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禍事近 (五)

第20章 禍事近 (五)

下午下班,李玄鉞實在憋不住了,他想去看看郭文峰。雖然這小子近來出言不遜,不把他李哥放在眼裡,但李玄鉞大人大量,從未與他計較。畢竟工地里人雖多,只有和他交情最深。

工地旁邊的大路上,兩邊都是擺地攤的。有賣冷盤的,有賣衣服鞋襪的,還有賣各種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的。李玄鉞買了四個冷盤,他覺得空手去不像那麼回事兒,多少得顯顯誠意;順手又掂了一瓶老村長,最近這酒非常火;不但便宜,中獎率還高,深受底層人民的喜愛。李玄鉞一邊走一邊看,末了相中了一副款式新穎的太陽鏡,一個棒球帽。他覺得去郭文峰那裡,偽裝一下還是很有必要;再被包租婆逮到了只有死路一條。他記得在影片《大搜查》里,年輕的鄭秀文戴著大墨鏡,英姿颯爽的樣子壓倒一眾男星,深得其心。李玄鉞拿起鏡子照了又照,看了又看,心裡十分得意。佩戴之後,風塵遠避、日月失色;壯志雄心、油然而起。

來到郭文峰的小屋,只見大門緊閉。李玄鉞敲了幾下沒有回應,再敲幾下依然如此。李玄鉞並不死心,趴在門上側耳傾聽,裡面的風扇呼呼的吹著;這小子肯定在屋裡,只是躲著不肯見人。

「開門賢弟,我知道你在屋裡,也知道你心裡不舒服;所以略備酒菜,陪你解悶,有你最愛吃的豬頭肉,我們一醉方休……」李玄鉞懇切的說道,還是沒有回應。

「再不開門我就報警了哈!我就說你失蹤了幾日,屋裡一股屍臭味兒,沒準是命案現場……」李玄鉞依舊側耳傾聽,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門開了……

郭文峰幾步走到床前,費力的趴到床上。李玄鉞也沒在意,利落的收拾桌子、擺放碗筷,把四樣小菜盛到盤子里:一盤豬頭肉,一盤素拼盤,一盤雞爪子,一盤花生米。一時齊備,郭文峰還沒有起床的意思,李玄鉞道:

「咋了賢弟?在你的地盤兒還得我三邀四請的,你才肯賞光?」李玄鉞頗為掃興,吸了吸鼻子道:「我告訴你,別不識好歹!這都是我的體己菜,要不是看在兄弟多年的情分上,加上你最近心裡又不痛快,我才捨不得花這個冤枉錢呢!」

郭文峰聞言,知道不以真面目示人已是不可能的了;於是吃力的爬了起來,每一個動作都疼的肉顫。李玄鉞像看西洋鏡似的瞪大了雙眼,想笑不敢笑。此時的郭文峰鼻青臉腫,頭髮亂的像雞窩,看他的動作似乎還受著嚴重的外傷。

「怎麼了賢弟,李菱歌家人對你下黑手了?」李玄鉞忍住笑,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質問道。

「不瞞李兄,兄弟這回是吃了大虧,生生是在鬼門關里走了一遭,能活著回來已是萬幸……」郭文峰雙眼含著淚花,拿起筷子開始大塊兒吃肉。

「慢點兒賢弟,別噎著!這幾日你受苦了,我一進門就發現扔了一地的速食麵袋子……難為你這幾日是怎麼過來的……」李玄鉞摸了摸臉,遮遮臉上的笑意,悲愴的說道。

「我這個樣子沒法拋頭露面,況且受傷嚴重;除了躲在家裡將養,別無他法。」郭文峰說完,李玄鉞快速的擰開瓶蓋斟滿酒杯,兩人碰了碰杯,各呡了一口。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撇下賢弟,任由賢弟一人獨闖虎穴,以致受盡磨難……」李玄鉞端起酒杯,二人一飲而盡,「等到賢弟恢復如初,咱兄弟二人殺她個回馬槍,報此一箭之仇;我倒要看看這騷娘們長有三頭六臂還是怎滴……」李玄鉞絮絮叨叨,

