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清算

第31章 清算

第31章

謝知寒抓住她的手,他凝滯沉默了一息,開口求她:「不要……」

他重新斟了一杯酒。

在這過程當中,無論是柳劍雪的劍修法身、還是裊裊不絕的九轉天音,都在封魔大陣完全亮起之前,沒有對黎翡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她的周身撐起一個攻不破的壁障,將飛來的劍光吞噬得絲毫不剩。

由於隔音結界的破碎,所以兩人的對話能讓周遭感官敏銳的修士聽到。她如此威脅,眾人更是怒不可遏,這些人雖然各懷心思,但也耐不住黎翡把正道仙盟的臉摔在地上碾來碾去。

一位修士當即道:「謝道子!你不必求她,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非要剿滅此魔不可了!」

此番言論引起了更多人附和。但謝知寒與他們不同,他是近距離見過魔族原型的人,實在太了解黎翡的實力,對於其他人來說,這可能是拚死一搏,但以謝知寒的估量,連「一搏」的機會,其實都微乎其微。

他只能摒除這些聲音,低頭飲酒。這具滴酒不沾的身體對酒液的味道很是排斥,讓謝道長的眉峰緊鎖,一直沒舒展過,這雙柔軟的唇早沾濕了,手心貼著黎翡身前的衣袍,探索似的湊過來。

目不能視,神識也在魔氣涌動的氛圍中被壓制了。沒有辦法,謝知寒只能小心地尋找她的唇,另一隻手搭著她的肩膀,好不容易才觸到她的唇角,耳根通紅地餵了她一盞酒。

辛辣和甘甜在他的舌尖上交織,佔據了全部的味覺。而兩人接觸時,他甚至感覺到一股令人心口燒灼的麻木感。

黎翡沒有嘗夠,意猶未盡地捉住他的唇瓣,尖銳的虎牙咬出個印子,卻又憐惜似的輕舐,說:「忘知劍。」

她的手貼到了對方的心口上。

謝知寒來不及反應,他身體里的魔劍如受召喚,在兩人之間浮現出劍身輪廓。黎翡手臂一攬,將他按坐在身側,順勢起身,修長的五指緩慢合攏,握住了這把外形素凈的劍器。

忘知劍發出清越的低鳴聲,像是久睡初醒,從漫漫的黑夜中重新醒來,在她手中恢復了不可匹敵的鋒芒。

隨著魔劍的劍光向外掃去,柳劍雪周身的萬劍虛影凝滯了一瞬,居然有一部分幾近碎裂消散。無形當中,一股非常恐怕的殺意鎖定了他,讓柳劍雪壓力倍增。

在封魔大陣完成之際,被攪碎的半面紗簾之後,微風吹起殘紗,露出黎翡單手執劍,轉頭望來的目光。她的目光跟這位劍修的眼眸相撞了剎那,隨後,女君邁出步伐,踏在虛空當中。

琵琶聲卷席四野,震蕩寰宇,越來越急促的戰音灌入腦海。

黎翡捏了捏耳垂,覺得刺得耳膜有點痛。但她常年幻聽,對這種刺耳的聲響幾乎免疫。她橫劍一掃,劍光帶著一絲隱約的血色,跟柳劍雪手中之劍交撞,他身後的法身虛影轟然一響,光華黯淡下去。

柳劍雪虎口開裂,撕出一片血跡,鮮血從掌心流到手腕上。他心神巨震,竟然聽到手中劍器皸裂的聲音,他難以置信地低頭,見忘知劍的魔氣纏繞上來,無孔不入地鑽進劍身裂隙里。

「柳道友!」

敖明周呼喊一聲,手臂上的龍鱗灼熱如燒,他的身後騰起一條應龍的虛影,然後側身抓住柳劍雪的肩膀,將他拖出了殘餘劍光的籠罩範圍。而那道劍波余勢,則穿透了瓊樓,將整個仙樓建築從中擊穿。

支撐的巨柱倒塌下來,九轉天音越響越激烈,那位堪虛音修的目光鎖定著黎九如的背影,手中的琵琶弦聲波紋四溢,幾乎從戰聲演變成滿含煞氣的逼命之音。

恰在此時,封魔大陣的篆字全部亮起,所有封印之術的組成印文浮現在半空中,整個桃源仙島的生機被抽取一空,草木枯萎,生靈絕跡,大陣汲取著生氣,半空中的篆字組成了一條條的鎖鏈,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繞住黎翡的周身,密密麻麻,幾乎將她包裹成了一個金光篆字組成的繭。

