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趙景巍和柏溪私底下的承諾沒有讓晏承書知道,他先後被主角攻受造訪,隨後便過上了被趙景巍盯著喝葯的日子,一連喝了好幾頓苦藥,柏溪卻一直沒有給力,活得生不如死,人越發憔悴。
時間很快到了三天後,康宇快馬加鞭趕回來,稍作休整,便被趙景巍和柏溪拉到了關著匈奴人的天牢。
他們第一個要見的,是老熟人達魯。
趙景巍和對方打交道很多,彼此熟悉。
去的路上,趙景巍隨口問康宇:「你在匈奴那段日子過得如何?」
康宇冷言少語,沒有多的形容,只如實回答:「匈奴要比邊疆涼少上不少,我剛到便受了寒,好在那邊巫醫見多了受寒的病人,給的葯一幅下去就好了。」
「初時不習慣,夜裡常有凍醒,後來適應了便好受許多。」
趙景巍未與評價:「吃食呢?」
「吃食也還行,草果子面粑,能飽腹。」
「晏承書呢?也吃這個?」
「……屬下不知。」
「你四處探查,可有人懷疑過你?」
「未曾。」
步行中,三人靠近了關押達魯的牢房。
對方身上還有未清理的血液,早已凝結成了黑色的塊狀,掛在破爛的羊皮衣服上。
在漆黑的天牢里,他像是一隻散發著奇怪氣味的大老鼠。
達魯被關了幾個月,少吃少喝,看上去虛弱許多,但在看到穿著銀甲的康宇那一刻,還是撐著地面迅速爬了起來。
漆黑的手抓著牢門狠狠推搡,抖下來不少落灰,盡數撲到頭髮上。
他聲音可怖:「原來是你個雜種壞事!」
康宇後退兩步躲開落灰:「右賢王不必逞口舌之快。」
達魯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把人殺了,濃密凌亂的毛髮遮擋不住泛紅雙眼:「我就說鎮遠軍能那麼清晰我們的布局,原來是你這個雜種和晏承書裡應外合乾的好事!早知如此,在你們落到我手上的那一刻,就該把你們都殺了!」
和晏承書裡應外合?康宇不著痕迹皺眉,卻沒有直接把話題往晏承書身上帶:「既然想殺,為何不一開始就動手?」
「像你們這種中原來的軟腳蝦,當然是派去喂馬才更符合你們的身份!直接殺了豈不是讓你們撿了便宜?」
「喂馬?」康宇面色微沉,即便晏承書現在已經是前朝餘孽,但那時候好歹也是中原的天潢貴胄,容不得這般羞辱:「諒你們匈奴也沒有這個膽子,除了冷待些,倒不敢真做什麼。」
聽到康宇天真的話,達魯冷笑出聲:「嗤,那是我們的地盤,人送過來了,我們有什麼不敢?你們來之前,馬廄便放了十天沒清理,正等著你們……」
話沒說完,剛剛拍門掉下來掛在頭髮上的灰塵落到了眼睛里。他話頓住,伸手去揉,卻突然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一句話都沒說過的趙景巍身上。
那一身明晃晃的黃色,還有張牙舞爪的金龍,不是龍袍?
藏在手下的眼睛頓時瞪大,達魯猛地吸氣,被憤怒沖昏的頭腦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個問題——趙景巍竟然成了宴國的皇帝!
他突然理順了一些關於這場審問的真實目的。
匈奴大敗,所有貴族全部被俘或者被殺,剩餘殘部被殺得片甲不留,按道理來說,他們這群人早就沒有了活下來的意義。
即便是羞辱,也不會放任他們活這麼久。
要是他來,羞辱幾天,再把人殺了,人頭掛在城門示威,才能達到最好的震懾效果。
可趙景巍他們不僅沒有這麼做,現在還來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趙景巍能瞞得天衣無縫,無聲無息拿下晏氏的江山,顯然不會有機會大張旗鼓的做什麼事。現在邊疆安穩,他最大的精力應該耗費在民生上,而不是來審問他一個沒有價值的人。
除非,他這個自以為沒有價值的人身上,還有什麼別的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作用。
達魯胸中憤恨絲毫不減,但頭腦在迅速清晰,那一團亂麻被他敏銳地揪住了一個線頭,接著再抽絲剝繭,他好像得到了一個重要的訊息。
比如,晏承書的表現。
晏承書那樣的人物,趙景巍想要探究絕對說得通。
達魯心思百轉千回,卻不過一瞬間的時間。
他記憶里那個被送往匈奴當質子的青年,氣質風姿貴氣天成,卻無數次為了對康宇出手相護,將自己深陷泥潭。
哈哈哈哈,那可有意思了!趙景巍奪的就是晏氏的江山吧,可他的成功,少不了晏承書的幫忙啊!
晏承書現在的下場如何?不會已經被處死了吧?
達魯眼裡閃過濃郁地惡意,和一絲微不可查的惋惜,突然抬頭直視康宇:「要不是晏承書護著,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你一個小小侍從,到我軍王帳四處打探,多次深入要地,不大的地方,到處都有你的身影,你覺得,我匈奴雄鷹全是傻子看不穿你的伎倆?!」
這句話本是試探,但他卻捕捉到了康宇微退的腳步。
還真是為了晏承書!
