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劇本的女主角
這便是樂家的血脈壓制。
樂無憂瞧了瞧腳下努力爬起來卻又不得不匍匐在地的堯商,那努力的模樣甚是好笑。
「爾等怕是忘了,整個雲郕仙界都是樂家的。你們腳下踩的每一座仙山,每一個洞府,每一片仙澤,都是樂家人一點一點創下的。本君憑這樂家血脈便可壓得爾等抬不起頭,還需要什麼以德服人。」
伸手用手指輕輕勾住她的下頜,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道。「平日里敬你是長輩,這才縱得你這般沒大沒小,你莫要還以為這是你那早已亡了的國,你還是那個一手遮天的公主。待神使一事了了,便帶著那個什麼若清,下凡領罰,嘗滿人生六苦,過過凡人的日子吧。」
只言去程,莫道歸期。
接著坐直了身體說道:「父君帶著樂家千餘仙兵殞命墟水,為的是護一方平安。本君乃父君之後雖天資不足,無法相比,但萬萬不許他人折辱樂家。若是大家安分守己,本君自是給大家應有的體面,今日之事就當從未發生過。不然,爾等看著辦吧。」隨後起身甩袖而去道:「五日後,招搖山疏昀閣,恭候諸位叔伯,共迎神使。」
頭也不回走出山門。
叔父道:「女君今日真是有主上當年的風範,我們那個英勇無畏的小無憂又回來了。」那欣慰的表情儼然是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架勢。
樂無憂微微一笑,心裡也覺得自己剛剛真的很帥氣!不過果然,這靈力還是不是太夠啊,眼前頓感一黑,摔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待樂無憂醒來已是日落西山,她一睜眼就看見青輝那原本就長的鳥臉在餘暉下顯得格外修長。
「女君,你終於醒了!」青輝滿臉擔憂地道。
「本君睡了多久?」
「不短了,已經有幾個時辰了。叔公已經回墟水去了。說是五日後再回來。」
樂無憂詫異了一下,什麼五日?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在北岐山大顯神威,誇下海口,說是五日後邀眾仙來南嶺招搖山,共迎神使。
所以,這一仗算是她贏了嗎?
樂無憂開始扶額。
海口是誇下了,可是五日後的場面又該當如何?
向窗外望去,夕陽之下她那南嶺招搖山,連個影子都沒有。
它已經一毛不拔到連影子都沒有了!怎麼辦?
回想一下北岐山那鬱鬱蔥蔥,樹木環繞,溪水丁零的。
果然還是她莽撞了。
她當時應該就地徵用北岐山的地。
樂無憂正在為方才的事發愁,而這邊青輝卻一跳一跳問著不停。
「女君,我們招搖山是要來客人了嗎?」
樂無憂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是要來客人了,來的還是不得了的客人。
心裡暗自抱怨叔父五日後再回來有什麼用,這前前後後的一應事務還是得她自己先準備好。不由得懷疑他回去墟水只是想甩鍋。
「真的嗎?我們招搖山已經好幾十年沒有外人來了。」
那可不是嗎。自百年前那場大戰後,不止樂無憂的靈力沒了,就連招搖山的靈脈也枯竭了。自那以後無論是靈巧的小精怪還是珍稀的草木都不生一個,久而久之寸草不生,堂堂雲郕主山生生換了樣,自是也沒什麼人來朝賀。
這邊青輝還在不停地問這問那,嘰嘰喳喳得她頭疼。
似為了阻止她繼續這樣下去,忙按住她問道:「本君睡去的這段時間還有什麼發生嗎?」
「哦,還有元璣仙君囑咐女君最近少吃點。他說他已經快抱不動女君了。」青輝邊說還邊竊竊地笑。
這什麼意思?嫌她胖?分明是他太弱了!
樂無憂嘴角不自覺有些抽搐。
回憶起昏倒前最後的記憶,心中疑慮頓生,難道將她抱回來的不是叔父,而是蕭伯染?
