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柳青棠很忙，忙的全是不懂行的外行人認為沒什麼大不了，也不該那麼忙的事。

職能更接近生活製片的柳PD工作具體內容歸納總結就是管後勤，這個後勤的範圍大到賬目申報，小到片場分發給群演的一瓶水，都是她的管轄範圍。

換句話說，整個製作組出的大大小小的事，柳PD都要負責，在片上更是不管大事小事，柳青棠都要盯著。

項目開機前，柳青棠要盯每個團隊的進程，預算支出額度，好隨時給總導演彙報如今的進度在哪。跟演員之間的對接是安排行程，這方面是她工作中極小的一部分。

開機了，演員這邊也不是柳青棠工作的重點，頂多算是重要事物之一。她更多要保障的是全組上下百十來號來人的衣食住行，其次是片場的安全和機器的養護，再之後是每天拍攝計劃的調整，最後才是演員如何如何。

講起來都是很零碎的事，柳青棠管的確實也是很零碎的事，但就是因為事情很碎，雞毛蒜皮的，就什麼問題都可以出現。

比如以前孔佑從來沒有關注過，片場的垃圾分類要如何跟垃圾回收公司協調，定時定點的讓人過來處理。

柳PD人都沒走到休息室，電話就響了，她講了沒幾句就掛了電話。孔佑聽著她說什麼給簽名照啥的，以為是粉絲跑到片場來了，就問了句什麼情況。

情況是來回收垃圾的司機師傅帶的實習生好奇拍攝，想進來跟演員要個簽名，被場務發現攔住了，雙方產生口角。下面的人就打電話給老大，咋辦？

這麼小的一件事，孔佑都不懂，這也要專門讓PD解決？

「本來是不用，但場務看見他拍照了，不確定他拍了什麼，想看手機，兩邊就是因為這個吵起來的。我們都不知道他拍了什麼，手機得他自願給，不然我們無權查看，就得哄一哄，底下又不想擔責，就來問我。」

柳PD給演員展示娛樂圈的另一面，格外接地氣的一面。

在閃光燈照不到的那一面，大家都是出來打工的，上班的小職員什麼責任都不想擔，碰到點麻煩都要找老大，生怕一個處理不好鬧大了，老大再怪罪下來，輕則扣工資，重則工作就沒了。

「回收垃圾的司機，還是實習生的司機，能鬧出什麼大事？」演員不理解。

柳青棠笑看他一眼，「別小看垃圾回收哦，得罪了他們啊，能讓你寸步難行。他們如果晚來一、兩個小時，說聲路上堵車，再不然前一家花費的時間太多，找點你沒辦法講他們過錯的理由，就晚來那麼一、兩個小時，就能讓你頭疼一天。」

「上百號人的生活垃圾堆放在一起，不及時清理，這個片場的管理組就會找你麻煩，讓你儘快清出去。你怎麼清？找人？找誰？片場里多少人願意干那麼髒的活兒？加錢找人，加多少呢？這錢得從製作費出，出了錢就要申報，你怎麼跟頂頭上司解釋，你丟個垃圾要那麼多錢？丟金子？人工很貴的。」

「再者說，清出去後放哪？那不是一兩個垃圾桶就能解決的，光是一頓午餐丟掉的垃圾就有一車，你能隨便找地方放？市容會警告，市容的警告會直接貼到電視台，我們就出名了，因為隨地留垃圾。這名聲能跟你一輩子。」

「或者他們就正常來，按時按點的來，來了之後說你分類不標準，垃圾混雜，讓你重新分類。你不分，他們不收，這是按規矩辦事，你不守規矩就等罰款。你答應重新分，別的都還好，食物垃圾混雜在一起，要是碰上大熱天，一個下午就搜了，你怎麼給他分？翻垃圾山，還是把餿掉的食物都倒出來證明你分類是對的？那你會被管理組趕出去，以後都別想再進這個片場。」

人生從未被垃圾分類困擾過的孔佑試著找解決方法，他還沒講話，旁聽的助理先開口，「故意找麻煩的話，我們不能跟他們公司投訴嗎？」

「可以啊，投訴之後也會受理，我們這種算大客戶，司機一定會被扣工資。可是之後呢？」柳青棠笑問他，「之後，你覺得他們會給我們換個人對不對？」

助理迅速點頭，藝人卻在思索后著搖頭，「換了人也有別的方法折騰你，你就算換一家公司，他們有他們的圈子，你跟人家結仇了，人家總能找到機會折騰你。」

助理不理解，「我們還怕他們不成？一個收垃圾的，跟我們鬧？」

PD揚眉，藝人直接伸手，一巴掌就糊上去了，「禮貌，說什麼呢！」

不禮貌的助理挨揍后乾笑著認錯，正好他們到了休息室，助理就說著給他們去拿咖啡，先跑了。進了休息室的兩人還是在聊垃圾回收，這次是孔佑說。

藝人說小人物也會惹出大麻煩，能不跟人結仇就別跟人結仇，這才是做事的方法。柳青棠含笑點頭，對藝人的說法很贊成，所以她的做法是息事寧人，給演員的簽名照，給點禮物補償，和平解決。

