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熊家老媽在燕燕家浪到臘月二十三白廟集那一天。貓吖抽空領著熊家老媽在集市上買了一身新衣服,一雙棉窩窩。還特意給拿了一方塊肉,裝了夠他們一家人吃一頓的血面饃饃,專門著燕燕和顏龍兩個人把熊家老媽送回了效忠家。
熊家老媽本來還想再浪幾天,貓吖思想到年跟前了,天氣又冷萬一熊家老媽有個病疾啥的,不送回去不行,送回去肯定得落下埋怨。熊家老媽一感冒就把身上到處的老病引發起來了,必須得輸液掛針才能好得起。人家都忙碌著準備過年,誰把她一天一趟拉去白廟的診所陪著。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效忠家那個患病的孫女到現在還是那麼個樣子,醫院跑了個沒回數吃了不少葯,各種求來的偏方都試了個遍,病情絲毫沒有啥好轉,到現在娃還是半個身子都傾斜著,快三歲的人了走路還不穩當,吃飯自己抓起來急忙喂不到嘴巴,還要專門有個人喂飯。效忠媳婦一天被那個女子纏住都夠忙碌的。龍龍和媳婦三天兩頭吵架拌嘴,動不動撕扯上要去離婚。只要龍龍領城裡浪幾天兩個又親密無間說說笑笑跟新婚燕爾一般。他們女兒三個月斷了奶,紅霞就去城裡打工去了,很少拉扯娃,加上娃還是那麼個樣子,越發的沒有心腸經管了,索性跟上龍龍在城裡混和日子。
隨著磨面機的更新換代,莊戶里人圖省事方便,都跑到白廟街道新磨坊里磨面,效忠家的磨坊還是以前的老設備,現在一個月碰不上一個來粉料的人,接連著取了三個兒媳婦,加上龍龍家女子那樣的情況,效忠兩口子無心也沒有能力把磨坊重新翻修,索性把磨坊當成了雜物間。裡面亂七八糟堆放著雜物,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熊家老媽當時牽上來的一頭牛也被效忠餵了兩三個月趁著牛價回升就賣了貼補了家用。為此,效林和榮生弟兄兩個把怨氣和意見都怪到了熊家老媽的身上。尤其是榮生兩口子,一提起這件事就怨聲載道,在秀梅和貓吖跟前不只一次的發牢騷說:「咱們那老人也是那老人,咱們那老大也是那不得夠!反正我們從另家到現在,沒有佔過老人的一丁點便宜,娃娃也是我們自己個拉扯大的。人家兩個,一個把糧食背光了,一個把牛拉去賣了。大和媽最給老三家幫襯得多,理應讓媽現在就在林兩口子家。咱們大那時候快不行了,老大家把大接到他們,一方面那是想給他揚名立牌坊,一方面那還是看上大和媽那點家當了。媽也是那沒主見,老大把牛賣了也沒說個哈數,也不說給媽買一雙鞋,估計媽連一個子都沒見。我一天在澇壩畔上碰著媽,媽當著眾人面嘴上不好說,我看著摸缺地走到老大家一點也不自在,紅霞那個嘴又厲害,動不動把她奶奶嚼得沒話說。唉,咱們那老人落難還在後頭呢,不信你們看著……」。
熊家老媽正如榮生說的那樣,她現在是老鼠鑽到風箱里兩頭子作難。一到逢年過節,外出的娃娃們拖家帶口的都回來,住都成了個問題。三個娃一家一個房,娃娃們一回來她就要和效忠兩口子,還有龍龍家女子擠一個炕上,不方便先撂一邊不說,她睡覺清加上一個人寬敞睡慣了,晚上龍龍家女子嚼牙吮指頭,吵得她半晚上睡不實在。看著人家們一家老小坐一起說說笑笑,她總感覺人家不把她當回事兒,自己像個外人一樣不美勁。效林家兩個娃都是她一手拉大的,有時效林兩口子去趕集賣菜,家裡沒人了兩個娃都過來趁她,她看著兩個娃於心不忍,見給娃給點饃饃啥吃的,
