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賀新郎 (五)
白天勞累了一天,晚上洗凈征塵,李玄鉞早早地來到電視機前,觀看《大秦帝國》。這是最近熱播的一部片子,李玄鉞還專門為其充了會員。他以前覺得電視劇故事冗長、拖沓,感情戲過多,純粹是浪費時間;沒有電影劇情進展快,情節緊湊。對於追劇的女人都無法理解,就是閑的無聊打發時間!如今他也開始追劇了,開會員更是頭一遭,這彎轉的也夠快的。
電視里昭襄王允許太后召了個面首,這份孝道真是匪夷所思!李玄鉞不由的好笑,腦子裡又開始胡思亂想。他覺得秦始皇也是個好兒子,但未必玩的了這一出,頂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不是嫪毐糊塗油蒙了心,膽敢犯上作亂,始皇帝也未必下的了死手。武則天的兒子對母親的面首拍馬逢迎,是心中畏懼,實則有切齒之恨。相比之下,昭襄王的心真大!李玄鉞覺得看看歷史劇還是有好處的,頗能解除心中疑惑。不過縱橫家的巧舌如簧不如《戰國策》上精彩,而且白起殺人百萬,是他心目中的戰神,電視里卻總像個木頭杵在那裡,遠沒有《史記》寫的傳神。羋八子的神奇在於其雖淫亂,但不糊塗,還很有謀略見識。前時情郎義渠君和現時面首同聚一堂,八子還是不忘舊情;小白臉的殺傷力還是低些。
李玄鉞兩眼盯著電視,腦子裡卻想的出神,他認為這是舉一反三、總結歸納,是鞏固知識的必要途徑。每天晚上回來卸掉一身疲憊,靜靜的抽根煙,靜靜的看劇,靜靜的就夜深人靜了。躺到床上再計劃一下明天的活兒,明天就是今天了!這種日子太平凡不過了,傳說中的一步一個腳印抑或原地踏步,傻傻分不清。他認為他的人生不會有大的改變了,頂多是於無聲處聽驚雷!
李玄鉞看的昏昏欲睡,兩腳凍的冰涼。關掉電視,躺到溫暖的被窩裡很快進入了夢鄉。這一夜睡的安穩又香甜,早上抵死起不來,鬧鐘響了一遍又一遍,還想再迷瞪幾分鐘。無奈肚子也開始咕咕亂叫,是出恭的信號。
李玄鉞長嘆一口氣,下了莫大的決心,一把掀開被子爬了起來。等到一切收拾停當已經七點半了,遂匆匆忙忙的趕往幹活兒的小區。油門在轟鳴,車子騎的飛快,冷風吹的眼淚嘩嘩的流。到了小區門口碰到馬德堪,這小子正好在門口登記。李玄鉞趕忙湊了過去打招呼,保安愣愣的看著他好奇的說道:「小師傅滿臉淚水,大清早的咋還哭的這麼傷心?」
李玄鉞沉吟片刻,忽然想起艾青的那首著名的詩,遂信口胡謅道:「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的深沉……」保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呆立無語。李玄鉞笑眯眯的補充道:「砂眼,大叔!」
「老漢我年過六旬還不知道是砂眼,還用你多嘴!我只不過是想到了一個謎語,和淚眼婆娑的你很貼合。」保安道。
「是嗎?願聞其詳!」李玄鉞道,馬德堪聞言也豎起了耳朵傾聽。
「豬屁股上兩點水,打一流行歌曲。」保安一臉壞笑道。
「《流著淚的你的臉》,想象著你老淚縱橫的樣子還真有幾分神似……」李玄鉞抖了個激靈,指著老頭兒的鼻子說道,馬德堪哈哈大笑。
李玄鉞說完便後悔了,得罪了保安可沒有好果子吃;於是一馬當先,越過馬德堪疾馳而入。兩人你追我趕,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目的地。二人凍得手腳冰冷,只好跺腳取暖;半個小時過去了猶自瑟瑟發抖。李玄鉞點了兩根煙,開工詞還沒想好,
每天都要搜腸刮肚,發表一篇演講真真不是人乾的事兒。他也沒有這麼大的才情,不過想鍛煉鍛煉自己的口才,為了方便以後泡妞打好基礎。誰知今日干想想不出,急的抓耳撓腮,只好吟詩一首替代: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開工,馬哥……」
兩人換好工作服,又開始了漫長的清工具找工具的循環,等到上手開幹了已經九點了。李玄鉞是個急性子,干起活兒來兩腳如飛,彷彿浪費一分一秒都是罪過;馬德堪是個慢性子,不溫不火,走起路來生怕踩死了螞蟻。兩相對比,李玄鉞免不了覺得自己吃虧,但又無可奈何。
