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天罰

羅剎鳥振翅高飛,眨眼間從五彩斑斕的可愛小鳥，變成灰羽白喙、目若青磷的凶戾大鳥，周身靈氣也透著濃郁的妖氣。

這般轉變,若不是重明鳥親眼所見，都認不出是同一隻鳥。

重明鳥重瞳輕眯。一隻鳥還有兩幅面孔。

羅剎鳥具備雙形態，吸食貪慾時為彩羽,吞啄眼珠時為灰羽。它還以為它這輩子都沒機會變回灰羽了,想不到在明珠城竟能得到一頓飽餐。

遮天蔽日的灰羽展開,羅剎鳥掠過明珠城上空,感受著人族眼底濃重的貪慾。

貪慾可不會隨著時間就自然而然地消散,只要生過，做過,在羅剎鳥眼中，無所遁形。

「哭啊！哭出更多的眼淚，我就可以擁有更多的珍珠,更多的錢，過上更好的日子。為了我們的幸福，你折幾年壽怎麼了？你們氐人族活那麼久有什麼意思,哭多點，再哭多點！」

「太不公平了，憑什麼人族短短百年，氐人族卻可以長生不老,我也要長生不老。梁老爺說了，只要把這盆水潑到家裡那婆娘的腿上，她就會變出尾巴任我宰割……我馬上就可以獲得長生了！」

……

好多、好重、好濃的貪念。

羅剎鳥興奮得桀桀嘶鳴,這麼多的貪慾,它真是太喜歡了！

起初,人們並未在意這突然出現在明珠城上空的灰鳥。人人都在為莫名其妙的腹痛而苦惱，哪裡還注意天空多了一隻鳥兒。

直到灰鳥自天空俯衝而下，鋒利的白喙無情地啄去人眼，開啟一場愉快的盛宴。

「啊啊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

「發生了什麼？嘶，眼睛好痛……」

「快跑啊！有隻怪鳥在城裡到處吃人眼睛！」

有的人甚至來不及反應，就成了眼窩空洞的瞎子。

恐慌的人們四處逃竄，卻逃不過羅剎鳥無死角的追蹤。雙目澄明、沒有對氐人族起過貪念的，即使走在大街上，羅剎鳥與他擦肩而過也不會搭理，眼底貪婪、對氐人族有過貪念的，即使躲到上鎖的房間里瑟瑟發抖，也會被羅剎鳥破窗而入，狠狠啄走眼睛。

絕望的人們跪地痛哭：「老天爺，我們做錯了什麼要遭到這種報應！」

「詛咒，是氐人族的詛咒，那些鮫人陰魂不散，來找我們報復了！」

「對不起，對不起，別找我，我知道錯了！」

屋檐上，龍笙與鳳簫並肩，冷眼睥睨這一切。

原來也知道是報應嗎？

氐人族當年又做錯了什麼，要遭遇滅頂之災呢？

無論人們如何痛哭流涕，後悔恐懼，做過錯事的，依然會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失去一雙眼睛。

眼底陰暗之人，神會剝奪他們看見光明的能力。

貪我淚者，必眼盲珠無，食我肉者，必腸穿肚爛。

水朧女王，心愿已了，怨念可散了么？

鳳簫抬頭仰望天空，看到籠罩在明珠城上空的邪氣變淡許多。

氐人族的亡魂都在注視著這場報應。

羅剎鳥肆無忌憚地吞食眼珠，驚懼交加的人們找來弓箭，萬箭齊發，對著天空射去，試圖將那隻吃眼珠的怪鳥射下。然而羅剎鳥是妖，凡人的弓箭根本傷不到它。翅膀一振，漫天箭雨還未接觸到羽毛就被盡數震落，羅剎鳥毫髮無傷。

