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賀新郎 (四)
李玄鉞在家玩了好幾天,除了看書就是睡覺。東廂房裡有個柴火爐子,放上幾根木頭棒子,整個屋子就熱浪逼人。李玄鉞看一會兒書,眯一會兒覺,過得倒也悠遊自在。母親做好了飯,一遍遍的叫他,吃完飯又開啟了循環模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如養在深閨的富家小姐。
話說這一日,李玄鉞沐浴焚香,正在虔誠的拜讀王朔的小說《玩的就是心跳》;一會兒罵一會兒笑一會兒自言自語一會兒拍案叫絕。母親在院子里擇菜,聽著屋子裡傳來的痴傻瘋癲的聲音,憂心如焚。老輩人的觀念里,讀書是為了考取功名。如今下了學,掙錢糊口才是正經。好比老子放羊,兒子放羊,孫子還放羊才合乎人生邏輯。方圓五里,和兒子年齡相仿的後生,不是接了老子的班兒,規規矩矩的過日子;就是坑蒙拐騙不學好,進了局子,到底都還算是個正常人。只有自己的兒子整天沉迷於小說大說的自說自話、瘋瘋癲癲,遲早要入了魔障。
李玄鉞的母親蹙眉長嘆、無可奈何;兒子剛下學的時候就曾如此,把自己關在家裡幾個月不出門;好不容易出了趟門兒,為的是要錢買書。難道書里真有狐狸精,把她如此標緻的兒子迷得神魂顛倒?飽經風霜的老人一肚子苦水無處傾訴,她也下過狠心,半夜三更把兒子的破書付之一炬、以死相逼;換來的卻是兒子的惡語相向、離家出走。
養兒防老是中國人幾輩子傳下來的祖訓,李玄鉞的母親也難免落此俗套。老人抹了抹眼淚,似乎預感到自己晚景凄涼,要和老伴兒守著傻兒子相伴一生。怪自己沒有堅持己見,給兒子生個弟弟妹妹作伴兒。如今倒好,把雞蛋放在了一個籃子里,連個補救措施都沒有。
老人覺得不能袖手旁觀,放下手裡的活計,想好說辭后,忐忑的推門而入。李玄鉞瞄了她一眼,繼續低頭看書。
「東子從鄭州回來了,天天不落屋兒;不是東遊西逛的沾花惹草,就是醉醺醺的在家挺屍;你嬸子夜夜哭天抹淚,我看著怪可憐的。你們上學的時候無比要好,希望你去多找他玩玩兒;她說不指望你能感化他棄惡從善,能少惹點兒是非也算你對嬸子的一片孝心!」母親說道。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呀天天總有操不完的心。既然兒大不由娘,幹嘛不放手不管,由著他摔打摔打、歷練歷練;等到磕的頭破血流的時候,沒準就收了性子,發憤圖強了呢?再說了,我和東子很多年不聯繫了,人生早已沒了交集;如今踏上了不同的路子,彼此的喜好也不同,我找他尬聊啊?萬一我也不是啥善男信女,被他帶到溝里了,聯手犯下幾樁人命大案,您老這豈不是賠本兒的買賣?」李玄鉞道。
「我對你放心的很,從小到大就沒見你干過啥偷雞摸狗的勾當,村裡的人哪個不對你舉手誇讚?這點兒自信為娘還是有的!」母親說道。
「只怕你看走眼了!我只是兔子不吃窩邊草,況且為人謹慎,想抓我的現行不那麼容易罷了!再說了年輕人血氣方剛,他要是個慣犯,惱了性子可不計後果;東子既然不是好鳥,和他走的近了難免會連累到我!」李玄鉞道。
「那也比你悶在家裡變成個傻子要強……人生哪有一片坦途的,趁著年輕多出去闖蕩闖蕩、見識見識,多學學人家的成功經驗!你年齡也不小了,總是不讓我省心,正經的書你不念,留了幾級也沒考上大學,邪門歪道的書你看的倒是用心……」母親氣憤的說道。
「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是想叫東子來感化我吧!我李某人平生肝膽,因人長熱;非我族類,恐怕他也近不了我的身……況且他的道行未必有無高,我略施小計,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李玄鉞點了根煙,長舒了一口氣。
