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上篇 畫中人 曲中事 三
桃源皇宮大殿,以琉璃為頂,以黃金為身,與拂雲樹相隔數里,成為方圓百里之內,赫然挺立的雙峰。
在頂層——第三百六十三層之上,桃源忘機跨步邁向大殿王座,王座是由桃源七色鶴的九百九十九片戰羽打造,以萬年不斷的桃源金剛密草為繩編織而成。
平時,王座懸浮於殿內,每當陽光照來,百色千光,移步換景,如彩鶴展翅欲飛。
羽翅可大展大合,每當戰羽敞開,則為聖潔王座,伴隨七王在大殿之內指點江山;
一旦戰羽束起,則為飛光戰甲,護佑桃源忘機在四方戰場立下赫赫戰功。
這便是桃源人人跪拜的桃源王座,亦是人人皆知的桃源第一戰甲——「流光飛甲」!
王座已有靈識,可自行往來。當桃源忘機踏步走近之時,戰羽已緩緩舒展而下,優雅的開合之間,無處不彰顯著桃源第一巧匠縫天水雲的匠心妙意。
當王座迎來之時,桃源忘機心中忽生一念,他想起了王座的這位創造者,如今小皇子桃源戟的第一貼身侍衛——桃源戟從小黏到大的雲姨。
桃源忘機並未像往常那般落座,而是用手輕輕地撫了撫那柔如綢緞般的羽毛,當下拿定了一個主意,旋即對側旁的侍衛交代了幾句云云。
見侍衛領命而去,桃源忘機轉身登上戰羽王座,回身正襟落座,對著大殿空中,以命令的口吻呼道:
「開啟桃源全星族會,三百六三層合一!諸族登殿!」
話音剛落,只見原本三百六十三層的桃源皇宮大殿,忽然間,如魔方一般扭轉合併,各自伸展收縮,井然有序,隨著陣陣律響,眨眼間,三百六十三層的宮殿已然幻化成為了一座寬闊巍峨的平層宮殿,宮殿懸浮於半空之中。
大殿之內,七王面南朝北,端坐於王座之上,四周環列了三百餘張座椅,緊接著,座椅上一道道光束落下,瞬間便已座無虛席。
落座之人紛紛朝七王行君臣之禮。桃源忘機繼承皇位之前,眾人以七王相稱,登位之後,七王舍卻古制,仍不改舊稱,以示對先皇之思。
「射日族射遠風溪入列,參見吾王」
「行雲族行雲舒月入列,參見吾王」
「採桑族采岷之煙入列,參見吾王「
「閶闋族閶闋御雷入列,參見吾王」
「雕山族雕畫岫扇入列,參見吾王」
「……」
片刻之後,大殿之內,恢復了肅靜。自王座之上,一道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渾厚、沉雄而堅毅,似乎可與刀槍共鳴,可催鐵血共燃,可令神魂無畏。
「眾位族長,大戰將起!此戰一起,或許,世間將不復有桃源,五百立碑人計劃,是時候了!」
此時王座上的七王桃源忘機,與三秋得意麵前的「得意弟子」已彷彿判若兩人。
鄰著王座不遠的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從百草編織而成的座椅之上輕輕起身,老者滿面慈容,白眉長垂,形色淡雅,只見其淺淺躬身,作禮答言:
「回七王,我百草族萬事皆備,生為百草之君,死與百草相伴,腳下百草,即是我族萬民身後之碑,百草族,無悔!今日,只待吾王一聲令下!」
此等慷慨赴死之語,只是悠悠道來,然而字字句句,靜水深流,無不千鈞之沉。
「我桃源百草一族,世代以葯養武,慈海覺航,救人無數,沒想到,如今,天地間亦不許方寸安寧。」桃源忘機憶起往昔歲月,
數次為百草老族長所救,感念恩公當下決絕之言,敬佩之餘,心生憐惜之情,難掩不平之意。
此時,一縷月光照來,映射得整個形琉璃穹頂煥彩如錦。離王座幾席之遠,一位身著白色羽衣的清癯老者緩緩站起,清風自來,羽絲微揚,
「回七王,我縫天族,已完善祖輩所布大陣,陣在人在,陣亡人亡,如今萬事皆備,縫天族兒郎,全族上下,願護五百立碑兒郎最後一程,請七王發令!」
縫天族長縫天雲畔言罷,躬身拜作一揖,半身羽衣恰好落在月光之下,令得片片白羽沐浴在了一片聖潔之光里,恍若上天神靈特來眷顧一般。
「我猶因古族,已將百萬年以來,對宏觀霞密世界的古生物研究,以及對萬物霞密之力的探索等所有內容都梳理妥當,即刻便可錄入密隕之中,交予桃源立碑兒郎。大事已托,了無牽挂,甚好!從此,猶因全族再無學者,只有桃源戰士!請七王發令!」
猶因古族族長猶因哲辛放下拐杖出列,顫顫悠悠躬身一拜,鐫刻著宇宙古紋的拐杖斜在一旁,驀自一陣嗡鳴。
「我控海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八長不大。萬事皆備,請七王發令」
控海族族長生性向來粗曠,對他們來說,星海獸比人更容易說得上話,一句豪言壯語,引得殿內鬨堂一笑,話畢即覺不妥,乾脆埋頭一拜,等候發令。
「我彗隕族,已築起最高的祭壇,護我立碑兒郎最後一程,全族皆戰,萬事皆備,請吾王發令!」