看見這不合常理的一幕，地上的人們膽寒地後退。

「這是妖怪！」

答對了，可惜沒獎勵。羅剎鳥懶懶吞了顆眼珠，繼續狩獵下一個目標。

人族拿鳥妖毫無辦法，只能卑微地祈求神明，來幫他們驅走妖怪。

他們的祈求還真有效果。

只見一聲

鳳鳴般的鳴叫，一隻通身赤紅的大鳥從天邊飛來，雙目重瞳，華美貴氣。

人們一愣，立刻欣喜若狂，跪地磕頭膜拜。

「重明鳥，是神獸重明鳥！」

重明鳥常年為人間驅邪，也是家喻戶曉的瑞獸，那雙重瞳幾乎沒有人認不出來。

「老天爺顯靈了！派了重明鳥來為我們驅妖！」

「我就知道，上天是站在人族這邊的。人乃萬物之靈，氐人族是什麼東西，區區詛咒，能奈我何？！」

那些已經失去眼睛的人聞言，也激動得叩首膜拜。

「還請重明神鳥拿回我們的眼睛，帶走我們的病痛！」

但結果註定令他們失望了。

重明鳥不是來尋羅剎鳥干架的。

兩隻鳥在空中盤旋，交頭接耳，似乎在說什麼鳥語。接著彷彿達成共識，比翼雙飛起來，重明鳥完全不是來阻止羅剎鳥的惡行，而是飛在一旁，保駕護航。

對於羅剎鳥繼續吞吃人族眼珠的舉動，重明鳥也冷眼旁觀。

人族傻了眼。

這，雙目四瞳，其形如雞，其鳴如鳳，確實是傳聞里的神獸重明鳥沒錯啊？

為什麼神獸會幫妖怪行兇，不來拯救人族呢……

有明眼之人搖頭嘆息：「名為詛咒，實為天罰，造孽喲……」

羅剎鳥和重明鳥比翼雙飛，實際情況倒是沒有人族看起來那麼融洽。

重明鳥是來看著羅剎鳥的。貪慾最重之人的眼睛都被羅剎鳥吃完了，接下來要降下災厄的人就得仔細篩選，確保不放過一個，也不錯殺一個。

重明鳥起的是一個監督把關的作用，告訴羅剎鳥哪個人的眼睛能吃，哪個不能吃。

羅剎鳥囫圇吃了一堆眼珠，打了個飽嗝，仍不知足，下回想再這麼放開了吃，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但它一連尋了好幾個目標，都被重明鳥警告不能吃。

在第七次被重明鳥阻攔享用美餐后，羅剎鳥終於暴走，落地化為人形。

少年穿著色彩斑斕的鮮艷羽衣，一頭灰發披散，容貌陰柔妖艷，一雙眼睛卻透著鬼火般的凶戾。

「你是不是公報私仇？」羅剎氣得開始說人話，「我明明已經嗅到他眼中的貪慾，他動過要逼鮫人哭泣發家致富的心思！」

重明鳥跟著化為人形。男子烏髮紅衣，高貴冷艷，一雙重瞳淡淡注視灰發少年：「他身上沒有邪氣。雖生過貪慾，但並未付諸行動，罪不至失去雙眼。」

他散發出一股神力，將羅剎鳥身上被激發的凶性壓下去一點：「替天.行道乃是功德一件，然過猶不及，凶性太過殃及無辜，反倒是造孽，易走火入魔，不利於成仙。」

羅剎知道這個道理，但這話從他看不順眼的重明鳥口中說出來，聽著就很不順耳。

「只有主人有資格教訓我，你一個後來者，倒管起我來了。」少年桀驁不馴，對神獸口出狂言。

重明依然平靜：「是鳳簫殿下讓本君看著你。」

羅剎惡狠狠地盯著他：「你還提主人，你來之前，主人對我最好了。你來之後，主人的肩膀都不讓我靠，也不抱我不給我順毛，都是因為你。現在主人還更器重你，讓你看著我，你是神獸我是妖怪，我比不過你，你也別來煩我。」

