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跳大神兒
沒一會兒就見吳老八回來了,腦門上淤青發紫更嚴重了,看來又少不了一通磕頭搗蒜,血跡乾巴在臉上一道道的,看上去更猙獰恐怖。
他找了幾個年輕力壯的,給大伙兒撒了一圈煙,我認得那是一塊錢一包兒的草海。那幾人幫忙捆著他老婆去馬老太太家,聽說他跟馬老太太商量好了,讓她出馬跳場大神兒試試!
其餘湊熱鬧的村民也一窩蜂似的跟著去,我也隨著人群去看馬老太太跳大神兒。
一路上他老婆瘋狂掙扎,幾個大小夥子好懸沒按住,幾次差點掙脫跑了,哪像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小娘們兒該有的勁兒!
進了馬家院子,天兒也快擦黑了,日頭落的只剩下一旮瘩,貼著西邊山頭往下墜的飛快。
我個子矮擱後邊看不見,使勁擠在人堆前面,就見那老太太已經擺好四四方方供桌,上面還擺著好幾樣偶爾在師傅家能吃到的水果。
馬老太太佝僂著腰,打扮的花花綠綠很是喜慶,頭上還戴著頂同樣花花綠綠的頭冠,還有一串穿著鈴鐺花花綠綠的布條。
另外有個老頭我沒見過,不是村裡的,聽看熱鬧的人說他是鄰村二神兒,是吳老八連請帶嚇唬弄來的。那老頭穿著件嶄新黑棉襖,手裡拿著個怪異的傢伙事,我猜那玩意應該是個鼓!
之所以說是鼓,是因為那老頭右手握著一根好像小鎚兒似的木棍兒正敲的「咚咚」響,聽著就是鼓聲。不過卻不是平常大鼓那種沉悶聲,相反有一種輕靈、空洞的韻味。伴隨著「咚咚」聲,還有一陣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嘩啦嘩啦」不絕於耳。
跟尋常的鼓不一樣,這鼓只有一頭有鼓面兒,鼓面上畫著一個奇奇怪怪的圖案,而另一面則是空的,由幾根細棍兒支撐著,每根棍兒上,都用紅繩拴著一枚銹跡斑斑大錢兒,那「嘩啦嘩啦」聲,就是這些銅錢兒撞擊在細棍兒上發出的。
我看著納悶,捅了捅旁邊站著的鄰居家嫂子,問她:「嫂子嫂子,你看馬老太太穿的花花綠綠咋這麼艷?嘻嘻,比前兩天結婚的二狗子媳婦還浪哩,離過年還早著呢,這是要扭大秧歌還是踩高蹺啊?待會兒給發糖塊不?嫂子你每次都搶的最多,這回分我兩塊行不?」
我盯著嫂子一個勁問,看她突然臉色變了,拉拉著臉使勁擰了我胳膊一把,可疼了,還捂住我嘴,湊在耳邊小聲罵我:「你想作死啊小白子,小點聲哎,這是跳大神兒呢,沒看旁邊那穿黑棉襖的二神兒都開始敲鼓唱詞了,別亂說話,小心大仙兒怪罪,讓你肚子疼!」
我膽子本來就小,被嫂子這麼一嚇唬,緊緊抱住她腰不撒手,嫂子也不惱,索性摟著我一起看。
馬老太太和那老頭忙叨一通,又是點香又是磕頭,然後就看馬老太太坐在凳子上,黑棉襖的二神兒拿著那奇形怪狀的鼓直敲,抑揚頓挫還挺好聽。
冷不丁聽那黑棉襖老頭嗷嘮一嗓子,嚇我一劇烈!
「哎嗨呦,請~神兒~來嘍~」
說來也怪,黑棉襖老頭喊完這句話,一直鬧挺凶的吳老八媳婦一頭栽倒地上昏死過去。
圍觀的人七嘴八舌,都說這馬老太太還真有兩下子,別看有幾年沒出馬看事了,本事還長進了,這一出手就把那狐狸鎮住了!
