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七星牌219L卧式冰櫃。
能效二級。
有一百二十小時斷電保護。
深凍溫度-18。
網商渠道售價兩千二。
顧何止合租的房子里,擺放著這樣一台冰櫃。
剛搬到這裡來的時候,他也曾經覺得這台冰櫃十分礙事,畢竟本來就已經是一套隔斷房了,多出來的房間佔掉了不少客廳的位置,留給租房者的公共區域已經少得可憐。
再強行擠進這樣一台大冰箱,原本就不充裕的空間愈發擁擠。
可面對住客們的抱怨,房東卻顯得十分強勢,怎麼也不願意把它搬走。據說,這台冰櫃還是房東母親留下來的老舊電器。時隔多年依然運行良好,房東自己家早已經不會用這麼過時的東西,賣二手賣不起價,扔又捨不得扔,最後就被強行塞進了用來出租的房子里。
顧何止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搭在冰箱門上輕輕掀開,黑色的塑料袋就那樣一摞一摞地疊在冰櫃里。
下一秒,青年發出了一聲急促的喘熄。
在倏然安靜下來的房子里,冷櫃就在他的腳尖前,發出了嗡嗡的低鳴聲。
他隱約記得,之前董瑞明跟他提過一嘴,說租給他們房子的女人也有個女兒,正在外面上班。
顧何止的身形晃了晃,他猛然搖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就是這樣的顧何止,過個年的功夫竟然直接瘦脫了相,眼底的青黑看得董瑞明心裡直發憷。
但嘗試了一兩下之後,顧何止就徹底放棄了這個想法。
過年前那幾天,顧何止站在冰櫃前給房東打了個電話,提出想要借用房東的冰箱放點東西。
掛掉電話時,顧何止才發現自己額角已經滲出了冷汗,明明正是冬天,他的背上卻已經是一片潮乎乎的汗水。
「你,你去醫院檢查過沒有?」
其實不用跟房東打這個電話的,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顧何止又在心底對自己說道。
好在塑料袋很多,每一個都鼓鼓囊囊的,顧何止調整一下擺放位置,底部的血跡很快就被遮住了。
畢竟是老電器,插電以後噪音確實有點大,但是製冷效果確實也很不錯。
顧何止將手放在了冰櫃白色的櫃門上,他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一會兒冰櫃,眼神有點恍惚。
他跟顧何止是大學同學,過年前房子里有人忽然退租,空了個房間出來后董瑞明在朋友圈裡讓嚷了一聲,本來沒想著春節前能找到租客,沒想到印象中總是獨來獨往的「校花」卻直接找到了他,急急忙忙地租下了房子。
做完這一切后,他垂下眼眸,盯著那些表面覆蓋上白霜的塑料袋,沉默了很久之後,站在冰櫃前的青年生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顫顫巍巍地舉起手,伸手按了一下塑料袋。
*
過完年後,還沒有過大年初七,合租房裡的其他幾個人就陸陸續續從各自的老家回到了這個都市中的鴿子籠中。經過了一個春節的洗禮,每個人看上去都比之前要豐腴了不少。紅光滿面的室友們,把出租屋裡唯一沒有回家過年的顧何止襯托得愈發可憐。
聽到他的請求,電話那頭的中年女人明顯地猶豫了一下。
「何止你沒事吧?怎麼過個年你瘦了那麼多?」
明明塑料袋的袋口已經系得很緊了,可冰櫃底部還是凝了一點黑紅色的滲血,顧何止盯著血跡發了一會兒呆,有點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用鏟子把血跡鏟掉。
果不其然,聽到顧何止這麼說話,原本還在猶豫的女人一下子就同意了年輕租客的請求。
其實就算房東不同意也沒有什麼區別,那台冰櫃他早就已經用了起來。