忙又跟青輝確認了一遍。
青輝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身玄衣的元璣仙君,懷抱素色衣衫的她,洋洋洒洒降落山門前,那一身飄逸的墨發和硬挺的身軀如何在陽光下一閃便一陣風似的消失不見,將她送回房間放在床上。
那慷慨激昂的樣子,描述得蕭伯染天上有地上無的,就跟話本里的神仙哥哥一樣。
雖然他好像確實就是個神仙。
「青輝,你已經是一個獨立的女精怪了,就你這口才,要不你去凡間說書吧,也許還可以給我們招搖山貼補一些家用。」樂無憂腦子裡突然就有了這麼個想法,若是青輝可以賺錢養家她也就不必愁那每個月的靈石開銷了。
但青輝卻沒有接茬兒,拒絕得很是乾脆。
誰料樂無憂還未來得及遺憾她賺錢大計的夭折,她便成了戲本中的女公子,什麼「女君與男寵二三事」,「一代戰神的墮落」。
等她發覺想阻攔時已經來不及了,青輝僅憑一張大嘴巴,竟說得十里八村的鳥獸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第二日清晨,當蕭伯染一手拎著一包仙果,一手扔過來化成原形的青輝,出現在樂無憂面前時,她真的想假裝不認識她然後找個地縫鑽進去。
「聽聞女君以血脈壓制,逼眾仙就範,從北岐山擄了山主長子到這南嶺招搖做男寵?」蕭伯染扯著嘴角的招牌譏笑道。
樂無憂一臉震驚不知所以。
「又聽說元璣仙君隨女君一夜笙歌后,因女君要招其入贅,憤而離去?」
蕭伯染步步逼近,樂無憂節節敗退。
「還有人說二人反下北岐山,攜手攬腕,舉止親密駕落山頭?」
樂無憂心道:「這是什麼跟什麼啊!真的可謂是目瞪口呆。這造謠都比這個有可信度吧!」
樂無憂還想再退,卻被凳子擋住了後路,屈膝從繞過凳子,一把逮住桌邊剛恢復人形的青輝怒斥道:「你說明白了,這什麼情況!」
青輝也是一臉委屈,「不是女君讓小的去說書賺錢嗎?那去凡間小的靈力不夠,就只能在我們那山間講一講,換幾個仙果吃吃。」
樂無憂向蕭伯染擺了擺手,一副你放心,我肯定幫你做主的模樣,朝青輝道:「你都跟誰說了!」
蕭伯染看著正在跟青輝理論的樂無憂暗笑,她倒是三言兩語把自己摘了個乾淨。
而在一旁已經把三山的鳥,六洞的獸,七川的魚都說了一遍的青輝,還在努力證明她並沒有告訴太多的人,「也不能都怪我,至少那反下北岐可不是我說的。是那北岐山的小妖自己向外說他們山主自元璣仙君隨女君走後,氣得砸了半個山門。」眼瞅著似不能說服盛怒下的二人她又補充道:「而且文學作品不,不得有一定的誇張的成分,我看凡間的都這麼寫的啊。」
邊說青輝邊偷眼看向蕭伯染,見那臉色越來越暗沉,她辯解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了下去。
「哼,你這故事編的真的是狗屁不通!」蕭伯染眸色晦暗,分辨不出是什麼樣的情緒。
不過這事竟激得雲郕十大仙君的蕭伯染口吐芬芬,驚得樂無憂忙按著青輝的頭點頭陪笑道,「是是是。我家這都是精怪成仙,智力都有些問題。」
她原本還想說「請元璣君您多擔待一二」,可這話還沒說出口,便被蕭伯染後面的話攔住了。
「第一,本尊自願護你家女君回來,不是她擄的。第二,是抱著你家女君架落山門前,不是攜手攬腕。第三,日頭未落便回家請罪,未成有幸與你家女君一夜笙歌。第四,你家女君從未問過本尊要不要入贅招搖,更談不上什麼憤而離去。以後寫故事要按事實寫,行了你下去吧,就按這個去挨個再說一遍。」
這是重點嗎?
這是重點嗎!