效忠媳婦就打雞罵狗地給她遞話,「養活一個都夠我破煩滴,隔三差五地還招惹兩個來混吃混喝,家裡吃的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還有這人呢你說!吃著我們鍋里的飯,胳膊肘還往外拐。人家紅吃大喝的時候咋沒說把你想起來。背上的那兩袋麥子早都吃得不見影行了,給狗給點饃饃它還知道把門看好……」熊家老媽氣得后心漲疼,她都想心一橫把賣牛的錢要來自己搬到底下窯里一個人住去。反正她一個老婆子也吃不了多少,莊稼地她也要過來,能吃多少種多少,總比在人家受氣強。心裡琢磨了無數次,看到老大兒子來給她道虧欠寬慰她,她又不忍心開口說出來。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哪個兒她都不忍心看著受難腸。她老了要錢幹啥呢,有一口飯把肚子填飽就行了。到熊家老爹下場時,他們老兩口也就存了二百多塊錢,到過年這幾個女子和上班的孫子多少再給她給點,夠她一年看病吃藥。
貓吖在熊家老媽回去的前一天勸解說:「媽,明兒個是小年,要不我們把你送回去算了。年過了到初三四我就過來了。送回去遲了我又害怕我大嫂子像林媳婦一樣嘴裡嘟囔。你記著那一年你們還和林在一起住著,我把你接到我們家浪了幾天,回去你就感冒了,林媳婦就在莊裡人傳道說我,嫌我盡孝獻殷勤,在我們家裡把你凍感冒了啥又送了回去。那個彩霞她皮嘴顛上胡說呢,我聽著秀梅給我學說,我氣得恨不得跟她當面對質,明明是你回到家裡才感冒了就攘制編排我。」熊家老媽也為女兒打抱不平說:「那就給!明明是我回去第二天早上迎了點風感冒了。那是彩霞胡說呢!唉,我而今身懶了,出門愁回門更愁。這回到你們還浪了個舒坦,不覺得都浪了七八天了。明兒個迎灶火爺,不知道人家們都把那香表還有炮買齊全了嗎。打明兒個起我們澇壩畔上就更熱鬧了,人冬月天都閑得沒地方去,二十三把鑼鼓取出來,澇壩畔邊里從早到晚都有人咚咚鏘鏘。下方的、曬太陽的都就聚到澇壩畔上了。我怎麼發現你們莊裡人像不愛浪門子諞閑傳,我們莊裡稍微有點太陽,你大哥家門口的陽坡窪里就坐滿了人。唉呀呀!兩個莊裡誰家兩口子拌個嘴都從人堆里能打問到,我們門口那就是個是非窩窩」。
貓吖接過來說:「我們莊裡人有也有呢就是沒熊渠集中。打麻將賭博的也少,都是閑了沒事幹坐一起打發個時間。不像咱們莊裡,賭博場場多,人都謀著在那場合里撈點油水。我還那天罵林呢,麻將桌子上能把家發了,人人都不做活專門打麻將去了。臨近年關了,派出所也查得緊,看叫人告發了,拉到局子里蹲幾天誰給他送飯呢。彩霞現在也學會了,兩口子一個比一個手燒,又都是那萘不起,光想贏不想輸,贏了錢你看那第二天跟集都眉笑顏開的,輸了錢一個責怪一個沒本事。沒見哪個靠打麻將發家致富的,人家兩個盡想得那沒著落的美事兒。那天彩霞給我學林又把錢輸了,我氣得一句話都沒說,都是那一丘之貉,我說誰去呢,而今又都單另過日子呢,看求他們咋弄呢。還有媽,不是我說你,你到外面不敢到處學說家裡的是非長短。