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個人

夏瑾出去了。

晏沐陽聽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講電話的聲音，緩緩又把眼睛睜開。

終於，看到了啊。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醒來后就發現自己被關在一片黑暗中，聽不見也看不見，混混沌沌無法思考。

這時的半睡半醒也算還好。

後來他能聽得到一點聲音、感受到一點光亮，可是他找不到自己的身體，睜不開眼也說不聲，像是被困在了繭里。

他試過無數次，但是無論再怎麼用力都沖不出去，無論怎麼嘶吼也沒有回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他覺得自己就這樣慢慢瘋掉時，他發現自己漸漸能聽到聲音了。

他最先認出來的聲音是玥玥。

玥玥每天來拿他當背書器嘀嘀咕咕，數學公式、英語單詞、文言文，雖然無聊可是他聽到就覺得無比的安心。

玥玥比他小了差不多10歲，爸媽為了這個計劃外的孩子糾結了很久。

開完三個人的家庭會議以後，妹妹被留了下來。

幾個月之後，他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尾巴。

他一直都很享受於擁有這個乖巧妹妹的感覺。在爸媽外出遇到地質災害不幸失蹤的時候，享受變成了慶幸。

這世界還有個人與他相依為命，他有著不能逃避的理由要變得更強大更成熟。

很多人都說好在玥玥有他這個大哥在。其實他自己覺得，應該是說好在他有個玥玥，才能在痛失雙親時找到振作的力量。

他出事，妹妹是怎麼挺過來的？

玥玥除了背書之外，還會跟他說說學校里的事：

有個學霸同學簡直欺人太甚，每次考試都只比她高几分，年級排名時每次都會擋在她的前面。

班主任又給她灌雞湯打雞血，勸她只有把自己培養得更優秀一些，哥哥今後的生活才更有保障。

可是慢慢地，玥玥的話題慢慢轉到了那個人身上：

「她今天好奇怪，居然還會幫我。而且她都沒說幾句話，姑姑就同意讓我們把你接回家照顧了。」

「她老喜歡摸我的頭哎，總是老氣橫秋的說話，還真把自己當我的嫂子啦。」

「哥哥，今天我聽到她跟門口快餐店老闆說話了。她以為我們家很窮準備出去打工賺錢，哥哥我該不該告訴她我們家其實有錢啊？」

「她做的菜好難吃哦，就一個番茄炒雞蛋還不錯。我猜她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菜很難吃，所以才借口減肥不跟我一起吃晚飯。」

「哥哥，我覺得那個人其實也還不錯，今天她看出來我肚子疼，就去小區門口給我買了包紅糖回來泡水。」

「她跟我說每個女孩子都是小公主，什麼都可以吃就是不可以吃苦。可她自己大中午跑出去派傳單，才幾天就瘦了一圈又黑了一圈。」

雖然玥玥每次都沒有直呼她的名字，但晏沐陽當然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是他娶回來的老婆夏瑾。

那麼，除了玥玥之外，另外一個天天來跟他說話的就應該夏瑾了。

他跟夏瑾的婚姻其實就是一個交易。

肖志軍一直說他聰明人幹了一件傻事，為了一樁買賣陪了自己一輩子。

他承認自己大概是犯了傻，可是他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夏瑾時，夏瑾向他投來的目光。

一片死氣中，藏著一絲對生的哀求。

那眼神讓他一下子就想起剛得知父母極可能已亡故消息時的自己。

腦子一熱，他就同意了。

聲音似乎還是那個人的聲音，但是她的語氣卻輕快得像換了個人。

「陽陽，你這一病可吃了大虧了。上上下下全都被我看了一遍，不過我更喜歡那種有些肌肉的，摸起來會有一些彈性嘛。」

「每天在家裡閑著，不正是我夢想的鹹魚生活嗎，我為什麼會覺得無聊呢？天天都打不起勁，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出去工作了？」

「陽陽我跟你說，我懷疑小丫頭是不是早戀了，她這個年紀的小女生啊，特別容易受到蠱惑。不行，我得幫你看緊點。」

「陽陽，我想了一個賺錢的好辦法了。我就工作10年，然後去買個海島過天天看泳裝帥哥的退休生活，哈哈哈。」

「又來擦臉咯，今天我跟你講個笑話吧。」

夏瑾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聽著她神采飛揚地說話，你就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困難的事。

只要堅持只要盡全力，就一定可以達成心愿。

她每一天都很快樂，連帶著玥玥的語氣也越來越輕鬆。

他開始每天都在期待夏瑾的聲音。

期待夏瑾來告訴他今天的天氣很適合出去、告訴他中午自己做的黑暗料理有多難吃、告訴他玥玥終究沒考過學霸同學偷偷哭了。

無盡的黑暗因為有了這份期待而變得不再讓人發狂。

為了玥玥，也為了再看一眼那個人，他一定衝出去！

經歷再多次失敗都要都要衝出去！

終於在今天，他睜開了眼睛看到久違的光明，看到喜極而泣妹妹，也看到了夏瑾。

夏瑾和他印象中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像玥玥在他耳邊念叨的那樣，人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