慷慨激昂的話連篇累牘說了一籮筐;他捫心自問,這輩子除了幹活、吃喝、抱孩子之外,更有何事能為?酒後的話做不得真,不過是為了敷衍彼此的面子而已。

「李哥若果有此壯志雄心,也不枉我們要好一場;只怕你膽小如鼠,見到對方真刀真槍的便首先尿了褲子!除了挨打的份兒,就是有心殺賊也殺不動了。」郭文峰諷刺道。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我可咽不下這口鳥氣?誰要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便亮出傢伙,給他個現世報。你在那奉公守法,別人可是快意恩仇;你躲在角落裡獨自舔舐傷口,別人沒準正在大開慶功宴呢,光腳的還怕穿鞋的嗎?」李玄鉞得理不饒人,懟的郭文峰啞口無言。

「也是我瞎了眼,兀自做著美夢想要重歸於好。打探了一圈子,走了多少冤枉路才找到她家。期間也有好心人告訴我,李家的門檻快被人踏破了;一年之間,找上門兒的沒有五起也有三起,個個都是挨了一頓就老實了;李家父子三人更是出了名兒的地痞惡霸,平日里魚肉鄉里、無惡不作……」

「那你還沒有一點點防備,傻乎乎的往槍口上撞?」李玄鉞詫異的問道。

「誰特么還沒有一點兒僥倖心理?福彩主任都被抓了,你還買彩票呢?」

「你是說王素英吧,我知道了這個事兒就再也不買了。」李玄鉞哀嘆道,「李菱歌咋說的,你見到她了嗎?」

「我站在大門外張望,一眼就看到她獨自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披頭散髮,穿著一身寬大的家居服;我沒敢進去,輕輕的叫了她一聲。她看到是我,肺管子都快氣炸了;趿拉著拖鞋衝上來,一頭把我撞了個趔趄,嘴裡不停的罵罵咧咧:『哪裡冒出來的蛆蟲,看到老娘美貌便死皮賴臉往上貼;也不知道是我哪輩子造的孽,像你這樣的混球兒,老娘一年到頭總要遇到個兩三回哩……我若都要嫁,只怕劈成八瓣都不夠分哩?』一頭罵一頭走進了屋裡,到把我弄了個手足無措,滿臉羞的通紅,只恨沒有地縫可以鑽……」郭文峰鼻子一酸,小聲抽泣了起來。

「然後呢,你怎麼被打的這麼慘?」李玄鉞急於知道真相,並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我也不知道我在原地愣了多久,有幾位上了年紀的婦女目睹了全過程,悄悄的勸我趕緊走。我一時心亂如麻、亂了方寸,然後就被三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拽到了僻靜處狠狠的修理了一頓。我躺在地上久久的爬不起來,天黑了我才鼓足勇氣攔了一輛過路的三輪車,他把我送到了車站……」李玄鉞遞過紙巾,郭文峰擦了把眼淚,繼續說道:「我給了他一百塊錢車費,他告訴我李艷已經說好了婆家,是城裡的暴發戶,不日就要三媒五聘;所以被她媽關在家裡修身養性,怕又惹出禍端。」

「哦,原來她叫李艷啊!以前咖啡店老闆就說他是個有名的潑辣貨,翻臉不認人,真真是最毒婦人心……」李玄鉞感慨道。兩人碰了碰杯,郭文峰一飲而盡,本來有千般心緒無處排遣,此時一吐為快,心裡舒服了很多。二人喝乾了最後一口酒,李玄鉞又勸慰了一番,打掃乾淨了屋子才就此別過。郭文峰自從遭此大罪,萬事都看的開了,滿心滿眼裡就想著搞錢。李玄鉞每晚都來看他,料理這些料理那些很露殷勤,閑了就陪他說說話。

