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馮秀芝沒好氣地在桌底下踹程硯洲一腳,老三吃錯藥了,平常一天說不了十個字,今天話跟不要錢似的一句句往外蹦。
馮秀芝繼續跟顧莞寧說:「咱們分幾個月買糧,還有大隊長見證,雖然麻煩了些,但一來錢有去處證明你確實給了咱程家東西。」
「二來,事情放到明面上,證明私底下你沒給老三錢。咱兩邊都沒錯處,你說呢?」
顧莞寧比較認同這種把錢換成糧食的做法。就是馮大娘說的麻煩了些,不如剛才程營長說的,直接跟隊里換糧。
馮秀芝一邊在心裡罵程老三蠢,一邊跟顧莞寧解釋:「跟隊里換糧,不出兩天整個大隊都知道換了多少。可咱們去糧店買,就只有咱們自個知道。」
顧莞寧到底還是同意了馮秀芝的辦法,畢竟她是來還恩的,總要聽一聽程家的意思。
「那您覺得,一個月買多少糧,買幾個月合適?」顧莞寧想著裝在信封里的數額,一時摸不準,試探一下。
程硯洲挑眉,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顧莞寧聽他說話,「二十斤麵粉。」
「分仨月買。」馮秀芝緊接著加了一句話。
顧莞寧一瞬間坐立難安。她想著信封里足夠買二百斤麵粉還多的大團結,結結巴巴問:「四四……四塊錢?」
「不少了。」程硯洲垂眸,視線不經意落在顧小知青擰在一起的雙手上,十指蔥白纖長,他瞥一眼快速移開,「夠吃兩個月。」
顧莞寧給錢的時候問過趙紅英,她比了兩個數字,一個『二』一個『五』,就是兩張大團結和五張大團結,讓顧莞寧自己在這個區間拿捏。
問題是這對顧莞寧來說太有難度。
上輩子的經歷不說,跟這個年代的物價水平完全不同,這輩子在原主的記憶里她也從來沒為錢財發過愁。顧莞寧自己剛穿越過來,只知道貨幣的購買力很高,但再多就一竅不通。
最後她決定給五十塊錢,其中包括抵扣那件誤認為是自己的軍大衣的錢。
跟程家提出來的二十斤麵粉根本不對等。
國營糧店統一價格,麵粉兩毛錢一斤,二十斤麵粉就是四塊錢,當然要糧票。
這和趙紅英告訴她的相差太多,可看馮大娘和程營長的反應,似乎二十斤麵粉就足夠了,顧莞寧左右搖擺不定。
馮大娘說一不二,把信封塞回給顧莞寧,轉身去了廚房準備午飯。還說下午下工后,她跟顧莞寧倆去大隊部讓大隊長做個見證。
**
事情說完,也到了隊里下工的時間。
程長河帶著程硯江下工回家。
顧莞寧站起來,緊張地跟兩人打招呼。馮大娘太熱情好客,非要留她吃飯。
許是因為待客,程家的飯食很豐盛,有土豆紅燒肉和蒜苗臘肉兩道肉菜,一道炒雞蛋,還有一盆白菜粉條,主食是蔥香花捲。
程長河和馮秀芝一直勸飯:「顧知青吃菜,吃肉,別跟咱見外啊。」
顧莞寧抿著嘴角靦腆笑笑。
面對程家二老的熱情,她卻不敢多吃,渾身拘謹,只敢夾面前的那盤紅燒肉里的土豆。而且為了不在主人家前面吃完,顧莞寧刻意放慢速度,一口都要數著嚼很多下。
瞥見顧小知青一身不自在,清麗的眉眼微蹙,吃個飯吃得一臉發愁,程硯洲三兩口解決一個花捲,先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顧莞寧就等這句話呢,她把最後一口花捲塞嘴裡咽下去,也要放下筷子。
程長河卻在這時候出聲,「老三你才吃四個就飽了?你不吃就先下桌吧,有點眼力見,顧知青手裡都空了,老三快給顧知青再拿一個。」
顧莞寧:「……」
真的不能再吃了。
感慨一聲顧小知青還真是懂禮數,程硯洲出聲解救,「顧知青也飽了嗎?」
顧莞寧忙點頭,朝程硯洲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我也飽了。」
馮秀芝也放下筷子,「這就飽了。那,顧知青就要回知青院了?」
顧莞寧點點頭,「謝謝大娘留我吃飯,下午還要上工,我就不打擾了。」
馮秀芝擦擦手,站起來要送,「應該的應該的,那下午下工后我去找你,咱倆再一起去大隊部。」
顧莞寧:「嗯。我等著大娘。」
馮秀芝推一把程硯洲,「老三,跟娘一起去送送。」
程硯洲跟著一起送到門口,馮秀芝剛想讓他再送一段,就見路邊誰家的狗沖這邊叫喚幾聲,一旁的顧知青嚇得一抖。
馮秀芝心下一喜,立馬來了精神,「這狗不知道誰家的就亂吠,咱大隊好幾家都養著,個個都不看好了放出來。」
「顧知青別怕,這狗不咬人的。」
顧莞寧咽了咽口水,白著小臉怎麼也說不出自己不怕狗。不止她怕,原主也怕。
程硯洲隨手撿了塊石頭扔過去,那狗立馬嚇著跑開。
生怕老三再說出什麼『路上撿幾塊石頭』的話,馮秀芝先道:「老三,送送顧知青。」
程硯洲抬步走在顧莞寧前面,「走吧。」
