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劍

舞劍

「不是這件事!」

姜寧憐無視了姜如願的話,見指望不上兒子了,只好親自說道:「宴席開始之前,我看得清清楚楚,鴻兒想吃塊牛肉,手還沒伸過去,大嫂便將他的手打掉了,還冷著臉說了什麼,當時我離得遠沒聽清,但是我看見鴻兒都快嚇哭了!」

許姝有些愕然,就為了這個?

她立刻反駁:「你也說了是宴席開始之前,當時丫鬟正在上菜,鴻兒若是吃了便是沒家教,肯定會遭人嘲……」

「你說誰沒家教?」姜寧憐一下子火了,大聲喊道,「你的意思是我沒教好鴻兒?他吃塊肉怎麼了?姜家缺那塊肉嗎?」

眼見著重點偏離,她又像個市井潑婦般大喊大叫,許姝皺了下眉,懶得再與她爭辯。

「行了!」姜寧熹被姜寧憐吵的頭疼,揚聲制止。

見她終於安靜下來,姜寧熹看向魏鴻志,問:「這件事確實是鴻兒的錯,鴻兒可知錯了?」

魏鴻志趕緊點頭:「舅母教訓的是,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偷吃了!」

連七歲的孩子都比姜寧憐懂事,姜寧熹長嘆一聲,滿目蒼涼道:「前因後果我都知道了,你收拾一下就搬到華陽縣吧,明日就動身。」

姜寧憐雙眼發直,明日?明日是大年初一!

「大哥,你居然對我這麼狠心?」她的眼淚頓時涌了出來,「我不過是說了一句玩笑話……」

姜寧憐生的極為白凈,又長了一張柔弱的臉,此刻又哭得梨花帶雨,任誰都狠不下心說重話。

但姜寧熹的臉上卻無波無瀾,他已經被這張臉騙了十餘年,知道這副柔弱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多麼污濁的心。

他一字一頓道:「對大人來說或許是玩笑話,對孩子卻不是。」

沒再去管姜寧憐,他朝盛景道:「讓賢侄看笑話了,早些休息吧。」

說著他單手抱起倚靠在盛景身上睡意朦朧的女兒,又牽起夫人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直到走進姜府正院,許姝還有些回不過神,一會兒看他一眼,像是不認識了一樣。

姜寧熹被她看得臉熱,輕咳一聲:「怎麼這樣看我?」

「我還以為你還會和從前一樣護著她。」

「姝兒,讓你受委屈了,」他愧疚地望著妻子,「我總想著補償憐兒,可她在雙平縣待了那麼多年,心性早就變了,淑女禮儀也丟了,將潑婦做派學了個十足十。」

他一邊輕聲說話,一邊將困得迷迷瞪瞪的女兒放在床榻上,神色中滿是溫和與慈愛。

為了女兒考慮,他必須得將姜寧憐送到別處,若是願願日後染上她的惡習,他不會原諒自己。

況且華陽縣是個好地方,就在長安城外五十里,繁華熱鬧,不會讓她受苦的。

他將自己的想法說給妻子聽,本以為會得到她的支持,沒想到許姝抿了口熱茶后卻搖了搖頭。

「夫君,」她柔柔開口,「明日是大年初一,你若是真的這樣做了,便會淪為全長安的笑柄。」

許姝做事比他妥帖,姜寧熹誠心請教。

「姜府本就是她的家,住在這裡確實是應該的,夫君,你要顧念兄妹之情。」

她何嘗不想為了女兒讓姜寧憐出府別居,可她卻不能僅僅考慮這一點。

人雖然是夫君趕出府的,但一傳十十傳百,說不定最後會傳成是她趕走了小姑子,畢竟自古以來姑嫂矛盾層出不窮,到時她百口難辯。

作為姜府主母,自然要有容人的雅量,若是連小姑子都容不下,別的夫人定然要說她氣量小,對夫君的仕途也毫無助益。

頓了頓,許姝繼續道:「只是最好讓她遠離願願的院子,平日里讓她們少些接觸,有我和奶娘看著,不會出事的。」

「唉,辛苦夫人了,」姜寧熹長嘆一聲,「我會留意著才俊,爭取早日將她嫁出去。」

見他答應,許姝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捧著肚子,小心翼翼地躺在他懷裡,笑道:「夫君,快要到子時了,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麼?」

