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昏暗的神社內,兩個人朦朧的身影若隱若現，虛幻得不似真實。

「拓也，你喜歡煙花嗎？」

「……」

「它們很美,對吧。」

【太宰治】溫柔地笑著,任憑風吹拂他臉頰附近的鬢髮。

「但它們的璀璨與輝煌，僅僅只有一瞬間,照亮一切。盡全力綻放過後,便會無聲無息地化為黑色的灰燼,消失在夜幕之中。」

「即便如此,依舊有人追求著煙花轉瞬即逝的絢爛。」

『煙花短暫，人的生命也一樣。』

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世事無常,美好的下一秒便是消亡。

「拓也,我知道的哦,你一直想要做的事。」

【太宰治】抬起腳,一步一步地走向北原拓也,木屐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寂靜的神社內。

黑髮青年唇角勾起恬靜的笑意,緩緩從袖口之中掏出一本紅色封面的書，映襯著那隻白皙修長的手更加刺眼。

「你一直都在找這個吧。」

「——『只要在上面寫下文字便能成為現實的「書」。』」

它看起來平平無奇,若是隨意地放在某家舊書店之中,一定也分辨出不出它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會當做一本普通的舊籍略過。

「呵呵,至於他為什麼會在我的手上……嘛，這也是一種上天給予的巧合吧。」【太宰治】垂下眼睛,輕輕摩挲著書的封面，略顯粗糙的材質感覺像是和紙一般,卻並不脆弱。

他淡淡地說道,「我不相信什麼命運或是神明,但是，托它的福，我可以看到平行世界發生的事情，也可以依靠這份力量來改變重要的人的命運。」

「拓也，你知道嗎，所有的平行世界中的織田作都死掉了哦。除了兩個世界，」

「一個便是這裡的織田作，他沒有加入港口Mafia，而是去了偵探社。嗯，他的性格一定很喜歡那裡吧，只是可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他的小說出版呢。」

說著，【太宰治】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和欣慰交織的釋然。

「而另外一位，便是拓也來的那個世界的織田作。」

「或許拓也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不經意之間，改變了很多事情呢。」

「無論是『太宰治』會成為津島家族的家主也好，還是中也的事情也罷，都是萬千平行世界之中的某一可能性。」

【太宰治】低沉的嗓音緩緩地說著，手中的書忽然脫離了他的掌心，自己開始翻頁，紙張摩擦時發出沙沙的聲音，和周圍的樹葉聲融為一體。

「書」像是自己的意識一般，從【太宰治】的手中開來，幻化漂浮在半空之中，散發著幽幽的瑩白色光輝。

面對面而立的二人，眼眸之中倒映著不斷翻動的「書」。它脫離了現實的常理範圍，像是有數不盡的書頁般，怎麼都無法到達盡頭。

米黃色的紙張上偶爾浮現著淺金色的字跡，變形扭曲著，像是書寫著一個個遙遠未知的故事。

北原拓也驟然瞪大了眼睛，心臟處傳來不同尋常的悸動與觸覺，像是有什麼東西與面前的「書」產生了共鳴一般。

「這就是「書」嗎……」

「難以置信。」

他找了那麼久的「書」，如今便輕易而舉地出現在他的眼前，還是從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得到的。

或許，

他來到這個世界，也某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太宰治】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眯起眼睛輕笑一聲，不帶任何促狹之意。

「吶，拓也。」

「那邊的『太宰治』曾經對你說過吧。」

「無論北原拓也想要做什麼，『太宰治』都會幫他的。」

「我也一樣。」

黑髮男人的聲音輕得不像話，似乎只希望，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對方所說的話。

「無論哪個世界的『太宰治』，都會為了拓也做任何事情。」

北原拓也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眼前的黑髮青年，對方身上的那套鼠灰色和服，邊緣處始終籠罩著一層剔透的月華。

「這樣真的可以嗎，太宰。」

「沒關係的哦。」

「或許這才是「書」應該去的地方？呵呵……」

「你不是一直都想找回曾經失去的記憶嗎，無論怎麼樣，都在這之後做出自己的選擇吧——」

拓也從來不會放棄任何能夠抓住的機會。

【太宰治】的聲音忽然被打斷了。

咻——

啪！

一顆璀璨的光點，自河堤的水平面而起，拖著長長的尾巴直入雲霄。當到達最高處時，光點消失了。

僅僅是沉寂了兩三秒鐘，天空中驟然綻放出一朵，與此前百倍體積的繽紛多艷的煙花。點點的星火又如同人工製造的流星雨一般，無數閃亮的『星星』們從天際墜落，卻在即將來到人間之時又重新消失不見。