魔氣被隔絕大半。柳劍雪捂住受傷的虎口,低頭吐出一大口鮮血,他的本命之劍被黎九如砍斷了,這就像是他自己被劈成兩半一樣,渾身痛得幾近抽搐、元神震動。

他冷汗淋漓地問:「這陣法能困住她嗎?」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敖明周道,「這是劍尊用過的封魔陣。只要能抗下她一招,就有動用陣法的時機……多虧你身先士卒,柳道友。」

他一邊說,一邊將柳劍雪拉起來,在兩人的另一邊,音修手中未停,在金色篆字上以妙音施加著一道道封禁之術。

眾人的目光皆緊張的注視著戰況,但有一個人,卻並未向交戰中心望去,而是進入那個一片狼藉、只剩一半殘紗的坐席中,來到了謝知寒面前。

是蔣若秋。

他周身環繞著展開了一半的蓬萊仙境圖,捲軸浮空,挾著濃郁的蓬萊靈氣。謝知寒不必仔細分辨,也知道是誰在自己面前,他嘆了口氣,道:「師兄。」

「謝師弟。」蔣若秋打量著他,「沒想到你真能忍下如此屈辱,在眾人面前淪落成她的囚禁奴寵。如此一來,就算師弟日後真的掙脫束縛,回到蓬萊,在外也會有不少風言風語,來揣測你這些時日在魔域受到了怎樣的折磨。」

謝知寒靜默地聆聽。他的手在喂酒時被黎翡解開了,腕上殘留著繩索勒過的紅痕。

蔣若秋的目光向他手腕掃了一眼,見他不答,露出也很不忍的神情和語氣:「我好不容易才請到各位堪虛境的前輩出關聯手,再和敖前輩一起尋找出這個以桃源仙島為祭品的陣法,就算這個瘋子再強,也該被重新封印。可師弟你怎麼辦呢?你已經是如今這樣了。」

謝知寒道:「你真這麼覺得嗎?」

他說得是前半部分,關於黎九如的。

蔣若秋卻誤會了,以為他是為自己申辯。他露出了笑容,道:「誰也不會想要蓬萊的下一任掌門,跟魔族女君有一段淫/辱艷聞,這是給整個蓬萊蒙羞。你放心,師兄會為你解決的……」

謝知寒道:「解決的辦法,就是殺了我,來給蓬萊立一個貞節牌坊,說我忠烈不屈么?我的身份對你來說,的確是眼中釘、肉中刺,時刻提醒著蔣師兄,你掌控著的蓬萊,沒那麼名正言順。」

蔣若秋唇邊的笑容愈發擴大,道:「要怪就怪黎九如把你的修為封禁了吧。」

他說著,身側的蓬萊仙境圖猛然轉動,從圖卷上迸出一道清光直衝面門。謝知寒並未躲避,在這道清光距離他僅有一個指節的距離時,極為冰冷的北冥太陰之氣從周遭升起,將清光鎮在了他面前。

他伸出手,手指接觸到的蓬萊靈氣一一消散,甚至鑽入他的軀體滋養著太陰之體。謝知寒淡淡地道:「她封禁的不是我,而是那把劍。師兄,如今魔劍離開了劍鞘……你來得,正是時候。」

咔嚓。

一股凍絕萬物的寒氣從他腳下蔓延,咔嚓咔嚓的冰層攀爬上四面八方的每一個物件,桌椅、地面、殘損的窗欞,一路蔓延到蔣若秋身上,連同他周身浮動的蓬萊仙境圖,都被這種寒意鎮住,凝滯了一瞬,捲軸上浮現出一層冷意滔天的霜。

一輪明月虛影從他身後升起。

天地死寂,月光如練。

在冰層蔓延的咔嚓聲響起時,另一邊的金色篆字包裹出的巨大光繭,也同樣發出一道又一道皸裂破碎的聲音,一條巨大的裂縫從封禁之術上崩開,冒出被撕爛似的、令人牙酸的裂帛之聲。

他們的陣法並沒有錯。

錯就錯在,沒有第二位半步造化,會為封印黎九如而剖開胸膛,取出自己的心頭血,作為鎮壓她的燃料。

下一刻,一隻手從裂隙中伸出來,她的手指上魔氣涌動,骨節上延伸出雪白的骨刺,然後是骨甲包裹的小臂、肩膀。她一寸寸地將封印撕裂,從中伸出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雙翼。

魔氣化為一條深紫色的龍,在她周身盤旋,半步造化的境界猛然全開,彷彿天地時光都被攝住了一剎那,壓制力沉重得讓人修為停轉、難以喘息。到了此時,柳劍雪才發覺他腦海中的「半級之差,一步之遙」究竟錯得有多麼離譜。

