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地涌星河

半夜一點，本來應該是睡得正香的時候，方石鄉外的一片空地，卻是人頭攢動，好似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從某種意義上講，倒也差不太多，不過人家的夜生活是享樂的，他們則是來受罪的。

丑時還未正式到來，一眾僧道便要拖著疲體，提前落位已然成型的天雷伏魔地階大陣。

一百五十多位道士，三十來位僧人，環繞雷陣的兩大主持，涇渭分明的坐於陣中，由惡嬌娘、敬月宗、夜巡刀的一眾高手，以及一位隊主領著的兩百兵丁在外圍守護。

隊主是幢主之下、什長之上的中層軍官，通常達到人階巔峰才能擔任。

至於不見蹤影的其餘八百東關鎮軍，還有那位李姓幢主，此刻則正在營地里呼呼大睡。

岐縣城隍對東關將士的懶散態度很是不滿，但李幢主的隨意脾性早就聲名在外，城隍與其分屬兩個系統，再不滿也沒轍，只能督促麾下僧道儘快就位。

裘先步入雷陣，循著指引盤坐在靠近中心的某條陣紋之上。

已然用土行功法加以硬化的地面，還算乾淨整潔，不用蒲團就能穩坐，裘先這個外道邪魔進了雷陣腹地，也全無不適，不過坐上陣紋的瞬間，卻是從腳到頭產生了一股過電感，緊接著他便感覺到，自己彷彿和大陣產生一絲冥冥關聯，很是神奇。

裘先立刻理解了，為何百八僧道可以各說各的而無需經文統一。

因為不論妙音還是玄音，一出口就會被陣紋收集起來，導入大陣核心，為「伏魔天雷」加持威能。

說白了，他們這幫僧道就是加壓器，甚至都算不上活體電池，真正提供「電能」的，其實是血玉、地階氣凝珠、地階金縷雲紋，以及富集天地元力的特殊礦藏。

沒過一會兒，裘先的新鮮感消退大半，開始左顧右盼觀察「鄰居」。

屬於僧人的區域，只有區區六分之一，所以裘先一眼就能看到，歸宗寺的玄方主持、無塵和尚，以及在廟祝招待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兩位僧人廟祝。

其中一位無字輩的地藏傳人，很是友善的與裘先合掌頷首，另一位來自觀音道統的玉面僧人，性格就比較高冷了，坐著蒲團敲著木魚，兩眼一閉專註誦經，誰也沒有搭理。

畢竟岐縣地界佔據主導的還是地藏道統，他一個觀音道統的，和旁人實在是沒有共同語言。

裘先回過頭來，看向歸宗主持的背影，一時興起，低聲問道：「玄方大師可考慮好了？過了這村兒，可沒這店兒了啊！」

他也沒指望真能賺點啥，就是拿到外道化身和一堆寶貝，人有些飄了，想逗逗樂解解乏。

結果，轉過身來的歸宗主持，竟然真向裘先傳音說道：「若萍水廟祝正式成為我寺僧眾，玄方不僅雙手奉上精裝本的《地藏菩薩本願經》，並且還會舉薦萍水廟祝，參加專供岐縣僧道的試煉秘境！」