「願姝兒與願願平安安安、無病無災。」

許姝看了眼隆起的肚子,這一胎,定會平安的。

生薑如願的時候難產,她調養了三年才好,後來有過一個孩子,只是還沒出生便沒了,這個孩子來得太不容易,她不想再出任何差錯。

姜寧熹知道她的顧慮,但是孕中不宜多思,他看了眼熟睡的姜如願,轉移話題:「要不要把願願叫醒?」

往年他們一家人都會守歲,互道新年快樂。

「願願今日受了驚嚇,讓她睡吧,」許姝看向女兒,笑容變得柔和,「上天眷顧她,對她的祝福是不會遲的。」

兩人依偎在窗前看煙火,共享歲月靜好。

子時鐘聲敲響,他們默契地轉身親吻彼此,神情中是化不開的蜜意。

*

大年初一,姜如願難得沒有睡懶覺,聽到鞭炮聲便起了,梳洗之後便匆匆往對面的盛府跑去。

姜寧熹恰巧看見她,連忙喊道:「願願,你還沒用早膳——」

「我一會兒再吃!」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姜寧熹趕緊讓奶娘跟上,心裡卻直泛酸,女大不中留啊。

許姝笑道:「願願是盼著新年禮物呢,所以才這麼著急。」

每逢生辰與新年,盛景都會送她一份禮物。

姜寧熹嘆氣:「我也會送願願禮物啊,也沒見她這麼期待過。」

許姝白他一眼:「偏偏願願就喜歡阿景送的。」

姜如願每年都會收到許多禮物,但是每一年,她最喜歡的都是盛景送的。

去年姜寧熹不信邪,以為她是愛屋及烏,因為喜歡盛景,所以喜歡他送的的禮物,於是特意不讓她提前看,將所有禮物放在一起讓她選最喜歡的。

沒想到姜如願還是一眼相中了盛景的禮物,抱在懷裡捨不得撒手。

「論哄咱們女兒,還是阿景厲害,」許姝笑道,「將願願交給他,我一百個放心。」

本就是一句玩笑話,但姜寧熹聞言卻立刻惱怒起來:「咱們願願才五歲,交什麼交,她至少十年後才成親,又不一定非得是盛景!」

一說到這個話題便炸毛,許姝笑得前仰後合,肚子都痛了。

「大哥,大嫂……」

門外傳來一聲柔弱的呼喚,兩人對視一眼,許姝收起笑容,垂眸不語。

姜寧熹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輕聲道:「姝兒,你若是不願,便讓憐兒離開吧。」

他知道妻子在勉強自己接受妹妹,若是以往他定然不會詢問她的意見,但是現在他想通了,日後與他白頭偕老的是結髮妻子,而不是妹妹。

許姝同樣輕聲開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是她主動開口挽留的,那麼不管日後是福是禍,她都照單全收。