而蕭伯染卻是全然沒顧樂無憂還沉浸在她的思考中,揮手打發了青輝離開便悠悠問道:「你不問問我昨日請罪的結果?」
「元璣仙君乃雲郕仙界最有正義感的仙君,將本君帶回來,何罪之有,又何須請罪。」樂無憂不知從哪裡掏出了個小摺扇,倚著塌半躺著,全然不復方才那副心虛,但也顯然對蕭伯染想說的話渾然沒有半點興趣。
話題竟是這樣就被終止了。
樂無憂心想,反正我這樣躺著也不累,您老願意站在那就站。
就這樣,一個半躺在榻上,一個站在桌旁,竟半晌都沒人言語。
「你果真是不願多知道一點關於我的事。」蕭伯染還是沒忍住,先張了口。嘴角扯出一陣苦笑,垂了垂眸,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樂無憂搖搖晃晃打著摺扇,竟彷彿從那扇縫中看見他眼中的光似乎暗了暗。
轉念一想好歹也是送自己回來的恩人,多少也得給他留些情面,忙道:「難不成,我們堯商仙君還能打你板子不成?」
那話說得似乎是關心,但卻全然是敷衍之意。
蕭伯染冷哼了一下,嘴裡酸酸地道:「倒不曾挨板子,是女君那心心念念的元陽君,替他兄長挨了道雷刑。」
他話剛落地,眼前的樂無憂卻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徒留蕭伯染一人在空蕩的廳堂。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追隨著樂無憂離開的方向,重重地咽了口口水,目光凄切。
而這一幕,樂無憂並未看見,她正忙著去找那療傷的靈藥。
要知道那雷刑可不得了,打上以後傷口三五天都不會痊癒,此後還要疼上共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好個徹底。
邊找著還邊嘟囔著:「元陽君那細皮嫩肉的可別給我打壞了,我還指望有一天打倒堯商佔領元陽,可不能到時候嫁個一身傷疤的。」
樂無憂左翻右翻把什麼東澤進貢的塹海紫蛟珠,叔父從雪山帶回給她滋養身體的晶凝露,父君留下來的神界九轉丹等等等。
她手裡拿著一株千年靈芝開始糾結,這是日前阿姊偶然入凡間秘境發現的。
原本是計劃等她壽命將至時,用來續命。
一共就只有兩株,若是拿來給元陽君療傷,那她身歸混沌之時又當如何?
也罷,剩下一株想來還可以續上幾十年壽命,到時候嫁了雙修渡渡靈力也就罷了,畢竟也是自己所累才害他受傷的。
下定決心后,便還是將那千年靈芝放了進去。
等她包好了各種靈丹妙藥打發小精怪送走後回來,蕭伯染竟還沒走。
不止沒走,他還要住下,美其名曰是連累他挨罰,無家可歸的補償。
樂無憂無奈,只是趕緊招來了只精怪帶蕭伯染去尋了處僻靜院落。
看著灰塵滿地的院子和滿臉傻笑的小精怪,蕭伯染臉上那顏色說不出的好看。
而偏偏樂無憂還丟了一句還請元璣仙君自行打掃一下院落,就跑掉了。
樂無憂還想著好好過上這最後幾日的安生日子,若是他再像之前那般頻繁找茬,便到叔父那邊躲上一躲,等到了日子再回。
但隨後幾日,她竟一次都沒碰到蕭伯染。
問小怪們,小怪們就說元璣君自打施了法術打掃乾淨屋子后就再沒出來過。
不由心下生疑,怎的這次竟是如此反常。不過這樣也好,倒也省得了去躲他,便也沒再深究。
樂無憂不得不承認她有點怕他。雖然每次見到都會吵上幾句,但總覺得那蕭伯染像是可以將她看透,那副看穿一般的似有似無的笑意著實讓她有些莫名的害怕。
直到第四日,樂無憂終於聽到小怪來報,說元璣仙君有事來尋。
這個時候再說自己不在多少是有些扯了,於是便硬著頭皮來到那處院落。
一進門,樂無憂便驚呆了。這還是她的院落嗎?
若不是因為沒出雲郕那黑黢黢的山門,她真還以為到了蕭家後院。那原本光禿禿的樹上竟盤著繁星花,那白色的一簇一簇綻放著,而蕭伯染正半倚在樹下,白色的內衫外披著一件黑色外衫,髮髻有些凌亂,身後墨色的髮絲隨風飛舞一縷一縷打在繁星花上。就見他單手捻著一盞白瓷茶杯,正將臉湊近去嗅那裊裊茶香,透過水霧整個人都格外溫柔。許是換了地方未休息好,他唇色有些發白,靠近茶盞輕輕吹著上面的霧氣,霧氣消散他那稜角分明的下顎清晰可見。
樂無憂竟可恥地覺得,覺得好美。
蕭伯染的容貌不止與弟弟元陽君很像,甚至還要出色幾分,再加上他那臉上自帶的三分譏笑,更是有著別樣的韻味。
那髮絲撩的是他的臉嗎?不,是她的心。
她好想去扒一扒他面頰上的髮絲。
樂無憂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了,暗自罵自己道:「樂無憂你好歹也是這一界女君,怎能如此膚淺,竟會為色所迷。」
春風又染招搖山,一株紅杏想出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