當初在大學里,顧何止光靠著那張臉,盤踞K大校花位置長達四年,後來出了社會,其他人都被資本家壓榨的人不人鬼不鬼,顧何止卻依舊跟大學時候一樣,一張臉晃出去能唬不少人,就連出門吃個飯,顧何止也經常會被路人當做是某個小明星。
「呼……」
之後警察跟女人說起來時候,女人會記起今天的對話嗎?她大概會說今天的自己聲音聽起來很奇怪吧,畢竟莫名其妙就跟房東借用冰櫃,也太反常了。
自己在某些方面確實有著狡猾的一面……
董瑞明回來后,一對上顧何止的臉,毫不誇張地說,真是被嚇了一跳。
然後他踉蹌著逃回了房間,用力地摔上了門。
後悔的心情開始在胸腔里微微翻滾。
他之前就覺得顧何止跑來合租這件事多少有些違和。畢竟印象中顧何止實在犯不上跟著他們這樣一群人合租……
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他猛然後退,用力地摔上了冰櫃的門。
「那你用吧,不過你可是要愛惜點啦,要是壞掉的話你是要賠我錢的。」
說話時,顧何止彷彿能聽到自己心底有個聲音在低低嗤笑著他。
董瑞明問了一句,語氣中帶著點微妙的戒備。
那裡頭的東西已經凍得微微硬了。
那些血跡已經凍得很硬了。
顧何止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他垂下了眼帘,聲音卻很平靜。他告訴房東,自己的母親剛從老家寄了許多年貨過來,都是母親親手做的,不凍起來的話恐怕會放壞。
自己跟房東阿姨說話時候有沒有露出什麼馬腳呢?語調聽起來應該也還是正常的吧……
顧何止漫無目的地想著,敷衍完房東后掛掉了手機。
房東在話筒那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顧何止卻已經沒法再集中精神認真聽下去了。
這套位於老城區的房子,唯一的有點大概也就是離市區近外加房租便宜了。
小小一套三室一廳,活生生隔出了四個房間,也就是傳說中的隔斷房。
要是遇到運氣不好,住到隔斷房裡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會遇到管理機關上門拆隔斷,自己抱著行李無家可歸的地步。
那天顧何止卻顯得毫不在意,瘦得可憐的青年只帶著一個背包就找到了這裡。搬進來時甚至沒有沒有行李……簡直跟在躲債一般。
該不會真的有什麼毛病吧?
董瑞明盯著臉色蒼白,神志恍惚的青年,在心底做了一下。
顧何止站在客廳里,這時候看上去眼神有點空,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嗯,沒事,這段時間有些累。」
「啊,這樣啊,怎麼累成這樣啊哈哈。」
董瑞明應了一聲,狐疑地又多看了顧何止兩眼——這年頭遇到人忽然暴瘦,是親人的話就擔心他生了什麼重病,可若是同租室友,怕的就是有人腦子不清醒跑去吸毒了。
「啊,要不你還是去一趟醫院——」
董瑞明下意識還想再說兩句,有人忽然扯了扯他袖口。
他轉過頭,正好看到昨天已經到家的室友喬良,此時他尷尬地沖著董瑞明笑了笑。
「老董,那個……我從老家帶了點炸芋頭絲,要不你吃點……」
喬良從破舊的行李箱里取出了一包紅色塑料袋裝著的炸芋頭絲,芋頭切得很細,炸得灰撲撲的,就那樣油滋滋擱在塑料袋裡。董瑞明看了一眼,覺得沒有什麼胃口。
「不用,哈哈,我最近擼鐵呢,不敢吃這些。」
喬良跟他還有顧何止也都是大學同學。
人倒是不錯,就是窮,窮到大學里一直靠助學金過活,進了社會當了打工人後看上去還是透著一股畏畏縮縮的氣質。
董瑞明找了個借口了敷衍過去。被喬良這麼一打岔,也錯過了繼續追問顧何止的機會。
這時候門鎖輕響,又有人到了。
拖著行李走進客廳高壯的男人,在打開門后壓根沒有顧得上跟客廳里擠著的幾人打招呼,而是瞪直了眼睛,看向了正在牆角嗡嗡作響的冰櫃。