一晃又過去了好多天,郭文峰的外傷已經修養的差不多了;雖不能活動自如,蹦蹦跳跳已無大礙。這一晚李玄鉞帶了點兒零食來看他,兩人邊吃邊聊。

「謝爭雄一連十多天都沒來上班了,也不知道出了啥狀況。」李玄鉞道。

「能有啥狀況,我想著就是上次他問我們的唄,那話兒的問題。」

「不會真有啥不幹凈的病吧?」李玄鉞壞笑道。

「保不齊就是她媳婦傳染的。我還不知道他,吹的挺大的,叫他在外面亂來他也沒長那膽兒。」

「要不你給他打個電話唄?兄弟之間好久未見,問候一下總是應該的。」李玄鉞道。郭文峰掏出手機,撥通了謝爭雄的電話。打了兩遍都無人接,二人心裡納罕,想著過一會兒謝爭雄該回過來了。誰知一等等了一個小時,還沒有動靜。郭文峰又打了一遍,還是不接。

「打了又不接,不接吧還不回,兜里揣的是燒火棍子啊?」郭文峰沒好氣的說道,李玄鉞也不接茬兒,二人默默無聞的坐了一會兒。謝爭雄的日子也不好過,關鍵地方總是一陣陣的疼痛,已經嚴重到了影響生活作息的地步。想到醫院瞧瞧吧,兜里分文沒有。好不容易找老闆支了點兒錢,除了交房貸、水電費、補貼家用之外,竟然所剩無幾,最近幾天更是連煙都抽不起了。謝爭雄無可奈何,忍著疼痛來到離家幾百米外的馬路上閑逛,這是他媳婦杜嫣然回家的必經之路。杜嫣然下午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了門,說是朋友請她喝茶,一喝喝到七八點還沒回。謝爭雄心裡怪怪的,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正在焦躁不堪的時候,郭文峰打電話來了,謝爭雄心緒不寧懶得接。遠遠的看見有輛摩托車緩緩駛來,謝爭雄翹首以盼,及至走近是個過路的女子,不相干的人物。謝爭雄只好繼續兜著圈子,來回踱著步,心裡就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也不知過了多久,杜嫣然騎著小摩托姍姍來遲;老遠的看到謝爭雄,心裡已是小鹿亂撞。兜里的電話又響了起來,謝爭雄也沒空理會,只是盯著媳婦的大腿怒火中燒。

「你下午穿著絲襪出的門,絲襪呢?」謝爭雄當胸扯住杜嫣然的衣領,一把把她拽到路邊,「你和誰喝的茶?把絲襪都喝沒了?」

「茶水潑到了腿上,我就把它脫了。」杜嫣然狡辯道。

「脫哪了,拿出來我瞧瞧……」

「……」

謝爭雄沒有等到期望的回答,憤恨難消,劈臉就是一巴掌。杜嫣然捂住臉,蹲下身子嗚嗚的哭了起來。

「媽的,今晚不跟我老實交代,我活剝了你……」謝爭雄抬腿又是一腳,杜嫣然趴到了地上。

郭文峰送走了李玄鉞,就趕緊出門去找郭文理。他昨天已經踩好了點兒,叫堂哥今晚把傢伙備齊。休養了這麼多天,大活兒早該提上日程。兩個人都是想錢想瘋了的,正好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郭文峰來到堂哥的小院,噔噔噔的上了樓,推門而進,郭文理慌忙起身相迎。

「傢伙呢?」郭文峰開門見山。

「喏,在這呢。」郭文理伸手一指。郭文峰順手抄起其中一把電纜剪,審視了一番,感嘆道:

「錢花到位了就是好,多麼牛叉的玩意,上面還塗著油,鋥光瓦亮的……」

「那是,好幾十塊呢!」

「頭燈都充滿電了沒?」

「放心吧,一切到位……」郭文理答道。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準備等到十二點半就出發。牆上掛鐘的指針慢悠悠的走著,二人等的心焦,抽了一盒子香煙,屋子裡雲遮霧罩、煙霧繚繞。郭文峰強裝鎮定,郭文理早已是坐立不安,一會兒起來一會兒坐下,來回的轉著圈子。