至此，孔佑大概了解柳PD平時在忙什麼；至此，孔佑發現柳PD有多忙了。

快到午飯時間了，全組上下都要吃飯，不可能上百號人擠在一起吃，得按組排隊去餐車打飯。哪個組不忙，哪個組先去，去一號餐車還是去二號餐車都要協調。上午收工的群演有一部分要先走，這些人工資日結，就得安排人去結算，留下的人需要重新統計。

管好了餐食還要管拍攝。拍攝計劃是否需要調整，調整后的計劃涉及到外景場地租借的使用時間，時間要根據當天拍攝的天氣安排，等等。

柳青棠忙的都是這些瑣碎的小事，事情小到如果不是孔佑就在邊上聽著她接連不斷的講電話，後來煩了直接找來對講機，演員是真的不能理解管後勤為什麼能那麼忙。

演員現在可以理解，就算是帶二十來人出去旅遊的導遊都得從頭忙到尾，管理上百人的衣食住行會讓柳青棠忙到分|身乏力。

忙碌的柳PD灌了兩大杯冰美式后精神了，午飯時間也差不多要結束。她吃飯很早，算是第一批吃飯的，演員吃飯晚，拍攝拖了一會兒，休息時間也順延。

難得叫助理把午餐拿回休息室吃的孔佑，感冒已經發展到喉嚨吞咽會不舒服的狀況了，嗓子也有點啞。但他不認為那是法師的法力不夠，而是很科學的想著是天氣太冷，他又拍了場外景，戲服帥歸帥一點都不保暖，這麼搞，他感冒要是不嚴重才奇怪。

稍微吃了點東西就放下餐具的藝人示意助理去丟垃圾。等助理走後，他關上休息室的門，認真的，再次同柳PD道歉。

「之前確實是我誤會了，不理解你的工作就胡亂猜想。」孔佑很誠懇，都能說出，「我確實有些傲慢，非常抱歉。」

微愣片刻的柳青棠笑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也有些傲慢，認為演員都是以自我為中心，只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想問題，本不打算解釋的。其實都是一場誤會，就別三翻四次的道歉了。」

孔佑垂眉笑開，半開玩笑的講，「如果我的傲慢在你的眼裡發展成偏見，那我們就成了世界名著了，算是不打不相識嗎？」

「不打不相識有點過，我要是年輕個十歲可能變成歡喜冤家？」柳青棠笑開，起身伸了個懶腰，長處一口氣，「都不小啦，誤會么，說清楚就好了，都是小事，笑笑就過去了。」說著沖他揚起笑臉，「我整個拍攝期都很忙，但我會努力擠時間跟你吃飯的，我保證~」

抿唇憋笑的孔佑也做出保證，「我會熟讀拍攝計劃，並且會努力照顧好自己，盡量不給你添麻煩，好讓你能擠出一點時間，來跟我聊聊。我們要變成聊得來的人，不是么~」

直接笑出聲來的柳青棠伸手給他點贊，這人其實挺有意思的，優點得再加一條，知錯就改。她也開了個小玩笑，「可我不太知道要怎麼變成讓你會心動的女孩子，我試著努努力啊。」

孔佑覺得她好像不用嘗試了，在她實在抵擋不住疲倦卻還努力強打精神的時候。

晚上九點，演員收工，拍攝還在繼續。

卸了妝發的孔佑準備去跟柳青棠說一聲就先回旅館，他感冒愈發嚴重了，有點沒精神。既然已經答應好對方要保護好自己的健康，那就得說話算話，就去道個別，他就走。

他去片場找人，片場里燈火通明，片場燈光最亮的地方沒有他要找的人。他要找的人站在角落裡，半倚著牆，頭微垂，臉上沒什麼表情，好似在發獃，好似太疲倦了。

站在光下的孔佑不確定躲在暗處的姑娘到底是心情不好還是太累，他只能確定，此時他不應該去找她。

此時，有人過去找她了，攝像組的助理導演一路小跑過去找PD，遇到麻煩了，需要老大處理。

光下的孔佑就那麼看著本來連表情都沒有的姑娘，聽到腳步聲就仰起頭衝來人微笑。

那個笑不親切，不友好，也沒有什麼距離感，那張笑臉就只是營業用。並非藝人才會露出營業的笑容啊，普通人也會的。

普通人的笑容像一層薄薄的面具，不厚實，也不會特別虛假太過客套。說面具都誇張了，那頂多算是一張貼在臉上的微笑面膜，貼習慣了，面部肌肉都適應了，就形成了條件反射。

沒來由的，孔佑從那個微笑的姑娘身上看到了二十代的自己。年輕氣盛到能在片場罵粉絲探班是干擾拍攝的自己，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再碰到粉絲集體來探班的情況，會先是多謝他們的厚愛，才好聲好氣勸他們回去的呢？

大概是歲月的禮物讓他變得成熟，學會妥協，也學會事緩則圓。

一如，那個獨處時無甚表情的姑娘，見了人，臉上就有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