現在的她就像他在黑暗裡想象的那樣自信、靈動，笑起來時瀟洒快活，好像什麼困難也不能把她難倒。

很像一道光，讓人的目光忍不住想要追逐。

可是，他不敢多看。

他怕眼神泄露自己太多的想法。

——

夏瑾走到走廊給劉概打了個電話。

劉概踩著裝了新裝備的自行車跑完了兩輪外賣，正在劉姐的食館裡面吃飯。

「那個保溫箱真的好用，裝得多不容易翻，等天氣冷些的時候也不怕飯菜涼了。」劉概高興地跟她彙報。

他聽說夏瑾在醫院裡餓肚子，馬上主動說立刻就給她送個盒飯過來。

「我再帶點外賣菜單去發，萬一還有其他病人或者家屬不方便出去買飯，下次就可以打電話讓我送了。」

夏瑾笑著說道，「你可真的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正這麼想著呢，你就把話給說出來了。」

夏瑾當然早就想到了醫院這個潛力市場，別說病人和家屬了，值夜班的醫生護士都是宵夜外賣的主力軍啊。

她甚至連廣告詞的編好了：

生活只能讓你吃苦，『疾速達』讓你隨時隨地吃上美味！

現在晏沐陽醒了，劉概又靠自己都想到了，那正好可以提前實施啦。

把人誇得迷糊迷糊，夏瑾掛了電話。

一轉頭看到走廊上有個護工，推著個小推車在賣病號餐。

想起不僅自己沒吃，晏沐陽這個病人也還沒吃，她就按醫生剛才叮囑的給他買了一碗清水粥。

因為是專門做給病人吃的，是真正的清水多過粥，護工甚至沒給勺子，而是遞了根吸管過來。

端著白粥往裡頭走，夏瑾口袋裡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她以為是小劉哥又要跟她說什麼，在晏沐陽床頭放下白粥后看也沒看，直接點了接通了還順手按了個免提。

誰知道羅成斌的聲音傳了出來，「你終於肯接我的電話了？」

雖然是句不客氣的質問，但他語氣間那股子熟稔絕不像是叔嫂之間應該有的。

夏瑾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晏沐陽。

病床上的晏沐陽雙眼緊閉，好像什麼都沒聽到。

羅成斌接著又問，「你為什麼最近都不接我的電話？」

夏瑾眨了眨眼，心思一動：不是要離婚嗎？這是個送上門的工具人啊。

她應付老闆無理周末加班要求的理由有千千萬，隨便撿一條就好了：「我的手機前幾天摔了一下，是不是摔壞了？」

這理由說得天衣無縫，那頭的羅成斌一愣，只能氣呼呼說道，「都摔壞了，那你還不快換一個？」

「我窮啊，又沒時間出去買。」

夏瑾理直氣壯地把人懟得啞口無言，然後又怪人家怎麼不說話：「你找我幹什麼，快點說吧。」

羅成斌哼了一聲，一張口就來了句勁爆的：「我哥他醒了，那你是不是該找他離婚了？」

那一剎那，夏瑾甚至懷疑羅成斌是不是會讀心。

這位簡直是助攻小能手哇！

「你不是說我哥對你一點也不溫柔不浪漫，工作忙起來話都不跟你說一句嗎，該不會你捨不得了吧？」

「你瞎說什麼呢，哪有捨不得！」夏瑾一句話懟出去，才後知後覺地想：這樣算不算當面爬牆？

病床上，晏沐陽的手指在身側動了動。

「哼，沒有最好，反正我哥又不喜歡你。」羅成斌也不甘示弱，扔下這一句地掛了電話。

氣呼呼瞪著被掛斷的電話，一種吵架沒當場吵贏的憋屈感湧上心頭。

這人莫名其妙吧，專門來打個電話提醒她「老公」不喜歡她，叫她不要忘記和「老公」離婚？

我也不喜歡你哥好吧。

長得好又怎麼樣，姐姐就最不喜歡長得好的男人。

好不容易把氣給順平了，夏瑾看著床頭上那碗粥又看看晏沐陽。

要不要把人叫醒喝粥呢？

正在就糾結間晏沐陽緩緩睜開了眼。

晏沐陽抬眼看向夏瑾。

不溫柔不浪漫嗎？

如果他現在改的話，可不可以不離呢？

他的眼睛太好看，夏瑾即使看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也莫名心虛了片刻。

「老公」一醒，「老婆」就表示要離婚，確實著急了些。

夏瑾手一伸把裝了粥的碗遞到晏沐陽眼前，剛巧擋住他看過來的視線：「剛好你醒了，喝點粥吧！」

晏沐陽視線落在粥碗上，終是沒有說什麼，張嘴喝粥。

植物人剛剛醒過來時，連吞咽肌肉都沒有完全復甦，晏沐陽喝得有些慢。

一碗粥水還沒喝完，晏秋玥回來了。

晏秋玥進門見到兩人一人喂一人喝，嘴角瘋狂上揚。

人還在門口就故意大聲宣告存在感，「我回來了。」

夏瑾正餓著，趕緊把粥碗塞過去讓晏秋玥繼續喂她哥。

「你再不來，我就要懷疑你是不是想要餓死我了。」

「不，我想撐死你，我讓劉姐給你裝了加量的飯菜。」

兩人習慣性地斗著嘴，夏瑾接過飯盒看見飯盒上熟悉的小貼紙才想起來，「我讓劉概幫我去劉姐那裡打包盒飯了，你們遇上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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