「浪的不輕,還抽起了細煙……」母親鄙視的說道,她老人家被懟的無話可說,只能換個話題橫挑鼻子豎挑眼。
「哈哈哈……」李玄鉞聽著好笑,收起了爭強好勝之心,懶得和母親爭辯。
「死豬不怕開水燙!」老人搖了搖頭,暗罵道。
李玄鉞看書的好心情被母親盤壞完了,幾口抽完了一支煙,狠狠的踩滅煙頭,決定出門走走。室外北風呼嘯,人煙稀少。李玄鉞帶上連衣帽,縮成一團,獨自來到家旁的鐵道上徘徊。他上初中的時候,國家修了這條寧西線,客貨兩用。每當下雨的時候,道路泥濘,這裡成了他上學放學的必經之路。鐵道兩旁都是濃密的樹林,下了晚自習快十點了,膽小的李玄鉞省吃儉用,買了好幾本佛經背熟了壯膽兒。嘴裡念念有詞,兩腿跑的飛快的樣子,現在想來還暗自好笑。
多少年過去了,鐵路還是那個鐵路,兩旁還是散落著一地的衛生紙、衛生巾。大的小的長的短的,各式各樣、應有盡有。當年的李玄鉞甚是好奇,還以為是大號的創可貼,直到鄰家小妹告訴他那是衛生巾,他才恍然大悟。他覺得做女人真是麻煩,上身多穿一件衣服不說,每個月還有那麼幾天必不可少的開銷。十多年以後,謝爭雄把他的疑惑解決的更徹底,從護墊到夜用加長型,眉飛色舞、侃侃而談。李玄鉞樂不可支,他覺得女人真是個神秘的動物,有很多未解之謎等待他去上下求索。
「我上學的時候就很好奇,為何女同學去上廁所總是拿張紙,手牽手的往廁所跑?哪像咱男人,站著撒尿,抖一抖就行了!」李玄鉞道。
「嘿嘿嘿……女人洗澡的時間還比男人長呢!你知道為什麼嗎?」謝爭雄故作高深、欲情故縱。
「難道是女人愛乾淨?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形容女人的詞兒不是柔情似水就是出水芙蓉,喜歡在水中嬉戲自是難免的!」李玄鉞故意裝洋迷,拋磚引玉。
「你把女人想的也太美好了!女人要是邋遢起來就沒男人什麼事兒,簡直嘆為觀止!」謝爭雄嘖嘖稱奇,繼續道:「我以前在師院搞維修,有時候要踩著女學生的高低床修燈;翻開被褥,兩頭兒黑油油的,底下藏得都是穿過的臭襪子……我想著吧,十有八九是穿的有味兒了就換雙新的,舊的就壓在被子底下散散味兒,也不用洗,輪流穿!」
「是不是啊,有這麼噁心嗎?你不會是趴著聞過香吧,說的這麼肯定?」李玄鉞咧著嘴笑。
「廢話,穿沒穿過搭眼兒一看就曉得了,你長眼睛是出氣兒的啊!我估計她們十天半月洗一次澡,渾身都要輕半斤!」謝爭雄雙眼瞪的溜兒圓,言之鑿鑿。
「我覺得吧,你不能以偏概全!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少不得有幾個腌臢潑才,在所難免;大部分的學生還是白白凈凈,青純可人的。」李玄鉞道,他對女人的美好幻想仍然頑固的殘存著。
「你認為我媳婦愛乾淨嗎?」謝爭雄道。
「那是自然,小郭兒說表嫂子雪膚花貌、面帶桃花,想來肯定是一塵不染,確定無疑的了!」李玄鉞道,他故意提了郭文峰的名字,讓馬屁拍的毫無痕迹。
「嘿嘿嘿……小童子雞兒就好意淫!你們是沒見過她素顏的樣子,平平無奇;所謂的好看都是化妝品堆出來的,膩子刮多了,毛坯房變成了精裝房;出門畫個妝至少一個小時起步,搞好后判若兩人。跟鬼故事《畫皮》有的一拼,不知道底細的還真以為活見鬼了!」謝爭雄道。
「我去,還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觀!我以後找女朋友咋辦……難道相親的時候,提前交代必須素顏?有點兒不妥吧……」李玄鉞道。
