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熊家老媽送回去之後,燕燕家也正式進入了年前的清掃模式。今年的衛生沒有往年在灣里那樣的繁瑣。叫存生看來,新地方根本不用打掃都看著乾乾淨淨。但貓吖還是趁著空集帶著燕燕和顏龍把各個房裡各道四處都清掃了一遍。
灰濛濛的天氣,牆外的樹榦直挺挺地像站崗的衛兵,沒有一點風吹的跡象,看樣子要下一場安穩的雪。干凍了一個臘月,應該下一場齊波棱蓋的雪,瑞雪豐年,才有個過年的樣子。飯飽神虛,存生打了個哈欠剛準備進房裡爬熱炕上包頭睡上一覺。不料他的一切都像似在貓吖的掌控之內,貓吖隔著廚房的窗戶就開始給他指派活了:「趕緊不上雨棚上給咱們把電視鍋轉騰穩當,一晚上人邊看電視邊手頭上干點活,黑天半夜的倒騰不到位置上,閃得人眼睛都花了。這幾天晚上有聯歡晚會,人還想湊個熱鬧呢。我看你哈欠打得準備上炕去呢,飯剛吃了你也能睡得著,你不害怕鼎到肚廊里嘛。眼看剩三四天過年呢,我在廚房裡從早上到現在了,一口水都沒顧得上喝。把你吃勁得還準備睡覺去家!看你這個人錯錢嘛你看……」
被貓吖一陣數落,存生進大房裡倒了一杯茶水端進來噔一聲擱置在鍋頭上,便轉身出去拿來梯架爬到雨棚上按了電視信號鍋。存生一邊爬梯子一邊翻著白眼憤憤不平地說:「這個人呀!見不得人閑一陣陣,你看人想眯一兩分鐘呢,她就叨叨叨個沒完。成天里胡騷情著收拾衛生,才多半年的天氣有多臟呢就打掃衛生,你不打掃這個年還不是照樣過!還不是看!自己沒事找事呢還要叫人動彈上……」
貓吖頭頂著存生的帽子在掃牆角的蜘蛛網,把笤帚上掃下來的蜘蛛網拿到存生面前晃悠說:「看!瞎眼窩了嗎,伙房裡到處的蜘蛛網,就你一個人瞅不著。叫你干點活像把罪犯下了一樣。照你那樣說,吃罷飯的鍋碗也不用洗,反正頓頓都要用。你咋不說你一頓把幾天的飯都吃了更省事,頓頓還要吃呢!這個人還越來越懶了,跟人光知道個抬扛頂嘴,你不做了你睡去,我叫你能睡得安穩。」
存生不再反駁,他有自知之明,管他有理沒理,和貓吖吵架他從來都沒佔過便宜。喊著顏龍打開電視兩個人相互轉告著收電視頻道。燕燕在清掃幾個房間的衛生,她和存生一個想法,也覺得沒有必要再搞衛生,只是她不敢說出來。貓吖從水窖里提了一大桶水倒進洗衣盆里,收拾了幾件穿破爛的衣服。她讓燕燕和顏龍擦洗其他兩個房裡的磚頭地,她自己蹲在廚房的地上,挨個擦洗磚頭,只到黑窪窪的磚頭露出原本的磚紅色。
燕燕蹲在王家奶奶房間的磚地上,掄起了手腕擦拭著每一個磚頭。一股騷臭的味道從柜子下面散發出來,她屏住呼吸端來一盆洗潔精水灑了些讓先浸泡一會兒。貓吖的聲音從廚房裡傳過來,「燕燕,你奶奶那個柜子下面你要好好擦幾遍,你們一天光知道給倒尿盆,聞不見房子裡頭一股騷臭味道,顏龍還天天跟上在一噠睡覺著呢。你不收拾看過年來了親戚,進去那一股子騷氣哄哄的味道就叫人把咱們笑話死了。這個活兒都應該讓你老子給他媽收拾去。還有那放尿盆的櫃邊緣上,濺的尿和黃窪窪的屎還是啥東西,你看那尿痂曲簾把柜子糊成啥了!你們爺父幾個一個個都眼裡頭看不著活么,我這他媽的,命苦的,走到哪活多的把我摻攪在裡頭出不來,著急尿憋著都顧不上去……」
燕燕把顏龍指使到柜子旁邊擦,
顏龍皺著鼻頭手底下來回使勁地擦拭著。果然如貓吖所說,那個櫃面上印著各種黑黃的污漬。王家奶奶因為小腳的緣故,一輩子蹲不下身子解決水火,屙尿都是靠牆半蹲著。燕燕三個小時候覺得新鮮好玩,老是學著王家奶奶的樣子尿尿,褲腰抹不利索,經常把尿遺在褲腰裡。