羅剎就像爹娘有了二胎就被冷落的老大，滿腔不滿，滿腹委屈。他對主人忠心耿耿，不會怨懟，就只能對重明一肚子氣。

重明瞭然。所以這隻羅剎鳥對他敵意這麼重，是把他當成假想敵，覺得是他的到來分走鳳簫殿下的寵愛？

「你吃本君的醋沒用。」重明平靜闡述事實，「是龍笙殿下吃你的醋，鳳簫殿下才冷落你。」

羅剎：「……」

他錯怪鳥了嗎？

等等……龍笙殿下？

身為神獸的重明鳥，怎麼會尊稱龍笙為殿下？

那不是一條平平無奇的蛇妖嗎？主人和蛇妖戀愛的時候，他可是惱恨無數次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尊貴的鳳凰族太子殿下怎麼能和一隻蛇妖在一起！

看在蛇妖對主人確實很好的份上，羅剎鳥才勉強忍下這口氣。

可蛇妖居然還有個隱藏身份？

「我知道主人是鳳凰族的太子殿下。」羅剎茫然地問，「龍笙又是什麼殿下？」

重明神情變幻一瞬，暗道失算。

白澤神君可是叮囑過他不能讓兩位殿下得知彼此真實身份的。

羅剎不蠢，重明鳥在神獸中也是有一定地位的，鳥族只有鳳凰、金烏與鯤鵬可凌駕其上。這樣的身份，就算龍笙是騰蛇一族的太子，重明鳥也不必尊稱。蛇族太子，在神族什麼都不是。

「難道龍笙是龍族的……」羅剎驚呼，化出雙翼，轉身就要變成鳥兒飛走，「我要去告訴主人！」

鳳簫的心事會瞞著龍笙，但不會瞞著已經知道他鳳凰身份的羅剎鳥。閑來無聊時，鳳簫會跟羅剎鳥說話，講他是怎麼逃了龍太子的婚來到人間，擔心哪天會被族裡抓回去。

如果龍笙就是龍太子殿下，主人的擔心就完全沒必要啊！

「不許去。」羅剎還沒起飛，就被重明拽著翅膀按了回來。

羅剎不高興道：「你瞞著主人，是何居心？」

重明淡淡道：「兩位殿下是祖龍九鳳的傳承者，命定的救世主，但要達成救世條件的契機繁多，缺一不可。他們的命運，旁人不可干涉，只得順其自然，否則，會堵死這一線生機。」

這都是白澤神君的預言。

雖然重明很不相信兩個五百歲的小輩，即使再優秀，又能拿上古凶獸窮奇如何。可畢竟是祖龍與九鳳的傳承者，也許他們真的是這場浩劫唯一的希望。

羅剎聽不太懂，但知道事關重大，頓時不敢自作主張。

他覺得難以置信。龍笙竟然是龍太子……這麼大個秘密，他該怎麼忍住不說出來啊！

「吃了這麼多眼珠子，還堵不住你的嘴嗎？」重明不咸不淡道。

「……」羅剎化悲憤為食慾，掠上天空，繼續覓食。

隨著羅剎鳥吃的眼珠越來越多，明珠城上空的邪氣也越來越淡。

得到過氐人族的眼淚，就要失去眼珠。食用過氐人族的肉類，就要肝腸寸斷。

造的孽終究會孽力回饋。

氐人族的怨力隨著詛咒的應驗在慢慢消散。

重明鳥振翅發出一聲鳴叫，驅散殘餘的邪氣。

鳳簫一直看著天空，見那邪氣散得差不多了，對龍笙道：「我們回氐人國吧。」

龍笙頷首，摸了摸儲水瓶，那裡還盛放著無數困住氐人族靈魂的珍珠。

他們還要去做最後一件事。

龍笙要讓氐人族的靈魂從此安息。

鳳簫則抱著另一個想法。

他要讓死去的靈魂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