彗隕族長緊隨控海族長躬身一拜,等侯發令。
隨即,三百餘名族長紛紛起座,壯懷激烈,十百成撥,一撥撥齊聲請令。
一時殿內各族族長盡皆出列等令,四下靜默無聲,唯有安息季的一陣寒風,捲來幾片枯葉,蕭蕭落在穹頂之上,旋即隨著下一陣寒風匆匆離去。
桃源忘機離座站起,滿身霞密之力隱隱波動,波梳青絲,風疊長袖,仙姿飄逸,卻也難掩其君王氣度。
七王上前一步,舒開雙臂,滿懷敬重地說道:「眾族長,請起!我等此生最後一次並肩而戰,為我桃源踏出一條天地血路!」
緊接著,桃源忘機跨出幾步,忽然振臂一揮,一束白光自袖內掠出,射向了立於大殿右側的一塊巨大石壁上。
石壁隨即掀起一陣震蕩,原本還是斑駁青黑的石壁,驀地激起了一道古銅色的光澤波動,盈盈浮動於其上,如同此物被喚醒一般。
此石壁為星辰隕鐵所制,內藏獨立空間,兩壁之間,可萬里相通。
剎那間,桃源星地三百六十三族的祖壇之內,一塊塊色澤相同的巨壁各自激蕩開來,萬丈光芒齊出,於半空之中投下一道道光幕。
光幕之中所現的情景,正是萬里之外的桃源皇宮。
大殿之內,桃源忘機一手負在身後,一手直抒胸臆,輕點蒼穹,
「自我等先輩自原始世界,跨入霞密世界,遷居桃源星以來,以祖星之種,開墾桃源,至今332萬年,追溯這一路星史,可謂歷經萬難。」
「百萬年裡,開山河、育萬物、簽星契、守安寧,又得上天眷顧,天開大川,地起偉峰,奇花異木無主自出,百域之獸不請自來,與祖星草木為伴,與桃源生靈為伍,本是一片人間樂土。」
「然而,百萬里遼闊之地,原本足以令百億之人在此生息繁衍,而在桃源星,卻不足寥寥百萬之數。為何!」
此時,三百六十三族的祖壇之內,形色各異的人們,紛紛將目光投向祖壇光幕,放下眼前之事,仰首聆聽王之綸音。
「我桃源星人,壽長本有十萬八千歲,六歲蘇醒霞密之力,十八歲行成人禮,五百歲大婚,千歲入護星營。六萬歲時,霞密之力登峰造極。七萬歲時……七萬歲,桃源星已經鮮有七萬歲的老者了。」
桃源忘機語中滑過一絲悲意。
「翻開荻花殿里的桃源星譜,五千歲,戰死者三成;一萬歲,戰死者過半,三萬歲,戰死者百不剩一;六萬歲,戰死者千不剩一……回頭看看,我們的身邊還有幾位七萬歲的長者?」
七王一邊說著,一邊揮臂指向身邊的諸位族長。念及亡去親人,桃源皇宮之內、桃源星各族祖地,無不潸然淚下。
「我桃源人又為何這般凋零?」
「戰爭!每六十年甲子一戰!世世代代,前赴後繼!」
「可恨啊……我們不知與何人為戰,也不知強敵因何來犯。但是,我們每一個桃源人都知道,我們為何而戰!守護!只是為了守護!守護家園,守護族親,守護尊嚴!」
「然而直至今日,我們方知,桃源人在這個莫大的星宇之間,生存得多麼卑微!」
說到此處,桃源忘機欲說卻止,桃源被俘之人遭受了怎樣的折磨,此事桃源星民已婦孺皆知,多少至親之人身陷其中,已然成為桃源人心中不可承受之殤,他不願再次提及。
稍頓之後,七王雙指一彈,飛出一片藍盈盈的樹葉,懸停於大殿正中,葉片輕輕翻卷了幾下,倏地彈出一段影像,投射在大殿之內,此葉名曰「影葉」,
「……末等星族,你們的悲劇,不是源自於我族的踐踏,而是缺乏對於星際文明的自覺。」
「你們縱使擁有智族的思想,可是,對於浩瀚的星宇而言,價值不會高於獸類。你的父母妻兒被屠戮前的臨終慘叫,你的兄弟姐妹被辱殺前的凄慘吶喊,其實,便如同幾聲野獸的哀嚎一般。」
「我們擁有無上的仁慈,只是它在另外一片星球上遍地開花。同情與悲憫止於同類。我們遠非一類。」
「只是殺戮與羞辱久了,我們也倦了累了,所以,只要……」
桃源忘機嘴角勾起一聲冷哼,瞥向影葉,信手一揮便粉碎了空中影像,道:「此等言語,與畜生何異。罷了,三毛聽了會咬我的。」
而後接著說道:「如今,那所謂的黑雀軍,不,黑畜軍,發來戰書,讓我桃源舍送千人,以保六十年太平,否則永囚桃源。」
「欲陷我桃源為其豢養之籠!哼哼……得多麼的天真,才能鼓起勇氣寫下這麼蠢的戰書。打了這麼多年戰,還這麼不了解我桃源人!」
「我桃源忘機,桃源之王,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滾!」
說罷,朝著影葉,隔空一握,一團火焰憑空燃起,影葉隨即飄散成灰。桃源忘機慷慨相陳:
「桃源星,是桃源人的家園,縱使成為我萬萬星民的桑梓之地,也不可能成為低賤苟活的牢籠,哪怕是萬萬分之一剎那。」
而後言語忽止,桃源諸地隨之靜默,桃源忘機望向蒼穹,目露殺氣,轉而驀然回身,直視巨壁,以君王的口吻,一字一句鄭重宣布:
「全星、全族、全民,備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