你們一幫子老婆子坐一起,張嘴就編排學說各家的媳婦子,這叫哪個媳婦子聽見了都一肚子氣。而今家家都是女人當家做主,還能給個好臉叫你吃得安穩嗎。我大嫂子一天叫那個女子纏住也頗煩,有時候你聽見濁氣的話權當沒聽見,老了就要少摻和人家的日子。我怎麼覺得你現在越上了點年紀,管得事情越寬,話也越來越多了。像那買香表的事情你管他幹啥呢!只要有你一碗熱飯吃就對了。到我和秀梅跟前學說我們當親戚的也只能把你寬慰干,都沒有資格也啥辦法給你解決。別人聽了還不是除了看笑灘就是到處宣揚,咱們莊裡人是非得還不遲早傳到媳婦子耳朵里。人老了就落難不好活人了,不管你到到誰家去都要少摻言。你看我們燕燕她奶奶,人家很少在旁人跟前編排學說我們家裡的閑事,就這,有時候我伺候著都破煩滴夠夠得。紅霞,衛琴這些年齡都小著呢,咱們燕燕和人家紅霞同歲,你家都當娃她媽了,燕燕還像個瓜子一樣一天光知道抱個書看。孫子孫子媳婦哪達說話你聽著濁氣了,權當娃娃伙兒說話不過腦子放了個屁,你再不要把想法多了」。
熊家老媽眼睛獃滯無神地望著地上,聽著貓吖給她說了一大堆,似乎都是在教她如何活人。她活了大半輩子人了,淪落到要看後輩兒孫的臉色過活,心裡有點憋屈還有點窩火。鼻子一酸不由得眼淚在眼窩裡打轉轉,憋屈地說:「我這把人虧得多了,老了老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還要看後人的臉色活人。等到天氣暖和了,我都思想著一個人搬到灣底下窯里住去,那裡頭啥都好著呢,我和你大以前的鍋灶都齊全呢,爐子籠著烙一鍋饃饃還夠我吃兩三天。你大哥把牛賣了連一句話都沒有的,我總要叫她給我個說法呢。我而今還能動彈,也不想受窩囊氣,至於以後做不動了再說以後的話。」
貓吖聽著熊家老媽的話,也愁暢地唉聲嘆氣。她和存生也曾經提過不如讓熊家老媽一個人住灣底窯洞里,或許這樣老人還能舒散些,畢竟現在身體還硬朗,煨炕做飯都不成問題。至於油鹽醬醋面這些零碎,一個老人也吃不了多少,一袋子面都能吃多半年,沒人給了他們兩個給磨。至於以後做不動了的話,以後再說以後的事,養了三個兒著呢,總不至於都是那白眼狼,唾沫星子都把他淹了。貓吖嘆了一口氣說:「天氣暖和了你想下去了再給我大哥說,老人家啥意思,要不要你下去。我估計我大哥都不要你一個人住去,你又知道我大哥還是個愛面子的人。人家敢把牛賣了,肯定思想著你以後跟他住呢。至於賣了牛的錢,我大哥這幾年也緊張,我估計你白張個嘴,手頭上沒有的拿啥給你給呢?」
熊家老媽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心裡似乎有了主意,頓時感覺眼前頭敞亮了起來,盯著地面說:「給不給是一回事,我就要讓他知道,他賣得牛的錢是我和你大的家當,我們兩個沒有一輩子沒有主意,你大嚴重的時候,就不應該跟上你大哥去。你大哥二哥另家早,既就是和林分開了過呢,糧食還是在一塊兒攪和呢,林兩個娃娃也碎,一走也沒個人經管,我一個人住那兩個娃到我跟前來也不防防袒袒。」