天空重新恢復了原本的幽暗，窺不見原本的顏色。

而這份寂靜與幽暗卻沒有持續很久。就在此時，無數的光點爭先恐後地竄上天際，相繼盛開，剎那間，各色艷麗又輝煌的煙花綻放於黑色的幕布之上，花團錦簇，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耳邊縈繞著煙花綻放時炸裂的爆破聲，以及遙遠的，河堤上能看到這般如同夢境一般絢爛奪目的畫面的人群們，難以抑制時迸發的喜悅地尖叫與驚呼。

如詩一般華麗的畫面，卻沒有人再抬頭去看了。

「嗯啊，我知道了。」

北原拓也的表情柔和了下來，黑褐色的短髮以及那雙金色的眼睛，也被煙花渲染得五光十色，忽明忽暗。

他聲音被煙花炸裂的聲音所覆蓋，幾乎不易被聽聞。【太宰治】卻從對方肉色微薄的嘴唇一張一合之間，看懂了拓也對自己說的話。

『謝了，太宰。』

面前的短髮青年伸出了自己的手，莊重又嚴肅地，輕輕搭在了「書」打開了的內頁上。「書」在他的手掌觸碰到的瞬間，如同按下暫停鍵般，便停止了翻頁，米黃色的紙張迸發出耀眼又奪目的光芒，幾乎把北原拓也整個人包裹了進去。

冗雜的畫面和數據如同海浪一般，洶湧地翻滾著，一股腦地擠入他的意識海中，身體忽而變得沉重，腳下像是踩入了深海一種，逐漸下沉。

北原拓也費力地睜開眼睛。

在最後一刻，那雙金色的眼眸中，倒映著的是身穿鼠灰色和服的【太宰治】的身影。

黑髮青年身後的天際，是無數盛開綻放的絢爛煙火，照亮著雲層密布的天際，化若易逝的流星。

「嗯。」

他背對著光，臉被陰影覆蓋著，但讓人感覺到他精緻的眉毛彎起了好看的弧度，臉頰上仍然帶著溫柔似水的笑意。

「……」

「さよなら（再見了）。」

這樣便好，

這樣便好了。

——

……

低矮的樓房之間，陰沉沉的天空幾乎要壓向地面，周圍的色調都像是被人用刷子糊上了一層灰濛濛的泥漿。

與市中心的繁華不同，圍繞在周遭地建築物，大多矮小的不似給普通人居住，進入這裡的成年男人，大多需要低下腦袋，不然很容易被四處張拉的晾衣繩絆住腦袋。

憑藉著黃昏時分太陽的餘韻，勉強照亮了眼前的場景。

或許是為了刻意營造恐怖的氛圍，房間里沒有開燈。面前算是乾淨的沙發周圍全都是各種啤酒瓶或是劣質的易拉罐裝酒精飲料。

「求、求您再緩兩天吧，兩天後我一定把錢換給您。您也知道，我這兒還養了崽子，一時間手頭緊拿不出來啊。」

黑褐色頭髮的中年男人在那張五官消瘦到深陷進去地臉上，極盡所能地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討好地說道。

「呵，放你媽的屁吧。」他面前的一個膀大腰粗的男人不爽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液，語氣粗俗，瞧不起那中年男人般輕蔑說道，「誰不知道你之前向老大借的錢全部拿去砸進賭場裡頭去了，連個褲衩子的錢都沒剩。」

「這、這，您怎麼知道的？」

「少他媽廢話，你以為那是誰的場子？要麼還錢，要麼拿別的東西換，你自己看著辦！」

坐在沙發上，被他們喊做老大的男人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無聲之間的威壓更加駭人。

他們可是貨真價實混道上的人，放高利貸也好，還是做其他什麼不可見人的事，早就是輕車熟路。

中年男人打了個哆嗦，不知道該說是聰明還是愚笨的腦袋，驟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他急忙說道，

「我、我可以把我那兒子賣給您！」

「……哈？賣兒子，呵呵，還真有你的。真夠人渣的哈。」

他也顧不得對方語氣里中的厭惡和不屑，反正自己也沒其他的東西了，帶著個只吃不吐的小崽子，對他來說無疑就是個拖油瓶，巴不得早點甩掉呢。

中年男人發揮著自己曾經的職業優勢，像是推銷商品般介紹道，

「他手腳麻利，腦子轉得也快，而且年紀小，聽話又懂事，臉也不錯。您想讓他幹什麼都行。」

中年男人生怕對方會拒絕自己一樣，還想要多吹噓些什麼，就被那個很少話卻頗具威嚴的領頭人打斷了話。

「你兒子現在在哪裡？」

有戲。

中年男人臉上立即堆滿了喜悅的笑容。

「在那邊的公園，那個臭小子，每天就喜歡呆在那裡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