姜寧熹頓了下,揚聲道:「進來吧!」

過了片刻,姜寧憐牽著魏鴻志的手進了廳堂,她素麵朝天,身著一襲白裙,瞧著很是憔悴,卻又更添愛憐,如柳枝輕擺,無風自動。

「大哥,我知錯了,」她款款下跪,「我想了一晚上,越想越後悔,我不該對願願說那樣的話,更不該頂撞兄嫂。」

她潸然淚下:「我這就帶著鴻兒離開,特來向兄嫂辭別。」

姜寧熹嘆了口氣,一邊伸手扶起她一邊道:「昨日你大嫂為你求情了,憐兒,你留下吧。」

「大嫂求情?」姜寧憐抬臉,神色中閃過一絲愕然,又連忙感激道,「多謝大嫂。」

姜寧熹頓了下,繼續道:「只是,你和鴻兒得住在稍遠一些的院子里,那些院落隨你挑,今日我便會派人布置。」

姜寧憐僵了下,垂眸,溫順道:「都聽大哥的。」

許姝沒管她是真心實意還是陽奉陰違,拉著早已饞得流口水的魏鴻志的手入座,朝她笑道:「昨日我也是氣糊塗了,你別放在心上,快用膳吧。」

四人其樂融融地用膳之時,姜如願已經跑到了盛府,怕再遇見盛爺爺,她直接去了景哥哥的蔚景院。

還未靠近院子,空中忽然傳來一陣破空聲,姜如願卻沒害怕,反而更為興奮地跑進庭院,選了一個最佳觀賞點看盛景舞劍。

盛景穿著舞劍時常穿的玄色勁服,勾勒出強健有力的輪廓,行動間劍光凜然,一招一式,颯爽果決。

姜如願看呆了,目光跟隨著他的動作移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他騰空而起,落地時單膝跪地,揮劍指向一側,目光如炬地望向她。

她終於回神,恨不得跳起來拍手叫好:「景哥哥舞劍怎麼這麼好看!」

盛景乾脆利落地站起身,手腕翻飛,長劍入鞘,朝她走來。

姜如願迫不及待地提著裙子上前,望著他額頭上亮晶晶的汗珠,想了想,從腰間掏出一塊手帕。

盛景微微揚眉,知道她想做什麼,於是配合地蹲下身子。

不過她卻沒有立刻幫他擦汗,而是湊近聞了聞他身上的氣息,小鼻子一聳一聳的,像極了小貓。

盛景牽起唇角,伸手刮刮她的鼻尖,問:「願願,聞出什麼了嗎?」

「景哥哥出汗也是香香的,」她笑嘻嘻道,「願願最喜歡景哥哥身上的味道。」

盛景心中一動,問:「什麼味道?」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方才說過了呀,香香的味道。」

「……好吧,」盛景摸摸她的頭,「現在可以幫景哥哥擦汗了嗎?」

姜如願假裝勉為其難地應了聲好,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細心地拂去他額間的汗珠,模樣格外認真。

直到全部擦完,她輕輕舒了口氣,輕快道:「好了!」

話音剛落,盛景便攬著她的腰將她抱起來——早在她靠近他的時候,濃郁奶香充斥鼻間,他便想這樣做了。

「想不想看新年禮物?」他推開房門,從桌上拿起一個精緻的小匣子。

姜如願眼前一亮,正要伸手去接,盛景慢悠悠地收回手,道:「願願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祝景哥哥新年快樂、長命百歲!」

小姑娘的聲音脆生生的,偏偏說的詞讓人哭笑不得。

盛景將匣子給她,自言自語道:「應該將對祖父說的那句『早日長高』和這句換一換。」

姜如願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撲騰著雙腿下了地,跑到她的位置上坐下,歡快地晃悠著腿打開匣子。

「哇!」

她發出一聲驚呼,目不轉睛地望著靜靜地躺在匣子里的叮噹鐲,鐲子細細的,通體雪白,散發出透亮的瑩潤光澤,純潔無瑕。

「喜歡嗎?」盛景取出叮噹鐲,小心翼翼地幫她戴上。

姜如願從小便喜歡珠寶玉石,顏色越純她便越喜歡,盛景挑禮物的時候也喜歡盡善盡美,所以每次的禮物都深得她心。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姜如願情不自禁地晃了晃手腕,鐲子叮噹響,清脆又輕盈。

