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凡間之行
留下自己一人,樂無憂盯著碎在地上的茶盞發獃,凡人皆說破鏡難重圓,那對於仙人呢?
要不去把司運仙君拘來,當著阿姊的面打上一頓?以此來維護一下因下凡歷劫而破裂的姐弟情。
亦或是把阿姊那些族人都帶上仙界來彌補一下。轉念一想,三千精銳,一萬民眾。若是都搞上來了,先不說幽冥府君是否會同意,就她這招搖山也得吃得地皮都不剩一塊了。
正愁著,忽聽蕭伯染的聲音:「不是說去去就回嗎?怎麼去了這麼久?」
話還沒說完,她就已被圈進一個溫暖的懷中。
「你怎麼起來了?不是傷還沒好?」
「沒事,小傷。一上午都不見人,想你了。」
怎麼之前沒發現他是個這般愛說些孟浪言語的,還以為他應當是個清冷如月的仙君。
「若是眾仙知道他們心目中的冰冷仙君在本君這招搖山如此熱情似火,不知會折上幾年壽元?」
「管他們呢。你不喜歡嗎?」
樂無憂回身微微推開他,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她不得不承認昨夜自己多少是有些為色所迷了,但眼下可是大白天,她還是比較清醒的。
可就她自然而然的這般舉動,竟肉眼可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挫傷,忙又下意識解釋道:「你都聽見了?我在愁如何安慰阿姊。可是這下凡歷劫一事我著實沒什麼經驗。」
「那你真是想太多了。凡人一世於仙人不過夢一場罷了。睡上一覺,過上兩天就好了。」
「真的嗎?」
「你難道沒有做過什麼夢嗎?夢醒了自然就忘了。」
樂無憂想起那個她總會做的夢。
黢黑破碎的石台,向四周散開的白雲,還有漸漸破碎不見的光斑。
那時的心情不知該如何形容——形神俱痛。
但醒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是有著模糊的印象,甚至連為什麼會那般難受都不清楚。
「但,那可是我阿姊啊。」樂無憂心下疑惑道。那可是她心思細膩的阿姊,靈寵過世都會哭上一個月的阿姊,如何能那般輕易忘記那種傷痛呢?
「無論是誰,都一樣。這便是我們做神仙的好處。為了等你我都沒吃早膳,眼下好餓。」蕭伯染又湊上來,將頭靠在她的肩上,邊說邊扯著衣袖搖了搖,那模樣像極了無憂年少時在凡間遇見的小狗,每次給好吃的時候,就是這般的將尾巴搖來搖去。
「可這時候。」她這時候哪有心思用膳,想的無非是如何儘快可以讓樂瑤開心起來。可還沒等她想好措辭,便被他打斷。
「我帶你去凡間吃吧。」說完蕭伯染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一把拉住她,一揮手便降落在一個繁華的酒樓前。
這廂在凡間還是辰時,街上沒什麼人,但面前這家酒樓卻是已經坐滿了人,抬頭就見牌匾上三個大字御陽樓。
「我,我聽過這家!」樂無憂興奮地道。
之前她在宴上纏著元陽講凡間美食時,他著重提了這樣一家酒樓。酒樓的開創者曾是御廚,告老還鄉后,便在自己的家鄉開了這樣一間酒樓。那一手雕工驚為天人,拿手的席面更是盡顯皇家恢弘之氣。雖然御廚已不在,但子孫後代依舊是兢兢業業,未墮美名。特別是那招牌文思豆腐,口感韌滑又充滿了肉菜的香氣,著實令她神往了好久。
當時還在感慨真可惜沒有吃到,如今卻是就這樣可以吃到了。
樂無憂笑語嫣嫣便往樓里沖,全然沒顧門口立了個小木牌,牌上還寫著字。
剛找了個座位坐好,店小二就開始上菜。
御廚就是御廚,果真名不虛傳,也顧不得在蕭伯染面前的形象了,樂無憂甩開膀子就開始吃。
早上空腹就灌了好幾壺茶,眼下真真也是把她餓壞了。
「我吃飽了。」不過多時,樂無憂便摸著肚子一副饕餮饜足樣。
「你瞅你,都吃到外面來了。」指尖就那樣自然地觸及她的嘴角,明明清冷的指尖,卻一下子就把她拉回到了昨夜的灼熱。
樂無憂忙閃身躲了一下,「我自己來自己來。」
趁樂無憂擦嘴的時候,他問了她一個沒辦法回答的問題,「帶錢了嗎?」
樂無憂一怔,什麼?錢?