「你別轉了,搞的我心煩意亂,如此沉不住氣可別壞了我的好事。」郭文峰怒道。郭文理也不答話,兩隻眼睛巴巴的看著郭文峰,垂手侍立。

「快十二點了,要不我們出發吧!哪怕出去轉轉也比在這裡干坐著要強。」郭文峰說道,起身扛起工具準備出門,郭文理緊隨其後。

兩人戴上頭盔,一人騎了一輛踏板摩托車,直奔老農專而去。快進大門時,二人關掉車燈,借著滿天星光,小心翼翼的來到其中的一棟樓前停下。郭文峰四處張望了一番,黑燈瞎火、寂寂無人。兩人便悄悄的走近樓里,戴上頭燈,直奔配電房。管井門的鑰匙全國通用,甚是便利,郭文峰在工地里提前搞到了兩把。打開總配電櫃,裡面的空開早已拉了閘,郭文峰的心便放下了一大半。兩人抄起傢伙,首先扒開電纜溝,快速的幹了起來。郭文峰的胳膊還沒好利索,於是光揀細的電纜招呼,指揮堂哥光剪粗的電纜。二人通力合作,約莫兩個小時的光景,米把長的電纜已是堆成了一座小山。估計再幹下去,小踏板已然放不下,便不情不願的收了手。這玩意兒太重了,二人運了兩趟才裝車完畢,順利的原路返回。

來到大路上,兩人會心一笑,先前的擔心后怕早已拋到九霄雲外。郭文峰一馬當先,光揀陰暗的地方走,堂哥郭文理不緊不慢的跟隨。兩人在犄角旮旯里兜了一圈,才滿意的回到郭文理家。

郭文峰掏出煙來,二人一氣抽了三根才從剛剛的興奮中回過神兒來。郭文理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壁紙刀,跟著堂弟學習如何剝電纜皮子,一直干到四點鐘方才大功告成;只是一地的電纜皮子不知該如何處理,著實令人發愁。

兄弟二人興奮的睡不著覺,猜測著今晚的戰果能有多少斤,能賣多少錢。直至天亮方才沉沉睡去。此後一連三天,兄弟兩個白天養精蓄銳,晚上傾巢而出,越干越順手,越來越得意。第四天,郭文峰還要行動,郭文理說啥也不去了。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叫你跟著我撿兩個錢兒,你還慫了!如此上不得檯面,再有發財的機會我還怎麼叫你?」郭文峰鄙視的說道。

「唉,我總覺得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況且我們也有點太過囂張了,一連偷了三棟樓;事不過三,我總卡在這個三上出不來。」

「你不去我去,咱倆今天先把戰利品處理掉,把錢分分;晚上我繼續行動,你負責把所有的電纜皮子扔到菜場旁邊的臭水溝子里,那裡常年無人經過,行動起來最是方便不過。」郭文峰道。

「行,包在我身上。」

二人馱著剝好的電纜,換了一家廢品收購站銷贓。畢竟在一家出貨量太大容易引起懷疑。兄弟倆興緻勃勃,三天下來各賺了兩千五百多塊。尤其是郭文理整天笑的合不攏嘴,這可抵得上他悶頭悶腦開兩個多月車的工錢了。二人來到銀行,笑眯眯的把錢存到了銀行卡。

郭文峰又獨自幹了兩個晚上,第三天晚上才進入狀態便見手電筒的光點四處亂閃,郭文峰心道大事不好,可是無處可躲被抓了個正著。警察已經在幾棟樓里候了他幾個小時,正在昏昏欲睡被這小子的引擎聲吵醒,瞬間來了精神。

郭文峰被反剪雙手押到了警車上,早已嚇的魂飛魄散。到了警局反而鎮定了下來,一口咬定今晚是第一次干,還沒開張就被抓了個現行,著實是冤枉。深更半夜的警察叔叔也懶得跟他廢話,把他扔進拘留所里便各自休息去了。

郭文峰一夜未歸,郭文理頓感天旋地轉,有了大禍臨頭的不詳預感。天剛亮他便馱著郭文峰未及處理的贓物,連夜回到了老家躲了起來;一連三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郭文峰的母親給他打電話,他才得知郭文峰被抓的消息。之後的幾天滴水未進,整個人都快虛脫了才緩過神兒來,堂弟沒有供出他,獨自抗下了所有罪名,人也振作了起來,又躲了半個月方才大起膽子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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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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