「你想多了,女人的理論是化妝是對你的尊重,是把你當盤菜了,別不識好歹!畢竟時間成本擺在那,再說了化妝品不要錢吶?」謝爭雄道。
「那有啥辦法,難道帶她去游泳?沾了水了還不跟女鬼一樣,別嚇的我生活不能自理了!哈哈哈……」李玄鉞道。
「你能想到的,女人都能想到。再說了,製造商為了賺錢,花樣兒更是層出不窮,防水的化妝品早已經生產出來了……嘿嘿嘿……」謝爭雄道。
「唉!看來想要看清女人的真面目只有同居這一條途徑了,睡覺前總要卸妝吧?」李玄鉞道。
「那倒是。之前看到一條新聞,一女子晚上喝多了,到家直接睡了,半夜起來找水喝;婆婆聽到響動,怕家裡招了賊,起床查看;婆媳剛打了個照面,婆婆就嚇暈了,以為見到鬼了……原來女子沒卸妝就睡,花了臉……」謝爭雄道,兩人哈哈大笑。
「你剛才說女人洗澡慢是有原因的,啥原因啊?不會是洗頭慢吧。」李玄鉞道。
「咋可能?我媳婦至少兩天洗一次頭髮,這還是夏天;冬天可難說了,我倆還沒一起過過冬。真正原因嗎男人洗澡洗兩面:前面和後面;女人洗澡洗四面,至於為啥,你可以發揮你的想象……」謝爭雄神秘一笑。
「謝賢弟的腦洞真是大,裡面齷齪不堪,外面油光發亮,裡面外面都得洗洗!哈哈哈……」李玄鉞道,兩人一臉壞笑。
想起以前的對話,李玄鉞不由的好笑。一個人無所事事的時候,他的腦子裡總是胡思亂想;要麼憧憬未來,要麼回憶往昔,絕不肯一片空白。
電話鈴聲適時想起,是馬德堪;他發動了各種關係,打了很多電話,終於接了個家裝水電的活兒,立刻前來報喜。
李玄鉞非常開心,終日待在家裡不是個了事兒,母親也不待見;掙不掙錢都得滾的遠遠的才好,免得礙眼。兩人約定明天一起去買摩托車,再置辦點兒工具就可以開張了。
第二天一早,兩人來到貿易廣場,從九點一直逛到十二點。李玄鉞的腳都磨出泡了,氣呼呼的看著馬德堪一人表演,面上還得不停敷衍,著實心累。
「馬哥,要不咱就隨便買個算了。你這進個店,從試駕、詢價、砍價一套流程下來沒有一個小時出不來;關鍵幾家店咱都逛過來了,貨比三家也該有眉目了。」李玄鉞道。
「掙錢不容易,能省兩個是兩個!我還是買個小日本的吧,你呢?」馬德堪道。
「我就要個力帆的吧,我支持國產!」李玄鉞道。
兩人買好車,興緻勃勃的去加滿油。中午隨便搞了碗麵條子對付了一頓,急沖沖的去看活兒。
工長是個九零后的小年輕,輕聲細語,話也不多,是個老實人;兩人都喜歡和老實人打交道,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李玄鉞在來的路上,還特特為為買了盒好煙招待他;他居然不抽煙,李玄鉞大喜過望,一支煙一塊多,樂的省兩根。
兩人跟在工長後頭,屁顛屁顛的參觀樣板間,他倆今後的施工工藝和細節都得以此為標準。工長耐心講解著注意事項,二人點頭哈腰、嗯啊作答!雙方又寒暄了一陣,互查水表過後方才各奔東西。
「小李兒啊,我覺得這活兒咱來不了!你看人家的線管排的橫平豎直,漂漂亮亮;地上掃的跟狗舔的一樣,一塵不染;咱在工地里乾的都是粗活兒,細活兒不擅長,乾脆也別丟人現眼了,另覓他途才是正經!」馬德堪道。
「我就不喜歡你垂頭喪氣的樣子,電上的事兒我包了,水上的事兒你拿手,咱倆分工協作,保證比樣板間搞的好看!」李玄鉞自信滿滿。
「行不行啊你?小心風大閃了舌頭!」馬德堪嘲諷道。
「你別看我還是個小工子,那是對工地而言。家裝沒有什麼技術含量,我的理論知識和實踐經驗完全夠用;至於配管的手藝,我完全能吊打公司的所有水電工;我在工地里不光是混日子,手藝也沒落下。所以你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李玄鉞誇下海口。