貓吖明白了熊家老媽的心思,八十老向得小,最終,熊家老媽還是希望走到效林跟前。這和存生的分析一樣,存生就覺得熊家老媽還是跟著孝林過好。但凡人覺得他還有點利用價值,心裡頭就覺得平衡了。就像熊家老媽在效忠家,一天閑得就等著吃那兩頓飯,這人一閑心思就多了,胡思亂想的心裡就不暢快了。效林家兩個娃娃還小,他們兩口子一跟集,娃娃就沒個人經管,肯定要趁他奶奶去,在老大家既就是想經管還要看人家們的臉色。兩個娃都是熊家老媽一手拉扯大的,老人肯定也捨不得娃啃干饃饃。效林也是那愛面子的人,當時熊家老爹病重時,老大主動提出說把老人接他們料理,肯定考慮到效林塬上的兩間房也不寬裕,過個事窄卡的轉動不開。效林後來也有點著老大的氣,還有點埋怨熊家老媽老兩口當時沒有個主意,明明還跟他們在一個鍋里攪和,老大一叫二話不說就跟上走了,那是覺得老大家把媳婦都娶了,沒有啥拖累了,想攀高枝享清福去了。自從熊家老媽到了老大家,效林憋著一肚子氣很少再去他們家裡看熊家老媽。
貓吖一邊幹活一邊腦子裡掂量著這些零碎事情。熊家老媽也坐在凳子上思量著她的處境,打算著她的出路,娘兩個都各自想著心事。沉默了好一會兒,貓吖開口說:「這馬上過年家,一年一年不覺得又來了。媽,你再先回去安穩過年,開了春天氣暖和了再說以後的事。回去了把那閑心少操,閑話少說。林那兩個娃過來了,再不要熱激地看讓娃吃點啥喝點啥家,而今那娃娃又餓不下肚子……」
貓吖正說時,王家奶奶在屋裡喊叫著:「他姨娘,他姨娘,你來——」,熊家答應了一聲準備老媽起身去看,貓吖低聲嘮叨起來:「我們那死老婆子估計又喊你給她倒水還是幹啥呢,只要我們那兩個娃不在,人家還把你指撥慣了」,熊家老媽懟貓吖說:「你看你,咱們閑閑拉呱呢,倒點水咋么了!那天我和你們燕燕她奶奶拉閑呢,人家把大襟子揭開把老更拿出來還準備給我給十塊錢呢,說我到你們來浪,有時還給她倒水啥的伺候她,叫我拿點錢買吃的去。硬給我塞得不行我接上最後我又給裝叉口裡了。」熊家老媽進去給王家奶奶倒了杯水,兩個老婆子扯大嗓門說了幾句話。貓吖對熊家老媽說:「跟我們她奶奶說話現在費勁得很,耳朵而今一下子背了。」熊家老媽勸貓吖說:「那還不,八十幾的人了,能給你們硬撐到現在不錯的很了。萬一給你躺倒炕上動彈不得,在炕上連吃帶屙,人還不得伺候到下場。你們他奶奶算是剛巴得很了,還能自己下來送一把水火。唉,這人老了都要走這一步,你們燕燕她奶奶算是好得很了,干散利落了一輩子。我明朝或許還不如你們他奶奶呢。眼看著今年臉勢不好,你就給好好伺候著,看能把冬天熬過去就好了,那年輕的時候為你們的日子,給你們拉扯娃娃把心操碎了」。貓吖沒有答話,看著滿頭黑白摻半的熊家老媽心裡自顧自地嗟嘆著,「唉,命苦人到啥時候都是個命苦人,你說你落連了一輩子,跟我大就沒有過幾天消停日子,臨老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們他奶奶倒還比你強些,至少安安穩穩地在我們家裡有一口踏實飯。唉!人都老呢,看我老了咋弄家?我可不能到時候沒主意叫我看哪個娃娃的臉勢活人。這房是我修的,有本事買樓房去,沒本事披點地皮自己蓋去。我們攢的糧食夠吃夠喝不和後人往一噠摻和過日子。」貓吖這樣思量著,轉念又想,「唉,誰求知道以後啥樣子,眼前頭路都黑噠模糊的,現在不說老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