馬老太太這會閉著眼睛坐著,我估摸著可能是累了歇會兒,畢竟歲數大了,走道都費勁。不像我跑上半天都不累。
又一瞅好像哪裡不對勁,她忽然渾身搖晃擺動著,好像是哪痒痒坐不住,然後還不斷一個勁地打哈欠。
我想問問嫂子,天還沒黑透,這老太太咋還困了?她咋還不跳?再磨嘰我就回家了,作業還沒寫呢!我剛要張嘴就被嫂子一眼瞪回去了,只好悄悄看。
嫂子見我不吱聲,抿嘴樂了一下,趴我耳邊小聲說,馬老太太這是前兆,快上神兒了,別吱聲。我沒好意思說,其實剛才她那一笑挺好看的。
黑棉襖老頭這會兒更賣力氣了,小鼓敲的崩崩響,連蹦帶跳繼續唱著什麼咿咿呀呀的詞,唱了半天我也沒聽懂幾句,只記得什麼: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上了鎖閂……十家上了九家鎖,只有一家門沒關……揚鞭打鼓請神仙......」
反正聽的挺樂呵,挺順溜的。
這時候本來眯眼睛身上直晃悠的馬老太太,忽然渾身一哆嗦,雙手使勁一拍巴掌,尖著嗓子高聲喊了句「好!」
沒防備又嚇了我一跳,嫂子摟緊我輕輕拍了幾下。
馬老太太站了起來,對著面前拜了三拜,眼睛還是閉著,頭左右有節奏地擺動,像個小孩子玩的撥浪鼓。
就聽黑棉襖二神兒也不唱詞了,鼓也息了,字正腔圓地說了句我能聽懂的話,「敢問老仙家,您是哪一位到了堂前?幫兵我沒能十里接八里迎,還請您多多擔待吶……」
「少他么廢話!!!今個兒誰來也不好使,必須要他們老吳家雞犬不留!!!」
還沒等黑棉襖老頭說完,『馬老太太』忽然開口了,只不過,她發出的並不是她的聲音,或者說,那簡直就不是人的聲音。
又尖又細,聽上去特別刺耳生硬,話語之中似乎還帶有無盡的憤怒情緒。
嚇得吳老八連滾帶爬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哀求道:「大仙啊,求求你了,放我們一馬吧,您說該怎麼辦?我都按您說的辦!只求您放過我們一家老小!求求老仙兒您了!!!」說完又砰砰磕頭,額頭上先前止住的傷口又破了,血呼淋啦淌了滿臉,活脫脫一個血人。
黑棉襖老頭嘆了口氣,剛要吱聲,就聽『馬老太太』發出瘮人的冷笑聲,只見她猛地抬起了頭,然後轉過頭去,在看見容貌后,那黑棉襖老頭、吳老八直接嚇得背過氣去,雙雙倒地!
『馬老太太』又把頭轉向圍觀人群,好多人嚇得媽呀直叫喚,直接炸了窩,四散奔逃,後面的人可能看的不太清,但是看著大伙兒反應也嚇得夠嗆跟著一起跑。
我因為擠得靠前,『有幸』目睹了那副嘴臉,這一幕也成為了我一輩子的噩夢,即便是現在我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想想那場景還是后怕不已!
只見『馬老太太』臉色白的就像是扎紙匠糊的紙人,兩腮向內凹陷,嘴巴就像充氣一般突然冒了個尖,眼睛變得細長細長,而且向上吊著,眼仁上翻,分明就是張狐狸臉!
她目光陰險狠毒地望著我們,冰冷且刺耳的聲音像是貓指甲尖使勁摳抓玻璃發出的吱嘎聲,一字一頓地尖叫:「我辛辛苦苦修鍊幾百年,不曾吃過你們一隻雞,也沒受過你們一點香火,更沒禍害過你們一個人,與你們無冤也無仇!可姓吳的平白無故害我性命,先是開槍打折我腿,又拿柳條鞭子活活抽死我!殺生惡業已做透,不要怪我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沒拉你們全村陪葬已經算是不錯了,誰再敢多嘴別怪我挖他心肝下酒!」
我嚇得杵在原地挪不動腿,感覺渾身發麻,腿間有股熱乎乎的東西順著褲筒子往下淌……
嫂子也嚇得夠嗆,反應過來一把拉住我往外跑,我機械的跟著她跑,兩腿好像灌了鉛不是自己的一樣!
跑出院子前鬼使神差我回頭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嚇得我冷汗直冒!
只見『馬老太太』披頭散髮,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嘴角淌著哈喇子,像是被我吸引住了!
緊接著,她生龍活虎,一腳踢翻了供桌,桌上的盤碗碟摔的稀巴爛,抓起桌上的紅紙幾下就撕了粉碎,緊接著口吐鮮血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後來聽說,馬老太太堂單被撕了,仙堂也翻了,受傷不清,僥倖撿回來一條命。
打那起,我再也沒看見她出過屋子,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馬老太太倒下那一瞬間,就見吳老八媳婦蹭的一下,竄起老高,像是吞了大力丸,一把掙斷繩子,奔著吳老八去了,騎在他身上狠狠掐住脖子,看樣就要下狠手弄死他!
我顧不上那些,生死關頭看熱鬧的人早都跑出去老遠,嫂子也使勁拽著我往前跑。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可勁跑,總感覺后脖頸涼颼颼的,像是有東西追來了,心裡祈禱那邪門的狐狸可別找上我!
越是這麼想越是害怕,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突然,就聽背後傳來「咚咚」小跑聲,分明有人在後面追趕!
嚇得我「哇哇」大叫,也不敢回頭看!嫂子聽我叫,嚇得她也叫,我倆就這樣拚命地跑,鞋跑掉了也不敢停下來撿,索性光著腳跑,跑著跑著迎面撞上一個東西!
我心想這把完了,前有不知道啥玩意擋路,後有那狐狸精追趕,我是在劫難逃啊!
這會兒天有點黑的看不清了,但是我聞到了一股老旱煙夾雜著酸臭汗味。
「小兔崽子,跑啥跑啊,有師傅在,不怕!」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原來撞上的正是我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