王家奶奶靠在被子上看著地上的動靜,燕燕一邊擦一邊嘟著嘴皺著鼻頭屏住氣,還不忘斜眼給王家奶奶翻個白眼窩。王家奶奶臉撐平說道:「收拾干行了,那底下又沒個啥。那是而今我到底沒有一點兒氣力了,不然還用得著你們收拾。你們碎著動不動尿屙上一褲子,都還不是我給你們清理屎尿。小燕多大了在學堂都往褲襠里屙,那把我就收拾的夠夠的。你看你們作精地擦個地,擠鼻子弄眼睛的像把屎吃了一樣」。燕燕和顏龍齊聲笑了出來,燕燕說道:「老婆子坐炕上說話不嫌腰疼,看著是沒啥,這活和把屎屙褲襠里沒啥兩樣」。王家奶奶經常喝豆奶粉,她的身上和衣服上也是一股子腥氣味道,還加雜著一股道不明白的體味,燕燕給起了名字叫「老騷味兒」。王家奶奶要強了一輩子,臨了也是抹不開面子,自己洗不動衣服也不情願換洗,除非是屙屎到褲襠里沒辦法,每次都是貓吖指使燕燕給換洗。王家奶奶一臉的不情願,一邊換衣服一邊罵著:「就求你們求事情多,我一天定定在炕上坐著哪都去不成,十天半個月換的啥衣服,誰要你騷情獻殷勤了」。燕燕在一旁嘴裡也鼓搗個嘴反駁著,「老婆子事情還多的很,有人給你換洗還不情願,誰愛獻殷勤得很?溝子現在都擦不幹凈,褲腰上尿尿烘乾硬巴巴地像樹皮一樣了都。有人給你洗還倒彈嫌的不行,你又不是光拉了我一個孫子,人家咋都不管你啥!我要不是嫌你把房裡弄得臭烘烘的人受不了我才不攬這活呢……」燕燕只管自顧自地一通抱怨,王家奶奶也聽不清楚,只看著燕燕嘴皮在動彈,她知道燕燕也說不出啥受用的話,只是偶爾懟上一句說:「聲音像在溝子底下壓著呢一樣,嗡嗡嗡嗡地說啥呢,誰又沒有攆著你洗」。
臨近過年的兩三天,電視上儘是好看的文藝晚會。只要貓吖自己個不閑著,全家人都得跟著不消停。臘月二十八跟完白廟集,吃罷飯她就活了大盆面準備晚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做各種過年的吃食。她的理由很充分,「人活一世還不是為了一張嘴,人閑了嘴就更饞了。正月里人閑下來就想吃點這個吃點那個,各種吃食不做點,家人來個親戚沒個啥擺。而今人花樣樣也多了,去到誰家桌子上擺的滿滿的。咱們有你奶奶,一年親戚多,不做點正月里桌子上沒啥端到底臉上掛不住。」只要貓吖不安寧,誰也別想安穩地坐下來看電視,眼睛閑著看電視手也不能閑著。貓吖娘三個坐在爐火旁邊的茶几上,擀的擀,切的切,捏的捏,分工明確的各行其事。存生負責跑堂打雜可以不用挼面捏果果,燒水灌水,拾碳拿零碎,誰都可以指使他。存生不禁笑著說:「你們三個找了個美勁的活兒,把我跑忙唄了。看我溝子剛挨著沙發還沒捂熱就喊開了,一陣陣拿籠屜,一陣陣要喝水,比你們還忙唄。」顏龍和燕燕都泯著嘴笑了起來,貓吖抬起頭笑嗔著說:「那你有本事來擀麵切皮讓兩個娃捏,咱們兩個換過來。慫本事沒有求毛病還多得很。」存生嘖嘖了兩聲依然笑臉招架說:「你就有說我的那點本事大,你把人家兩個說一頓,人家著急懟得你沒話說,還不是看,欺負不過瓜欺負蔓。你娃就是那啥,那欺軟怕硬的主兒」。存生故意逗笑的話把貓吖惹笑了,貓吖咧著嘴「唉」一笑,一滴口水正好滑下來端不端跌進了她揉的麵糰上。貓吖還沒反應過來就把口水揉進了麵糰里。顏龍和燕燕面面相覷,燕燕趕緊說道:「哎呀媽,你把涎水都揉面裡頭了,看髒得咋吃呢!」沒等貓吖開口罵燕燕,存生就趕緊說:「哪怕啥呢!哪個做飯的女人還不舔油瓶子淌涎水,你們咥不知道吃了多少涎水。