「小李兒啊,你剛才背誦的***的詞,又勾起了我無限的嚮往。想當年我創業失敗、混吃等死時就是被這首詞震撼到了,一直夢想著去旅遊一番。可是錢少少的,恐怕不夠路費。」馬德堪道。
「誰不想遊山玩水?祖國的大好河山要麼風光秀麗,要麼文化厚重,要麼兼而有之;只可惜癟癟的荷包讓我實難抉擇。」李玄鉞道。
「我也是,想要去爬山,至少是五嶽級別的。『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著實讓我嚮往。又想去體驗邊關風情,可是又不知道是去『雄關漫道真如鐵』的婁山關,還是『一片孤城萬仞山』的玉門關。」馬德堪道。
「我覺得我們搞快點兒,加班加點多撈兩個才是正經!手裡有了真金白銀,上哪兒去都底氣十足,腰杆子挺的筆直筆直的。似你這般慢悠悠的,一晌午也熔不了幾根水管,能混個工錢兒就不錯了。」李玄鉞道。
「馬爺生來就是個慢性子,再加上這麼多年的熏陶算是秉性難移了!」馬德堪道。
「你讀過《觀行》嗎?裡面有兩句話我覺得非常好。『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於之心緩,故佩弦以自急』。我一直覺得我的颱風不夠穩健,衝動急躁;所以戴著手錶就有個提醒作用,要不急不緩,一步一個腳印。你也可以試試。」李玄鉞道。
「用處好像不大吧,你還是毛手毛腳的,沉不住氣!」馬德堪道。
「我現在的狀態還是秒針,也許很快就能進化到分針了,不能一口吃個胖子不是?」李玄鉞道。
「你的意思我現在的狀態是時針嘍,等待進化到分針。」馬德堪道。
「馬哥言之有理,分針是我們共同的目標,一起努力吧。」李玄鉞道。兩人鉚足了勁兒,乾的不亦樂乎。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身臭汗,渾身濕透了。
中午二人照例叫了兩個小菜,一人斟了二兩小酒。觥籌交錯之際,馬德堪說出了自己的焦慮。
「我們每天辛辛苦苦,乾的昏天暗地。刨掉飯錢、小工具等等的投入,以及工具的維修換代,已經所剩無幾了。還趕不上在工地里的工資,我總覺得不划算,就這還沒算上給工長小劉兒干義務工耽誤的時間。」馬德堪道。
「我也考慮過這個事兒,但目前沒有好路子。再有兩個月就過年了,另覓他途已經來不及了。還是老老實實的干吧,總有兩個進項,不至於倒貼吧。」李玄鉞道。
「你說的倒是輕巧,我還欠著親戚一屁股債。每隔幾個月就有催債的電話,不是孩子上學就是結婚買房買車,總之就是要錢。輾轉騰挪,拆東牆補西牆;我的日子有多難過,你體會的到嗎?」馬德堪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我也好不到哪去,蓋房子還欠著好幾萬。包工頭叫囂年底拿不到錢,就要給新房大門上鎖;趕上鄰居又給我介紹了門親事,說是房子裝修好了就定親,裝修的錢也沒著落!我父母的頭髮都愁白了,生怕鬧出笑話,導致女方家裡打了退堂鼓。」李玄鉞憂慮的說道,大口大口的抽起了悶煙。
「你好歹還有父母支撐,我還得倒貼兩個兒給我父母。賤命一條,要啥沒啥;結婚的事我是想都不敢想,三十多了還叫人看笑話!」馬德堪把頭埋的低低的,難過的捂住面頰。
「風雨過後,總會見到彩虹。希望這是我們命運的低谷,未來一片坦途!來,馬哥!幹了這杯酒,預祝我們否極泰來,未來的人生芝麻開花節節高!」李玄鉞勸慰道,兩人一飲而盡。
「哼,一個靠出賣體力換錢的人,未來能好到哪去?沒有貴人的扶持,你是一輩子也爬不起來的;而除了一身蠻力,咱叫貴人用哪隻眼睛瞧得上咱呢?」馬德堪難過的說道。
「人活著總要有點兒希望吧,不然哪有動力走完這漫長的人生呢?據說印度十二億人,有十一億都活的不如牲口,不照樣忽悠自己今生受苦,來世享福嗎?這既是他們樸素的人生觀,也是種理想和寄託!」李玄鉞道。
「難得啊,你也開始回歸現實了!你設想的腰纏萬貫、揚名立萬的美好未來就這麼不堪一擊的破滅啦?」馬德堪諷刺道。
「我的人生自然是美好的,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是替馬哥不值啊,苦難的生活一眼望不到頭;好像一潭死水,擊不起一片浪花。」李玄鉞笑道。