小時候,樂無憂曾帶著一兜靈石出去買零食,結果回來的時候卻被別人調包,全部換成了石頭。自那以後,樂瑤便再也不讓她帶錢出門了。
因從小目不辨色,什麼靈石,金銀在她眼中,跟石塊全無差別,都是黑黢黢一塊一塊的。
看她愣住他接著說道:「那怎麼辦,我也沒帶錢。我們借口去如廁吧。」
蕭伯染轉身就示意店小二帶他們去後院。
樂無憂覺得,她若是此時有個鏡子能看見自己的表情,那一定是非凡精彩。
堂堂北岐山府元璣仙君,竟然在用尿遁,真是不知那群崇拜他的小仙娥們知道后,又是要少幾年壽元。
樂無憂心裡雖尿遁一事甚是瞧不上眼,但是身體卻很誠實,一馬當先就向後院疾步而去。
沒成想卻被一個掌柜模樣的人攔住了去路。
樂無憂暗道,完蛋了,接下來他一定是要喊吃霸王餐了,然後一群打手上來就揍。雖說自己定會無恙而歸,但這一個是北岐山府---元璣仙君,一個是雲郕女君---本界主宰,就這樣在下界被幾個大漢提著大棒追出去幾條街。
那樣子,著實是有點難看了。
「對不起!」樂無憂忙賠禮道,還沒想到該怎樣敷衍過去,就聽掌柜著急道:「你們是趙家請來的吧,怎麼還在這。快,他們都去後院準備走了。」
不由樂無憂做出反應便被拉扯到了後門,她這才注意到酒樓門口都立著牌子,上面言明酒樓被趙家包場,辦了白事的法宴。
所以,他們是誤入了別人家包的場,還莽撞地吃了人家的法宴。
樂無憂低聲嘟囔道:「我穿的被人誤會也就罷了,你怎麼也會被人誤會。」
「我為何就不能被人誤會了?」蕭伯染詫異道。
「令弟之前可說你向來穿紅黑的衣服,都有紅色了,如何還能被誤會是來參加法宴的?」樂無憂倒是一副智者模樣,認真分析著。
蕭伯染語氣有些酸,道:「他說的話你記得倒是仔細,真真一字也沒落下。」
說完這話后,他便走在比無憂略前一點的位置,一頓,轉而又回首悠悠道:「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所見既我所見?」
說罷便沒再回頭,遙遙走到前面去了。
樂無憂一怔,有些迷茫。
其實,她不知道自海棠事件以後,蕭伯染就開始格外注意了。
他知樂無憂的搭配在一眾鮮活的仙君們中太過另類,遂為防止她再被別人笑話,或者說她自己鬧出笑話,從那以後所用器皿用品均也選用黑白色。頗有一副若是要嘲弄她,那便連帶著他這位上仙一起嘲弄的架勢。
所謂,你所見,既我所見。
但顯然,以樂無憂的這點情商是猜不透這一點,畢竟在她眼中也看不出什麼差別。發了會呆,彷彿突然意識到什麼,「噢,所以你早就知道。沒帶錢什麼是騙我的!」便急急追下去了。
隨著人群走出院子不久,便是一座山腳下。就見山路上兩邊掛了兩排白色的燈籠,雖是白天卻也清晰可見其中白色的蠟燭以及搖曳的火光。而順著那兩排燈籠通向懸崖邊搭著的一個法台。
樂無憂遠遠跟在後面,瞧見那法台正中掛著一幅畫,畫上女子栩栩如生,一身銀甲英姿颯爽騎在一匹黝黑高頭大馬上,單手提槍。在崖間微風中,畫卷輕輕左右晃動,那畫上的青絲好似真的拂動一般,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好一副肆意瀟洒,那不是樂無憂羨慕極的模樣。
風停而畫定,她這才看清那女子的臉,不正是她阿姊,招搖山第一女上仙樂瑤。
原來所謂的趙家法事的趙,竟是阿姊凡間的姓氏。