你們三個小時候饞的要吃豆豆,見人嘴動彈就連那燕唧唧一樣,等不得我把大豆放嘴裡嚼細給你們往嘴裡吐。」顏龍嘟著嘴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燕燕已經偏過頭故意裝作噁心要嘔吐的架勢。貓吖又幫腔說:「看把你們而今都成人了,碎著時候不知道吃了我們多少涎水,尤其你燕燕,等不及了就把手指頭塞你奶奶嘴裡掏呢還」,燕燕簡直無法相信那是真的。轉念又不由得浮現出之前順利媽給王璽明嚼細喂豆豆的場景。她仍然不願意承認自己小時候竟然也吃過大人嚼過的東西。
幹完活睡覺前,貓吖還要把大房的地上拿著爛衣服齊齊擦拭兩遍。她讓燕燕和顏龍擦頭茬,她跟在後面再過一遍。家裡雖然也買了一把拖把,基本上屬於閑擱置捨不得用的狀態。貓吖說是拖把只能把眼面前的大垃圾拖乾淨,桌子底下的角落裡夠不到,只有手擦才能擦徹底。燕燕和顏龍無奈地蹲在地上掄起胳膊腕來回擦著。存生負責提水倒垃圾,他知道貓吖的慫脾氣,認定了非得乾的事情,誰犟嘴反駁都落不下啥好下場。與其被臭罵一頓還要把活幹了,還不如順著人家的心思省得招惹麻煩。擦完的地板磚經電燈泡一反射更加的亮堂潔凈。貓吖心滿意足地說道:「這下看乾淨了嘛!這就像人穿衣服一樣,不管穿得新不新好不好,只要收拾乾淨著,不說別人自己都舒心。說實話,以前家裡窮歸窮,你們三個的衣服鞋我一直都洗的鮮凈。那個出門的衣裳我沒有洗凈熨燙展妥,而今菜賣得我也身懶了,加上現在人流行的褲子都沒棱了……」存生拍了拍貓吖的肩膀給燕燕和顏龍遞話說:「娃們唧,這可是咱們家裡的功勞最大的愣慫!你們都把我學著點,不要給你媽動不動就給臉色看哦!幸虧那天到城裡給你也把那件皮衣你拿上了,不然回來后心子漲得覺都睡不好。今年過年就穿上新衣裳賣排浪娘家哦!」
顏龍出去到王家奶奶的屋裡睡覺了,燕燕聽見存生說「給臉色」的話心虛起來,生怕存生又拿她當靶子,正要想著轉移話題,存生又說起了新衣裳的事,燕燕趕緊笑著附和說:「真的,我媽穿那個衣服太合身了,好看得很哪!像模特一樣,」貓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叫你爸爸像個老二求嘛!還穿上賣排浪娘家!像沒穿過新衣裳一樣。那幾年說這話或許我還相信呢,現在從頭到腳沒個腰,穿上像個壯娘還差不多。我都後悔了還后心子漲啥呢,今年個又修房又買車,緊張的連氣都緩不過來。我說給你買一件外套算了,你的衣服個個領袖上磨得起了毛邊了,連個出門的衣服都沒有。人給的那些我還能耐活著穿。你犟慫又給我買著幹啥,試了一下把三百個紅皮試沒有了,后心能不漲嘛」。貓吖說話間流露出很喜歡衣服又疼惜錢的樣子,存生連忙寬慰說:「買了就買了,錢財世上轉著呢。趕明兒跑上兩三集那些錢就出來了。」
說起貓吖兩口子年前進城的事,在這裡有必要還原一下情景。存生天生不愛逛街,最不愛跟著女人家在商場里樓上樓下的轉悠。貓吖正好相反,看上的啥東西都要貨比三家,為幾毛錢和店主討價還價半天。存生有時很不耐煩,後來每次進城,索性跟著貓吖來到商場門口,把貓吖指撥進去,他就一屁股坐在商場門口向陽的台階上歇息等待。年前進城前貓吖就有言在先,除了粉調貨買過年的零碎東西,最主要給存生買件能出門的外套。存生推推委委地不想去買,貓吖硬是軟磨硬泡地把存生領進了商場。轉了中山商場又轉商城,脫穿試衣服把存生弄得滿臉煩躁,貓吖一心想給存生買個今年流行的皮大衣。