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割柚子樹很傷心
為了練習,避免害怕,我晚上有時候跑到三樓,站在三樓陽台。往下一望,腳底發麻。
我本來是怕高的,可是沒有辦法,我感覺自己一定要這麼做。我發誓:我絕不會被那些人統治的,發誓不會!
我當然是偷偷跑上去的,腳底輕輕的,有時候是白天。
父親有一回晚上,聽到了我上樓的聲音,他問道:「弟兒,你是不是跑到樓上啼滴呀?」
我沒有應他,在樓上往下一望。心想,某一天,你們早晨起來,就會發現我已經去了!我把自己的肉體還給地球,我的精神已經不在這裡了。為什麼要擠在一起?可能的話,各去各的星球豈不更好?正所謂「白色的蝴蝶去白色的花兒……紅色的蝴蝶去紅色的花兒……」
我真高興,一想到能見到湖泊星球和首烏星球,我就興奮極了!
父親日復一日每天早出晚歸,他要忙到天黑。他給別人家裡安裝水電,有時候沒吃晚飯,避免太晚,又怕要喝酒。我想起他上次說:「翻車了,頭離汽車的輪子只一滴滴(點點)遠了。」我都捏一把汗,別死在我前面。每晚,我把飯留在鍋里,用鍋蓋蓋上,他回來吃飯然後就洗腳,邊洗腳邊把一天的所見所聞說給奶奶聽。
奶奶習慣這樣的生活了,津津有味的聽著父親的話語,這樣的默契真的回味起來也感到溫馨。
父親說一段,奶奶「嗯」一聲答應著。我老早就睡了,爸爸多半要喊我,我也就「嗯」一聲,表示答應,但不會有下文了。
早晨,天氣漸漸冷了。爸爸咳嗽的聲音被我聽到,我從枕頭上抬起頭,看見父親。我想起爺爺當初也是每天早上起來咳嗽,我不禁有些後悔。這個家裡的人太可憐了,都在承受著錯誤的結果。也許人類也有這麼一天呢。
白天,我沒啥事,魚早就不釣了。那隻貓曬的有乾魚,它慢慢吃。奶奶給它喂的很節約,再也不給貓豬油飯吃了。
放了牛,我吃了飯,如果沒有衣服洗的話,我每天的安排是非常自由的。我絕不會因為無事可做而寂寥半分,我該去前面平地上走走。記得好像是昨天才插的秧苗。
我在台溝上走著,往陸蜂沖兒那麼去,那塊地里的棉梗全都枯萎了。往平地上走去,水稻田都在休息,還是爺爺在的時候喜歡翻耕。不過不翻耕也好,這樣走在田埂上能看見昨天的痕迹。
過台溝,溪流里的情景總是那麼吸引人,水流邊草叢中總是引人入勝,就像引子,讓人聯想起更為廣闊的天地。越過台溝,到彎田,昨天插秧苗的情景明明清晰可見,可如今涼風嗖嗖。
我捨不得回到家裡,我留不住過去,挽救不了想要拯救的東西。我的理想會隨著自己生命結束而結束。我還記得初中書上寫的「理想不能太遠」,可這樣很殘酷,不可一概而論。人的理想不一定是出於現實的目的,也有可能是精神生活的需要,甚至已經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誰能約束的了人的思想呢?
最辛福的就是自己的思想。
我看了看菜園裡的辣椒梗,辣椒梗可真頑強,它們一根根彷彿捨不得死,脫離了土壤又一下子死不了,它們還在堅持開花結果。這些已經拔掉的辣椒梗一邊枯萎,一邊開花結果,然後結幾個小辣椒吊在上面。我內心裡十分欽佩,它們要與自然規律比拼?
奶奶吩咐:「弟兒,咧辣椒梧在死,你把扯哈,把辣椒擇哈,搞個藍兒裝起。」
我「哦」了一聲,又像是沒聽見似的,我心事重重。
我到二樓上,在自己房間里的位子上。我試圖拿筆寫,我要寫下來,寫不上三句,就不行了,字也難看,自己就不是那塊料。怎麼辦啊!
有天,父親落屋,奶奶和我,我們一起在菜園裡忙活。辣椒梧子上面的辣椒已經摘完了,我看著辣椒梗,沒了養分,梗和葉終於支撐不住了,死了。把它們紮成柴火,然後化作土灰,就此完結。
到上午了,我們忙著忙著,不知怎麼了?我和奶奶爭吵了起來。我賭氣回了房裡,氣岔的無處發泄,又羞又惱,站在灶房屋裡。看見堂屋柜子底下有把鋸子,於是抽了出來……我想起來了,是因為柚子樹的事。
先是奶奶還是父親,其中誰說道:「咧泡子樹割哈,遮陰噠。快遮一邊啼噠?咧搭都到冬里噠,塌子再一粉刷。」
我一聽這話就惱火!怎麼就跟泡子樹過不去?我氣惱著說道:「把哈割它是唄?」
「不割哈那搞喂?」
「還浸(長)起搞么的!」
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如今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衝進灶房屋裡,氣鼓鼓的。站在灶房屋房門和堂屋門進出口那裡,我心都涼透了。
我看了看塌子里的這顆柚子樹,心道:人且不保,何況是你呢?既然死在他們的手裡,不如死在我的手中吧!
於是進堂屋裡,在柜子底下抽出鋸子。走到塌子里,面朝灶房屋,背朝公路,大概齊胸那裡割了起來。
當時,我穿著青色的長褂子,這是搞事常穿的衣服。既暖和也耐臟,又容易洗,我們家很喜歡。
「你而今就把它割哈嘀是唄?」
我不理他們,心裡傷心極了!
柚子樹原先有很大一蓬,爺爺在世時,要裝電錶,竟鋸了一半,我差點昏過去了,恨家裡沒有一個人在乎子孫我的感受!另一半到了齊胸那裡分叉,我的鋸子就對準靠菜園那邊,下鋸。
鋸子進去了,我不忍心割下去了,已經割了一尺子寬了。
我內心裡痛哭不已,從小到大,抬頭看著長大的果樹,為我提供口味的柚子樹。人總是有感恩之心的,怎不念它曾經的好?我的情緒無處宣洩,我在家裡沒有決定權。我兩眼發燙,懊惱無比。就連一個柚子樹我都拯救不了,人尚且如此,何況你們?活著的生命都逃脫不了這世道。我沒有割下去了,把鋸子終於抽了出來,看見它的傷口,再割下去就要斷、要死了。我緣何如此忍心?
我放回鋸子,脫了長褂,倒身趴在床上了。我把被窩拉蓋在身上,痛哭了起來。我沒有哭出聲音,淚水全部湧進了被窩裡。
若干天後,柚子樹被我鋸開那麼大的傷口,竟癒合了。樹啊,您真了不起,願蒼天保佑你們,人類向你們索取,欠你們太多了。只是,我的傷口不能癒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