就聽一披麻男子清了清嗓道:「今日,是我們趙家小妹的頭七,趙家人均戰死疆場,已再無人為其扛靈搖幡,但我們虞城百姓不能不做這件事。若不是趙小將軍憑總過五千士兵,咬著牙硬生生拖了一月有餘,拖到大軍來援!被屠的便不只是邊城一萬民眾,還有我們虞城等周邊諸城十餘萬人。」
說罷便轉身,從桌上取出三支香,點燃后舉過頭頂高聲道:「五千對一萬,明知毫無勝算。但趙將軍偏要為之,戰至最後一人。當真巾幗不讓鬚眉,吾代表大魏百姓,謝謝您!趙將軍,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身後百姓一呼百應。皆高聲呼喊著,震得山林中樹葉唰唰作響。
喊聲,哭聲交織在一起,激得樂無憂的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
腦海里浮現出樂瑤渾身浴血,刀劍橫頸卻仍不退的堅定模樣。
她的阿姊啊,她那偏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阿姊,她那走到哪裡都受人愛戴的阿姊,她那時常自我委屈的阿姊。
樂無憂就這樣,遠遠地,隨著眾人拜了幾拜。無論是凡間還是仙界,她那毫無血緣的阿姐都值得她這般尊敬。
有人捧著一綢布包裹上前,小心翼翼打開,只見白色的綢子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紅色的字。
那人鄭重跪下,將綢子放入火盆中。
火焰中,雪白一點點變得焦黑,隨風飄過,如黑色的雪飄向山澗下。
「那是?」無憂看不出個所以然。
「虞城百姓簽的萬民書。」
樂無憂震驚。
仙界也是有萬民書的這個說法,只不過他們叫萬仙帖。聽說當年,父君母妃戰死,仙界幾百仙君皆簽了血書祭天,以表悼念之意。
而如今,是她阿姊。
「她可以不做將軍的,她可以不做將軍的,尋個人嫁了,也可安穩一生。」
「趙家原本就只剩她一個了,她為何還要送死。」
「她若能看見多好!」
「可嘆趙家無後,趙家無後了。」
樂無憂閉目,施展仙術,聽見了百姓們心中的聲音。
那聲聲悲戚,發自肺腑的疼痛,樂無憂竟能感同身受。
「我們該走了。」
雲頭上,蕭伯染單手捧著那萬民書,道:「此世樂瑤當真應是有了很大一番作為,他日飛升神君之時定會順利圓滿。怎麼樣,這個應該可以讓你阿姊開心了吧。」
「阿姊若是看見,定當開心極了。你怎知他們會做法事?」
「你怕是忘了我可是任維護凡間的司戰仙君,自是有法子洞察凡間諸事。更何況,之前路過司運仙君那兒看了一眼運簿,便就此留了意。凡間歷劫這種事,你沒經驗,可我是有的。」蕭伯染那話說得甚是得意。
樂無憂暗嘆,蕭伯染還是蕭伯染,總能在她煽情的時候給上一盆冷水,完全不給她感動的機會。
蕭伯染接著道:「如此,就當是我給未來學生的一份飛升大禮。」
「其實你是想用這個收買人心吧。」
樂無憂嘴上雖說得如此,但心底卻湧上來一股暖意。
畢竟這整個仙界對待他們招搖山的態度都非常不明,也只有他們寥寥幾人抱團取暖方能消掉那諸多委屈。如今蕭伯染卻可以憂她之憂,若說心底里的小人兒沒有張牙舞爪地興奮不已,那絕對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