轉了一圈,看上的太貴買不起,便宜的又嫌棄質量不好。存生全程板著臉嘴上不說,心裡極為不情願,貓吖看得出來也不理睬。最後他們一致看中了中山商場三樓一家的衣服,存生嘟囔著說他見逛商場走水泥地腿腳就酸困。一進門見有空凳子就坐,沒有凳子便蹲靠在角落裡歇腳。貓吖一邊笑著和老闆打趣,說存生像個要飯的鄉棒,一邊套近乎和老闆討價。老闆操著一口南蠻的口音,說話間總是賠著笑臉,語氣溫和又堅定。還讓貓吖試試他們店裡銷量最好的一件女士皮衣,讓她感覺一下質地。這一穿倒把存生的精氣神提了起來,鏡子里的貓吖因為穿了這件衣服閑得整個人都上了檔次。老闆和店員在旁邊一頓添油加醋地吹噓,貓吖的虛榮心也被鼓動起來。存生乾脆地說:「好了,這個價位合適就把這個拿上算了,我那個我不太愛也不想要了」。店老闆個子不高,站在五大三粗的貓吖前都要抬頭仰視,直接把兩件合起來給他們說價,一口一個老鄉的攻略:「我說老鄉吶,那兩件衣服你們穿真的合身吶,我保證那個價格你在平涼城找不到第二家,可以說我是賠錢給你出售嘞。你看看裡面的那個做工,再摸摸那個皮質,質量那是沒得說的吶」,店員也跟著重複著老闆的話,貓吖心裡已經有點破防了,聽到存生說只給她買,貓吖又堅定了信念只買那件男士的。老闆也不緊不慢地說:「你只要一件的話就二百一十塊,拿兩件就給你薄利多銷,算四百塊。其實拿兩件划算啦,皮衣說實話穿到任何時候都不過時」,貓吖舔了舔乾癟的嘴唇,又和老闆不依不饒為三十塊磨嘴皮子。存生站在一旁沉默了一會兒,乾脆利落告訴老闆說:「你看,我們也是二次回頭在你這買衣服,實心看上你的東西,我也是個做生意的,天底下沒有賠錢的買賣,兩件我都要,我給你只給三百六,能行就給我們裝上讓我們走人,不行就拉倒算了。」
貓吖聽存生說到了她的心上價,幫腔附和道:「既然我們掌柜的都這麼說了,能行咱們就克里馬擦生意成,我們穿回去有人看上好了,我給你把生意介紹來,還讓你多掙幾個,你的利潤也就出來」,老闆賠著笑臉還讓再加二十塊,貓吖就拉著存生一邊說著「一分錢都不加,能行就能行,不行拉倒」的話,存生見沒有人追出來喊他們,又於心不忍,貓吖拉著他的胳膊就拽著走,剛走到快要拐彎處,店員在樓道里喊他們說:「來—我們老闆說了要的話拿走」,貓吖瞥了一眼存生低聲說:「我說啥來著,他們絕對要喊的,我看你差點沉不住氣了」,存生跟在後面笑著說:「唉!你得能!我把你個能慫夠夠」。他們走進店裡,老闆一陣嗟嘆,不停地說他一分錢都沒有賺到,簡直就是在做賠錢的買賣。就是聽了貓吖說還要給他介紹生意才不得已而為之。貓吖兩口子也口是心非地應付了幾句。掏完錢出了門,貓吖又後悔起來,一下子把三百多出去了,這要黑天半夜出門連跑兩個集才能掙回來。存生倒是很豁達地安慰貓吖說,「幾十年了置辦一件貴衣裳呻喚啥呢!掙錢湊是為了花錢么,這下新衣裳買上把人耍了,年過了頭毛臉臟再把它掙回來」。貓吖給存生和娃娃們買東西她太不心疼錢,給她買東西總感覺多餘不應該,有一種在自己的肋骨上割肉的感覺。
後來,這件皮衣成了貓吖和存生出門行情浪門子的門面貨,一直穿到燕燕出嫁。里襯扯到織縫開,胳膊袖口和領口處的皮磨出了毛茬。剛買回去的前幾天,一閑下來貓吖就打開衣櫃,對著鏡子穿上皮衣問存生穿上怎麼樣,存生也總是不耐其煩地說:「穿上還有點腰身了,能耐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