「哎,這誰啊,怎麼把冰櫃給插上了……」
顧何止沒有錯過對方變得有些不太好看的臉色。
戚偉算是這套房子的二房東,同時也是董瑞明的表哥,大概是因為這層關係,男人平時在各方面都顯得有些龜毛。
「啊,對哦,怎麼這破冰櫃還給插上電了。」
被戚偉一提醒,董瑞明也詫異地睜大眼睛。
顧何止垂下眼眸,低聲應了一句:「是我,我媽給我寄了年貨……」他重複了一遍在房東那裡說過的理由,末了又補充道,「以後電費我每個月多出一份。」
話音落下的瞬間,客廳里所有人神色都鬆了一松。
「啊,大家都是熟人,我其實也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順口問一句——」
戚偉扯扯嘴角笑了一聲。
但是說到底也沒拒絕顧何止的提議。
緊接著大家都笑了笑,氣氛看上去倒也還算融洽。
簡單的寒暄過後,幾個人都各自散開,都打算回房間。
顧何止站在客廳里目睹著他們的動作,心頭微微一松,正準備等所有人都回房之後再回自己房間,就聽到董瑞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順嘴提了一句。
「哎,說起來,你知不知道那個誰,他失蹤了。」
顧何止愣了一下。
「誰?」
董瑞明眯著眼睛想了一下。
「就是那個……大學老是黏著你的那個神經病,家裡特別有錢那個男的……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叫闕白的,豐和老總的兒子,你還記得吧?他失蹤了。也不知道是惹了什麼事情,反正據說圈子裡鬧得還挺大的,他老媽一直在懸賞說要找到人。」
顧何止的肩膀微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
空氣彷彿一下子變得很冷,冷得他只想牙關打顫。
「我不知道。」
顧何止非常簡短地說道。
「我已經不記得他了。」
心臟好像快要停止跳動了。
在說話的同時,脖頸處卻開始汗毛倒豎,彷彿男人黏膩冰冷如蛇一般的指尖依然停留在那裡不斷摩挲。
董瑞明聳了聳肩,好像沒有注意到顧何止這一瞬間微微發青的臉色。
「哇真的假的,那你心是真大,那個人都能忘。我要是你,心理陰影起碼十年吧……」
顧何止沒吭聲。
董瑞明見顧何止沒應聲也覺得有點無聊,招呼了一聲后關上了房門。
留下了顧何止頹然後退,顫唞不已地坐在了沙發上。
逼仄窄小的客廳里,沙發旁邊就是那台卧式冰櫃。
冰櫃運行良好,製冷時發出了嗡嗡的聲音。
*
顧何止最開始只是覺得他很可憐。
在傳聞中,那個人有著嚴重的精神疾病,他本來應該待在精神病院,可有權有勢的父母卻強行把他塞進了正常人的世界。
社團活動里,所有人都在嬉笑打鬧,唯獨那個人坐著的地方形成了一小塊真空地帶。
瘦小的男生垂著頭,專心致志地用紅筆在筆記本上圖畫著,看上去表情幾乎是靜謐的。
顧何止坐在了他旁邊,偷偷看了一眼。
筆記本上並不是人們傳言中各種可怕的詛咒和血腥的圖畫,在顧何止看來,那更像是一種……
「這是一種符咒。」
闕白倏然抬頭,盯著顧何止小聲說道。
「我在自學符咒。」
柔軟的語調,聽上去有點像是在解釋著什麼。
顧何止覺得有點有趣,下意識地開口問了一句:「哦,那這種符咒有用嗎?」
名為闕白的男生短暫地沉默了一瞬,但他的眼睛始終沒有從顧何止的臉上移開。
跟正常人的眼睛比起來,他的瞳孔似乎更大,因此顯得眼神格外幽暗。
過於專註的視線落在皮膚上,甚至像是擁有了實質一般,讓皮膚微微有些緊繃。顧何止被闕白盯得有些不太自在,正準備撤退時候,耳畔卻傳來了對方暗啞地低喃。
「有用。」
鮮紅的嘴角朝著兩邊勾起,闕白對著顧何止露出了一個稍顯古怪的笑容。
事後想起來,那笑容之所以顯得那樣不自然,大概是因為那純粹就是一個模仿出來的笑容。
那是闕白觀察其他人,勉強模擬出來的表情。