達魯心頭飛快算計,那位質子身上能說的故事,比他自己編可有意思多了。
說出來膈應這些人一下,挺爽的。
「你胡說!晏承書貪生怕死,怎麼可能敢去幫探子掩護!」
達魯順著聲音望去,卻發現破防的是另外一個陌生人,五官昳麗,精緻無雙。
他嗤笑一聲,上下打量柏溪:「你倒是長得漂亮,比起晏承書看上去還要嬌媚三分,就是不知道滋味如何。」
這句話簡直完爆柏溪雷點,他剛到嶺西的日子非常不好過,就因為這張臉,受到不知道多少噁心人的挑釁。
當下便抬腿勾起達魯脖子上的鐵索狠狠拉住扣在門上,從牙縫裡擠出聲音:「繼續說啊!」
達魯一點都不慌,反倒看出來柏溪和晏承書有舊仇。脖頸間可供呼吸的縫隙越來越小,還饒有興緻繼續激怒:「你說晏承書貪生怕死?」
「哈哈,那你怕是不知道我們匈奴人在私底下給晏質子取的名字,叫悍勇的孤狼!」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狼對於匈奴人有特殊意義,甚至有一支部落直接以狼為圖騰,能被稱為狼,至少代表匈奴人是佩服對方的。
柏溪不肯信,手上力度越發大,像是要硬生生扼斷達魯的咽喉:「你覺得現在編造些謊話出來我們就會上當?!」
趙景巍看到柏溪猩紅的眼睛,抬手將他擊退,康宇立馬上前按住還想繼續的柏溪。
達魯滑落到地上,邊咳著,還不忘放聲挑釁:「你儘管去問!我還活著的老夥計不少吧,敢去問嗎?」
柏溪被康宇按住,精緻眉目憤恨地瞪著趙景巍:「難道就因為一個匈奴人的挑撥,你就要為晏承書正名?!他該死!」
趙景巍看向柏溪,而是對著達魯:「繼續。」
趙景巍曾評價達魯心細如髮,確實沒錯,達魯輕易捕捉到趙景巍眼底的震撼和茫然,快意地發現對方似乎是真不知道晏承書的所作所為。
他笑了,有些佩服道:「遠的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沒那個耐心去記,不過宴國送糧食來的時候,算時辰糧食剛好路過鎮遠軍,這位質子突然開始行跡出格,多次惹怒王上,有好幾次,我們都忍不住對他下手。」
「我曾落於你手,這件事在匈奴無人敢提,連王都多有避諱,他卻在大庭廣眾之下高談闊論,邀我再跳一支陣前舞。」
除了達魯,沒人注意到趙景巍垂於兩側的拳已悄然捏緊。
「看來你懂了。」,達魯隱秘地笑了:「我想殺他,已經動手,但沒真落下去。他眼底毫無懼意,我突然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達魯渾濁的眼睛直勾勾望著趙景巍:「他想用自己的死,換取你起兵的理由。」
「之後他多次挑釁,都沒人再理會。」
「鎮遠軍沒有糧食,他便用自己的性命換糧。鎮遠軍沒有起兵的理由,他同樣以自身性命給你們一個起兵理由。就連鎮遠軍送來一個身份低微的探子,他都苦心孤詣護著!這份恩情,卻沒想到你們是一點不管他死活啊,直接起兵殺了過來,完全不怕我們拿他要挾你。」
達魯的笑聲突然猖狂:「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你們奪了他江山,無人在乎他的死活,現在卻來我這裡打聽他的事情!趙景巍,你這小人作態是給誰看?」
趙景巍豁然抬眸,目光緊鎖達魯。
達魯毫不在意地縮回角落,一臉快意等死的表情:「覺得我是編的?我說了,你大可以問別人。」
趙景巍再不多留,率先往外走。
康宇拖著掙扎不斷的柏溪往外走,突然聽到達魯幸災樂禍的聲音。
「你不會什麼都沒做就放任他跟著宴國皇室一起死了吧?」
「小侍從,你們二人共發一份低等守衛的口糧,你卻從未少過一口飯食,猜猜看,是誰省下來的?」
「還有你病重時那不到二兩厚的薄被突然厚了兩寸,你又猜,是誰的棉衣?」
「身為侍從,沒有做過一次侍從該做的活兒,帳篷內卻一直是最整潔的,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我們會派人來伺候你們兩位矜貴的主子吧?」
「最後,你憑什麼理所當然以為巫醫會給你們這些軟腳蝦中原人施藥?你要不要再猜猜,他付出了什麼代價?」
「趁晏承書的墳頭還新,趁早殺了我,來世和他那樣值得人佩服的英雄做兄弟,倒也不枉一場快事!」
達魯說完這句話,沒有再看他們任何人,靜靜閉著眼睛,胸口起伏弧度漸緩,像是就這樣睡著了,完全不管自己的話炸下多大的驚雷。
康宇堅定跟著趙景巍的步伐頓住,就連柏溪都不再掙扎,愣愣看著康宇驟然緊繃的下頜。
前方趙景巍回頭,目光幽深,久久未曾說話。
他想起他們來的路上,康宇說的話。
【初時不習慣,夜裡常有凍醒,後來適應了便好受許多。】
原來不是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