有人送,顧莞寧鬆了口氣,跟馮秀芝道別,趕緊追上程硯洲的步子。
瞧著這一個往前悶頭大步走,一個後面小跑追著的,馮秀芝簡直腦仁子疼。
說老三跟人顧知青有意思吧,這就是個不開竅的,險些把人嚇哭不說,都不知道走慢點。說沒意思吧,今天話那麼多的人又是他。
馮秀芝轉身回堂屋。
堂屋一家子正在熱烈討論顧莞寧。
楊碧蘭感嘆:「顧知青吃飯可真秀氣,小口小口的咱家大石頭剛能吃飯那會兒都比顧知青一口大。」
程硯江:「可不是。顧知青吃飯都沒聲兒,弄得我也不敢出聲,嚼得腮幫子疼。」
程長河的關注點更奇葩,「顧知青這飯量可真省糧食。」
馮秀芝:「……」
**
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遠。
程硯洲回頭一瞧,顧小知青一路跑著跟在他後面,跑得太急,小臉紅撲撲的,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
他放慢腳步,好讓顧莞寧跟上來。
顧莞寧終於追到人,擦把汗,偷偷羨慕一把程硯洲的大長腿,輕鬆一邁就頂她小跑兩步。
剛想鬆口氣,她就聽一旁高大的男人疑惑問道:「顧知青,那件軍大衣……」
顧莞寧汗毛一豎,怎麼也沒料到程硯洲會說起軍大衣來。
「程、程營長,我我……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買下那件大衣。」顧莞寧咬著下唇,半張臉躲在圍巾里,又緊張又尷尬。
她不止穿著軍大衣去上過工,還穿著軍大衣在真正的主人面前晃了一天。
程硯洲單純疑惑,顧知青莫非原先不知道那是他的衣服?
那天救顧知青上岸她渾身濕透,不好叫別人看見,程硯洲就把軍大衣蓋在了她身上,後面就忘到腦後了。
程硯洲:「那是件穿舊的。」
顧莞寧發誓,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有原主的記憶不假,但那記憶不是細緻到每一頓飯吃什麼都記得,反而一件事要仔細回想才能回想起來。
顧莞寧:「我可能燒糊塗了,以為那是我……自己的。」
「我穿過了,能不能買下來?」
「程營長放心,不直接給錢,換成糧食。」
顧莞寧盯著程硯洲。
這一看才發現程營長略黑的膚色遮掩住了他俊朗的長相,臉龐的輪廓硬朗鋒利,鼻樑高挺,眉眼深邃沉穩。
他身形高大健壯,哪怕兩人隔著有一段距離,她要看程營長時都得仰頭。
程硯洲望進顧小知青可憐巴巴的眼神里,低低應了一聲,「一斤餃子,和一隻滷雞腿。」
顧莞寧:「嗯?」
「你已經買下來了。」程硯洲想起忘在家裡的飯盒,再看一眼顧小知青,不知怎的內心竟有絲僥倖。
見顧莞寧依舊不解,程硯洲提醒道:「前天,一斤餃子和一隻雞腿。」
顧莞寧偏頭想想,「還有一個雞蛋?」
程硯洲看她的眼神帶著笑意,抬步繼續往前走,「雞蛋不是,那天我又救了顧小知青兩次。」
顧莞寧圍巾下的臉頰一熱,又是兩次。
她追上程硯洲的腳步,道:「那應該是兩個雞蛋才對。程營長放心,下次一定不會忘。」
程硯洲:「下次?」
顧莞寧感覺到臉頰上的熱意蔓延到耳根,「沒……沒沒有下次了。」
程硯洲反問:「所以沒有雞蛋了?」
「不是那個意思。」顧莞寧忙擺手,「下午我托馮大娘給……」
「我娘最疼他大孫子,你給她,最後到不了我手裡。」程硯洲毫不心虛地抹黑親娘。
顧莞寧卻反應過來了,程營長這是故意的。她本以為程營長是個再正經不過的人,沒想到也會跟她開玩笑。
「那您說怎麼辦?」顧莞寧反客為主。
程硯洲腳步一頓,偏頭看顧莞寧,「您?」
顧莞寧點頭,「程營長是救了我好多次的恩人,這樣稱呼應該不過分吧?」
程硯洲舔舔牙齒,「那顧小知青覺得合適嗎?」
顧莞寧後知後覺猜到,程營長似乎比較在意年紀,明明之前都叫她『顧知青』。悄悄用餘光觀察程硯洲,顧莞寧試探道:「只是代表我對程營長的感謝,和尊敬。」
絕對無關年紀。
只是被尊敬的程營長並不開心。
一個並不重要的稱呼而已,程硯洲向來怕麻煩,如今他卻開始糾結。
「顧小知青今年幾歲?」程硯洲問。
顧莞寧老實回答:「十八。」
程硯洲表情微頓,瞬間就有些後悔。果不其然,下一個問題就是顧莞寧反問他:「程營長呢?」
程硯洲綳著臉好一會兒,快接近知青院時,他才道:「比你大不了幾歲。」
顧莞寧聞言,一想也是。這個年代的人大多十七八歲就結婚,程營長好像還沒結婚,應該不超過二十歲。
「我二十五歲。」程硯洲淡淡道。
顧莞寧:「……」
她剛才用『您』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