「『每當春天一來,其實也不意味著什麼;我總感覺有大事要發生,我的心裡就蠢蠢欲動;可是什麼也沒發生,我就很失望。』這是電影《立春》裡面的台詞,是對每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的深入刻畫。當你轉了一圈回到起點,磕的滿臉是血開始認命的時候;當你尋找安慰,渴求幸福生活的時候;你會發現你的人生路上布滿了坑,等待著你一步步的去踩去填……命運是如此的強大,能消滅你所有的抗爭;只有放低你那高昂的頭顱,虔誠的匍匐在地上,接受命運無情的鞭撻,甚至一點兒卑微的施捨都要感激涕零的時候;你才會明白以前是那麼傻,那麼蠢:沒錢你說個屁啊?」馬德堪苦口婆心的說教,令李玄鉞無比動容。他以前信奉錢不是萬能的,『富貴於我如浮雲』、『糞土當年萬戶侯』才是人生正確的打開方式;自己確如馬德堪所言,那麼傻、那麼蠢。可是他李某人畢竟還是青壯年時期,過早的背上心裡包袱,即不利於身心健康也不利於今後的發展;他還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揮霍,即便以後技不如人,活的無比悲慘,也不能過早的認命。
「馬哥的諄諄教導,我是發自肺腑的感激。我這年少輕狂的勁兒是該收一收,成熟穩重才是干大事的料兒。人生路遠,今後還得馬哥多多提攜。」李玄鉞道。
「我自己的屁眼子都在流膿血,哪還有工夫給你治痔瘡?過年了,一句有錢花嗎都能讓我心塞半天。我有時也不想想太多,整天愁雲慘淡,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也確實讓人看著噁心;可是,我能怎麼辦呢?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走了之,我又做不出來;『事如春夢了無痕』,這是多麼高的境界,我只有高山仰止之慨。」馬德堪憤憤的說道。
「我們再喝一杯吧,馬哥這一身的負能量我一時消化不了!雖然我覺得你說的很對,但畢竟每個人的機緣不一樣,選擇也不一樣,所以走的路也不一樣。現在國家的發展蒸蒸日上,龐大的人口規模造就龐大的發財機遇;咱們也不缺胳膊少腿兒的,只要肯努力總不至於混的太差。」李玄鉞道。
「我不是故意給你添堵,話趕話聊到這兒來了。我倒希望你明天就中五百萬,從此改頭換面,體驗別樣人生。」馬德堪道。
「這種好事兒還是留給你吧,兩塊錢我都懶得投資了;中的最大的就是五塊,哪還有動力繼續買?」李玄鉞頓了頓,繼續說道:「咱也幹了好幾家活兒了,你跟小劉兒提提,總不能光投入見不到回頭錢兒咧。我明天送禮也需要錢,謝爭雄結婚了,怎麼滴也得去捧個場!」
「咋滴,你不好好乾活兒,還想去唱一出《賀新郎》啊?只要禮錢到了,誰在乎你人到不到場。你打個電話讓郭文峰給你墊上不就行了嗎?」馬德堪道。
「謝爭雄打了好幾遍電話叫我早點兒去,不去不合適;之前讓我當伴郎我都拒絕了,我嫌麻煩。郭文峰倒是爽快的接受了邀請,想跟伴娘勾搭。」李玄鉞道。
「那咱早點兒下班,你去吃個飯吧。你要不來,我一個人乾的也沒勁。」馬德堪道。
「呵呵呵……馬哥好歹也是風光過的人。當初你帶著一群工人,指揮若定的時候,是否料到如今會有離開我一個小工子就玩不轉的時候?」李玄鉞揶揄道。
「我懶得跟你廢話,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郭文峰現在在幹嘛?」馬德堪道。
「這小子可舒服了,他家門口就是九高,開了個小賣部,當起了小老闆。謝爭雄說他掙得可比我們多了去了,現在眼皮子抬的老高,說起話來兩眼望天,正眼都不帶看他一下的。」李玄鉞道。
「就那幾個小錢兒至於不?別人也跟著開個幾家,競爭大了,我估計他早晚要完!」馬德堪道。
「那是,中國人就喜歡一窩蜂……哎,謝爭雄還說他的婚車就一輛賓士,是新郎新娘的座駕,後面清一色的雪佛蘭。郭文峰比他媳婦還激動,說是看到衛生巾的標誌就來氣,讓他全部換成賓士。小謝兩口子還真為此吵起了架,準備全部換賓士。」李玄鉞道,二人都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