不乏有天才人物能突破到堪虛境,但從堪虛到造化,近萬年以來,只有她和劍尊。

黎翡的表情甚至都沒有什麼變化,她的眼眸一個是極為明亮,鮮艷似血的猩紅,另一個卻漆黑如墨,仿若漩渦。她走了幾步,這一刻,沒有人再敢單槍匹馬地阻攔她,大部分的人開始慌亂、緊張,開始露出懊悔恐懼、意欲逃走的神情。

但沒有人能動,造化之力牽連天地,光是在她的周遭,就令人感到一陣陣的心悸恐懼和腿軟。

黎九如伸出手,抓起柳劍雪的脖頸,把他拎了起來。

她的手扣住脆弱的咽喉,掌下響起捏碎喉骨的聲音,她平平無奇地道:「現在知道了嗎?為什麼我的心能放進鎮天神柱,鎮壓異種源泉。」

柳劍雪說不出話,他的喉嚨里只能發出掙扎的殘音。

「因為你們,都太弱了。」她說。

黎翡鬆開手,這個無念死後戰力最強的頂級劍修就倒在她腳下,像是被砸碎的瓷器。

她繼續走上前,隨手彈了彈忘知劍的劍身,腳步踩過柳劍雪的手背,走到敖明周眼前。黎翡面無表情地道:「封魔大陣的傳承不多,除了無念之外,只有你二姐還算清楚。龍女將陣法留給喚龍島的時候,說得應該不是讓你來封印我。」

敖明周額角滲汗,連忙道:「二姐當年……當年……」

這套陣法當然不是用來封印黎九如的。在當初,魔主大人是六界蒼生的指望,是無邊苦海的明燈,封魔大陣的最初用途其實是為她收斂魔性的,是龍女苦心鑽研,為了讓黎九如不要在完全魔化中失去理智、讓她能持續作戰。

只不過,從她失去心臟之後,一切都變得無法挽回,縱然有一套如此強悍的陣法,也救不回她了。

黎翡沒聽下去,她伸出劍鋒,劍刃刺進敖明周的手腕,從手腕到臂膀,割去了他身上的龍鱗。

對方發出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然後便是支撐不住的痛吟。黎翡的手很穩,她像是一個冷酷的掌刑人,將他的鱗片、龍筋、額頭上的角,全都剝落下來,劍身上沾著斑斑血跡。

他的半龍血脈被剝掉了,連最後一點氣息都不剩。

黎翡收回劍刃,喃喃道:「龍女見到我,也會原諒我的。」

她向前數步,還未走到那名女修秋寧的面前,對方已經臉色蒼白、瞳孔發顫了。其餘修士甚至更不如她,被造化之力壓得靈氣沉滯、宛如凡人。

那陣琵琶聲早就停了。黎九如擦了擦滴血的劍,還沒說下一句話,身後響起那名音修的聲音,病急亂投醫似的:「你、你答應謝道長了,你說不殺我們的!」

黎翡笑了一下,在她的臉上出現這種清淡的笑容,反而令人精神緊張,恐懼不已。她道:「活著,你們當然都……好好活著。」

……

伏月天在接到烏鴉的信號,從桃源仙島之外帶人趕來時,這座仙境一般的島嶼之上,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

花木枯萎、寸草不生,如同絕地。

他的心一下子提溜到嗓子眼,生怕女君殺瘋了眼,她腦子不好使的時候可分不清敵我。

伏月天收到的是善後的命令,眾魔心驚膽戰地進入這片被斬碎了一半的瓊樓里,見到滿地的血跡,他視線一掃,發覺這裡匯聚著仙盟數得上名號的近千修士,地上的血幾乎凝涸成了一層磚石,但這些人居然都還活著,只不過他們的身體全是殘破的,被做成了連眼珠都不能動的傀儡,躺在血泊里。

這是女君的傀儡術。

這畫面實在太過詭異恐怖了,連伏月天都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他剛要尋找黎翡請示命令,就聽到謝道長軟得發顫的沙啞聲線,他低低地說:「……伏將軍來了……」

伏月天的身軀僵硬了一瞬,轉頭看去,隔著一半的殘紗,模糊地見到女君把謝知寒抱在懷裡,尾巴纏著他的腿,手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謝道長按住她的手腕,讓她不要再亂動,然後抵在黎九如的肩膀上,輕輕地喘著氣,道:「滿意了嗎?……別生氣了,我沒說要賴賬……」

「你真是菩薩心腸,」黎翡輕笑道,「為了一些不值得救的人加倍討好我,要是他們能說出話,這時候一定為你感動到流淚了,然後在心裡想,謝道長怎麼不能被多玩幾次,早點把他們解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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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折下高嶺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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