她歡喜極了,湊上前吧唧親了盛景一口,用這種方式表達對禮物的喜歡。

驟然被奶香味的吻撲了個滿懷,盛景下意識抱住她,輕聲道:「願願才是最香的。」

「景哥哥香,」姜如願立刻反駁,「我身上才沒有味道呢。」

盛景笑著摸摸她的頭,沒再和她爭辯,叮囑道:「先將鐲子收起來吧,夏天的時候戴更好看。」

叮噹鐲極為輕盈,冬日衣裳厚重,很難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所以更適合衣衫輕薄的夏天。

雖然有些捨不得,但是姜如願向來最聽他的話,把玩了一會兒便乖乖放進了匣子里,戀戀不捨道:「景哥哥,等夏天到了你要提醒我戴哦。」

盛景笑著應好。

「真想讓夏天早點到來啊,」姜如願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嘟著嘴道,「冬天之後是春天,春天之後才是夏天,還要好久好久好久。」

她年紀小,總覺得過一天都漫長得不得了,更別提四季更替了。

盛景道:「等願願去了書院,夏天便要來了。」

說到書院,姜如願終於高興起來,到那時她就可以和景哥哥一起讀書了!

雖然盛景就住在她對面,但是他平日里要去書院讀書,早上去,天快黑才回來。姜如願年紀小,還不能去書院,只能在府上眼巴巴地等他回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五歲了,終於可以去書院讀書了,肯定可以常常見到景哥哥!

她盼啊盼,從寒冷肅殺的一月盼到春暖花開的二月,書院終於要開學了。

奶娘去書院照顧姜如願顯然不太合適,所以臨去書院的前幾日,姜寧熹領來一個比她大兩歲的丫鬟做她的貼身侍女,取名玉珠。

很快,姜如願要入學了。

她特意起了個大早,用過早膳后便迫不及待地往盛府跑去,準備和盛景一起去書院,順便讓他誇誇自己穿學服的樣子。

雲松書院里的學生都要穿學服,她見盛景穿過,碧藍色的,深而澄的藍色,挺拔如松,一看就是讀書人的樣子。

她眼饞了好久,今日終於可以穿了,不過姑娘家的學服是煙粉色的,還覆著一層輕柔的薄紗,她更喜歡。

她跑起來的時候,薄紗隨之而動,像一朵粉色雲霞似的撲到盛景懷裡。

盛景伸手托住這輕飄飄的一團,眸中帶笑,他真心實意地誇讚:「願願真好看。」

可姜如願卻覺得他敷衍,她嘟了嘟嘴,不高興道:「景哥哥得給我做首詩。」

盛景無奈開口:「景哥哥不會作詩,只會背詩,可以嗎?」

她想了想,很是勉強地答應了。

盛景很快便說道:「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姜如願傻眼了,根本聽不懂。

盛景摸摸她的頭,笑著和她解釋,瞥一眼刻漏,該去書院了,兩人便出了門。

姜府門前,姜寧熹夫妻倆和姜寧憐站在一起,臉上都掛著笑意。

盛景淡掃一眼姜寧憐,他曾裝作不經意地套過幾次姜如願的話,得知這兩個月以來,她的姑母極少出現在她面前,沒再說什麼讓她難受的話,姜如願也完全忘了那件事。

他自然沒再多問什麼,畢竟這是姜府的家事。

心裡想著這些,他的動作卻沒有一絲停頓,行雲流水地行禮問安,小小年紀已然有了世家風儀,看得姜寧熹頻頻點頭,連他這個專掌禮樂儀制的太常寺卿都挑不出一絲錯處。

「快上車吧,別遲了,」他叮囑道,「賢侄記得在書院多照顧願願一些。」

雖然心底知曉這些不必他多說,盛景也能將自家女兒照顧得極好,但是他總想囑咐幾句,一萬個不放心。

盛景沉穩頷首,抱著早已急不可耐的姜如願上了馬車。

原本還擔心姜如願會哭的姜父薑母對視一眼,完全放心了,女兒可真是一心向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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