*
【真的要把我丟掉嗎?】
黑暗中的男人沖著顧何止露出了笑臉。
明明是堪稱英俊的五官,笑起來時候卻像是惡鬼一般滲人。
【阿止,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嗎?告訴我好不好,我會改……】
鮮血源源不斷地從男人的眼睛和口鼻中湧出來。
他朝著顧何止伸出了手。
【別丟下我,阿止,只要你不要丟下我,我什麼都可以做。】
蒼白的手臂上也浮現出了殷紅的血痕。
顧何止捂住了嘴,將所有的尖叫強行咽回喉嚨。
他絕望地看著自己面前的男人。
初次相遇時還殘留著少年孱弱模樣的闕白,在幾年中就長成了四肢修長身材高大的男人。
可此時他卻像是即將被拋棄的流浪狗一般跪在地上,四肢著地朝著顧何止爬了過來。
【你就當養了條流浪狗好不好,你對路邊的野貓野狗都那麼好……你能不能對我也好一點……】
攀爬時,地上的血痕彙集成了深紅的河流。
【阿止……別丟下我……】
【阿止……】
「何止!」
「喂喂,顧何止!你沒事吧?!」
敲門聲伴隨著男人的呼喚,讓顧何止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劇烈喘熄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之前小半個月時間裡他幾乎都不曾入眠,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回到了房間,披著被子就睡著了。
而他甚至沒有一點印象。
「砰砰砰——」
敲門聲還在繼續,董瑞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大學同學熱情的聲音此刻落在顧何止的耳朵里卻像是鎚子正在敲打他的腦漿,讓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什麼事?」
顧何止踉蹌著起身,艱難地打開了房門。
董瑞明還保持著抬手敲門的姿勢,猝不及防對上顧何止通紅的眼睛,詫異地挑起了眉梢。
「你哭了?」他問了一句,沒等顧何止回答,他又漫不經心接著說道,「那什麼,你怎麼睡這麼死啊喊你半天了……對了,我女朋友今天過來了,做了一屋子好菜呢,就等大少爺你上桌了。」
越過董瑞明的肩頭,顧何止看到出租屋裡幾個人都擠在了客廳。
之前落滿了灰塵的茶几上堆滿了菜。
一個女生將手中的餐盤放在桌上,似乎注意到了顧何止的視線,轉過頭來看向他。
看到顧何止時,女生明顯露出了驚艷的眼神,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容。
顧何止眨了眨眼睛,慢了半拍才想起來,董瑞明之前就炫耀過他找到了個新女朋友。
倒是難怪董瑞明拍門拍得那麼起勁。
估摸著這次就是特意來跟人炫耀的。畢竟,整個出租屋裡,也就是董瑞明換女朋友的次數最多。
其實顧何止一點胃口也沒有,然而,董瑞明卻還是強行地把他拉出了房間。
「你看看你,別躲房間啦,你這身體不吃點好點哪能成呢——」
「嗯,是啊,顧神你還是來吃點吧。」
茶几旁的喬良欲言又止了片刻,也對著顧何止招呼起來。
無奈之下,顧何止只能強打起精神,也坐到了桌邊。
董瑞明的新女朋友叫阮琪,刨去下巴有點尖,額頭鼓鼓囊囊這兩點外,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看得出來,這次給男朋友的室友做飯,阮琪也是下了苦功夫的,幾道家常菜把不大的茶几擠得滿滿當當。
而在茶几的正中央,竟然還有一口砂鍋。
砂鍋中,是已經燒成了乳白色的湯。
湯的味道,很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