起抖來。

她不肯動,眼淚掛在眼睫上,把商邵的頸窩給蹭濕了。商邵被折磨著厲害,眉間壓著,一邊撫她的脊心和蝴蝶骨,一邊在耳邊吐息灼熱地哄。過了一會,實在是誰都覺得難受,他抽身而退,把人抱回房間,繼而將陽台門鎖上。回來時,他簡直是報復性地弄出聲響。

三層船頭甲板上,緹文看著海面上閃爍的游標,話鋒一轉,說:「聽說切薩雷已經前往洛杉磯了。」

切薩雷是戛納新一任選片總監。

歐洲三大之間是彼此互斥的,因為他們對於電影的首映有嚴苛標準,片子要想參加電影節,除了展映單元外,大部分都需要保證在電影節全球首映。也因此,對於優秀電影,歐三的邀請競爭十分激烈,這當中尤以召開時間相近的威尼斯和戛納為重。

作為歐三之首,戛納近些年一直致力於吸引商業片、大牌明星赴法國參展,目的是為了保持住自己在全世界範圍內的關注度。也因此,切薩雷每年開春都會動身前往洛杉磯。他要從好萊塢各大製片公司的片單中,邀請到質量或份量符合的片子。

栗山提了幾部去年好萊塢備受關注的片子,緹文安靜聽完,開門見山地問:「他有沒有可能飛來香港?」

雖然栗山有豐富的歐三履歷,也正基於此,他才能笑緹文的太天真。他們邀請他是可能的,但勞心他們專程飛一趟,卻是痴人說夢。

但一個月後,切薩雷真的來了。與他前後腳一同抵達的,還有威尼斯的選片總監,達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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