秘境！

裘先不由得挑起眉頭，他已經數次聽過這個名詞，但還沒有親眼見識過一次。

據他所知，九州大地藏有很多特殊空間，內中可能空無一物，也可能暗藏奇珍，甚至還會存有一段塵封記憶，以供後來者發掘往昔。

而像神宵的地支福地、晦人府的惡兆洞天，都是秘境中的高位存在，空間巨大、資源豐富，並且存在諸多試煉挑戰，能夠從中獲取珍貴機緣。

所以對秘境資源的高度壟斷，便是高門大派長盛不衰的倚仗之一。

真正掌握在朝廷手裡的秘境數量以及質量，

反而不如一眾門閥。

裘先沒想到這兒玄方和尚，還真能豁得出去，經書給了不說，還白送一個秘境資格！

但實際上真正豁得出去的，其實是岐縣城隍靈鶴道長。

拉攏一位潛質達到地階高段、且能夠出口生佛的佛門新星，不出點血怎麼能行？

靈鶴道長聽說本因一脈可能將裘先召回，便立刻拍板全力招攬，他也不指望裘先改換門庭后能有多少建樹，但絕對不能讓地藏道統，多一位候選佛子！

「行，玄方大師如此厚愛，小僧自當鄭重考慮！」

裘先樂呵呵的點頭說道，沒有立刻給出答覆，正所謂貨比三家，他現在可不用著急賣身，起碼等本因師祖那邊給了回應再說。

隨著兩人結束短暫交涉，百八僧道也已盡數落位，環繞兩位陣法主持，圍了一圈又一圈，氛圍莊嚴，陣仗隆重，駐守外圍的兩百兵丁，看到此情此景，甚至都不由自主的打起精神。

坐鎮加壓核心「雷池」的岐縣城隍，環視一周朗聲說道：「方石之禍能否順利化解，皆看我等是否齊心協力，為了上萬百姓得以安息，貧道懇請諸位，務必儘力而為！」

坐鎮電源核心「元海」的水鏡先生，亦是說道：「陰氣一旦化煞，便如大地生瘡再難根除，水鏡深知諸位不易，所以如此關頭，水鏡願與諸位同艱苦共患難！」

兩位地階宗師的誠心號召，多少提升了一些士氣。

「開始吧！」

隨後岐縣城隍一聲令下，眾人便開始七嘴八舌的誦念經文，一百八十多號人，所學經文足有十幾種，但經過雷法大陣的調和，竟然毫不衝突，反而尤為和諧。

飛鶴、玄方、白羽、寒樺等一眾精英僧道，各顯其能，很快便為雷池注入道行加持，至於還未入境的普通僧道，則要等到讀完一品乃至一篇，才會產生佛道玄妙。

裘先還是老樣子，開頭兩百字自帶妙音特效，過了之後便陷入低潮。

不過這種場合，也不用太出力氣，他捧著地藏經，老神在在的繼續往後沉聲誦讀，只當換個場合研讀經文。

雷池得到道行加持，旋即孕生絲絲電光。

坐鎮元海的水鏡先生，也適時輕搖羽扇，調動元力儲備，激發地階大陣。

嗡……

大地彷彿從夢中蘇醒，響起悠長沉吟，守在外圍的一眾高手和兩百將士，立刻感到雷法大陣煥發活力，僅僅是剛剛啟動，便令方石鄉上的連綿雨勢，微微一窒。

以范無救為首的眾多高手，將警戒力度抬到最高。

倮蟲教徒若是藏在附近，勢必不會讓岐縣正道輕鬆打滅方石陰氣，然而不論動用瞳術、聽功，抑或其他探察本領，眾人都並未發現邪魔外道的蹤跡。

可就在眾人以為他們只是疑神疑鬼的時候，大地之下突然傳來一聲震響。

轟隆！

場間眾人頓時有所覺察，經文誦讀忽而散亂，岐縣城隍和水鏡先生趕緊號令眾人繼續念誦，不能中斷雷池供應。

轟隆隆！！

可是緊接著，第二聲震動隨即到來，並且比第一聲更為明顯，連經過加固的大陣陣基都顫了一下，彷彿有地龍翻身，令大地呈現道道裂紋。

這下子，所有人都意識到大事不妙，但卻為時已晚，隨著更多震動轟然爆發，不遠處的地面竟然開始塌陷，無數星光從地下湧出的同時，也吞噬了立足於此的十數兵丁。

眾人都無法理解，本應來自天上的星光，為何會從地下冒出，而且還隨著塌陷區域瘋狂擴大，無休無止的往外逸散。

見大量同袍於慘叫中失足陷落，餘下兵丁下意識的逃向營地。

然而塌陷區域的囊括範圍，大得超乎想象，竟然沿著大道從雨幕深處，一直延續到紮營高坡，使得地下星光，因此形成一條長達千米的絢爛星河。

也不是說岐縣正道就點背到正好在陷坑上布陣，兩位大鎮主持實際上故意與大道錯開，但架不住對手精通打洞，在短短几個時辰內便挖空大地拓展陷坑，至於那突如其來的連番震響，便是打洞之人在摧毀地下承重，為這龐大陷坑揭開幕布。

凡是往回跑的東關兵丁，基本都落入星河懷抱，入境高手的狀況也沒好太多，到了地階中高段，才能真正掌握飛空之能，他們目前只能依靠輕功來保全自身。

可塌陷區域太過龐大，輕功無法連續借力，使得不少入境高手也落入坑中，不過好消息是，地下並非無底深淵，經過落土填埋，最終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座十丈深的巨大陷坑。

對高手來說，勉強能夠安然落地。

但是對普通士兵，以及裘先這樣的弱雞來說，三十米的垂直落差，絕對能聽到死神呼喚。

倉促之下，惡嬌娘也來不及出手救援，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地階大陣經過固化，並未在空中解體，而是帶著百八僧道，直直下墜。

如果形勢沒有危急至此，墜入星河的那個瞬間，一定會非常浪漫。

可裘先並不想和一幫大老爺們共葬星河，但當星光漫體而過，他的耳邊卻還是響起一聲，彷彿來自虛空的送終悼詞——

「星漢燦爛，若出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