「行啊,那就看你的了。交換空間是個大公司,管理肯定很嚴格;頭一回摸不清頭緒,少不得多幹些冤枉活兒,掙錢是不可能的。只要咱頭一炮打響,後面就駕輕就熟了。」馬德堪道。
「只要馬哥穩如泰山,沒事兒別亂縮脖子,我李某人才能放手一搏。」李玄鉞拍著馬德堪的肥膘,篤定的說道。兩人興高采烈的去買工具,騎著新買的摩托車東轉轉,西逛逛,把國際商城所有賣電動工具的店兒都瞅了個遍。眼看日落西山,李玄鉞又憋不住了,勸著馬德堪趕緊買了是個了事兒,別耽誤趕晚飯。
李玄鉞主動承擔大頭兒,買了一個電錘,一個水平儀;馬德堪買了個切割機,一盤電源線。各自又買了一堆小工具,兩人方才各自回家,各找各媽。
第一家活兒兩人幹了一個星期,確如馬德堪所言摸不清頭緒,到頭來連工錢都裹不住。每天一邊干一邊返工,地都掃了十幾遍。二人興奮的看著自己的作品,果然比樣板間順眼多了。
中午李玄鉞給工長打電話預約驗收后,兩人開心的點了個椒麻雞,分了一瓶白酒;暈暈乎乎的有了八分醉意。
下午,工長、監理、工程部經理來了五六個,還有兩個美女掂包的;加上李馬二人,黑壓壓的一大群,百十平方的小屋快沒處下腳了。李玄鉞差點兒被這陣仗給嚇著了,努力定了定心神,跟著眾人一間屋一間屋的轉悠。
眾人嘖嘖稱奇,兩個新人比公司幹了幾年的老師傅手藝都要好;你誇一言,我贊一句,不停的灌米湯。李玄鉞興頭的了不得,腰杆子挺的筆直筆直的。
「我倆都是十幾年的老師傅,萬科、恆大、萬達這樣的大工地,待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早已是經過水與火的淬鍊,手藝方面爐火純青,這個大家只管放心……這點把點兒小活兒只是洒洒水啦!李師傅要是發起狠來,拿出我繡花的水平,我保證業主得把地上貼上玻璃,-日日參觀,夜夜欣賞!」李玄鉞說道。眾人瞅著他牛皮哄哄的樣子,一陣鬨笑。
「業主等會兒就來了,你可以給業主建議一下!」工程部經理道。
「嘿嘿嘿……下回吧;這次我只發揮了三層功力,我自己都不滿意。」李玄鉞道。之後又賠著眾人說了些大話,眾人散去。李馬二人收傢伙回家不提。
往後一天冷過一天。兩人八點幹活兒都嫌早,真想過過朝九晚五的日子!不過冬天都快到了,春天還會遠嗎?想想萬紫千紅的春天,忍受著風刀霜劍的冬天,兩人繼續過著奔波勞碌卻緊巴巴的日子。每次想要改掉懶惰的壞毛病的時候,李玄鉞總會設定一個遠大的目標,可每次都堅持不了三天。
二人自從第一家活兒打開了路子,自此活兒源不斷,排滿了日程。這天,兩人開開心心的來到了職業技術學院新校區幹活兒。本以為可以肆意貪看美女,誰知寂寂無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二人一陣失落。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以此來形容整個職業技術學院再恰當不過!不聞人聲亦不聞鳥語,但李某就喜歡這種靜謐的感覺,讓我能深切的感受到內心的浮躁。呼吸著雨後冷冷的、乾淨的空氣,沐浴著晨光的輕柔的溫暖,這種感覺真是美好,清凈為天下正!不過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的,就讓咱倆來扼殺它。電錘、切割機都準備好了嗎,馬哥?我的子彈已經上膛了,開工!」李玄鉞發表著深情的演講。自從和馬德堪搭夥兒后,他總要在幹活兒前高談闊論一番,以此來動員馬德堪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