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杏花飄香
從我記事時起,家裡的大杏樹、大棗樹總是果實累累,果香四溢。讓我印象最深,最感興趣的是那些大杏樹,一共有五六棵,加上嬸嬸家的共有十來棵。每年杏花盛開的時候,這個十幾間房子的兩個小院幾乎都被杏花包圍了。遠處望去,一片花的世界,非常美麗。就連過往行人都禁不住停下腳步欣賞一番這人間美景。
不過要說最吸引人的還是那杏黃時節。一顆顆果實累累的大杏樹散發著誘人的杏香,那些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大杏子金燦燦、黃澄澄,晶瑩剔透,讓人看上一眼都會口水直流。
那時我們還小,和所有鄉下的小孩一樣,平時很少有吃到過別的水果之類的東西。偶爾大人們不知從哪兒弄來幾個蘋果,都會藏在柜子里,很久以後才會拿出一個來,用刀切成好幾份,每人分一小塊。而像橘子、香蕉之類的水果,就連什麼樣都不曾見過,更不知道是什麼味了。而唯獨「杏子」是我們得天獨厚的享受。大人們從來不限制我們,我們可以隨心所欲,隨便去摘隨便去吃。所以每年的杏熟季節也是我們小孩子最開心最快樂的時光。
我們家的杏子品種很多,有早熟的麥黃杏,有晚熟的秋杏;有干碗的,有粘核的;有尖的,有圓圓的。不過我們最喜歡的還是房后的那顆「大杏美」。它的果子又大又圓,差不多有小雞蛋那麼大,色澤也非常好看,金黃色裡面透著紅。像一個個點亮的小燈籠,它的皮很薄,核很小,咬一口酸甜可口味道美極了。
我哄著弟弟領著妹妹,天天圍著大杏樹轉幾圈,焦急的盼望著杏子快點長大快點成熟吧。我們幾乎在杏子落花時就開始品嘗了。最初的小杏子毛茸茸的,像個小貓奶,吃進嘴裡什麼味道也沒有,過了些天長大了點有玉米粒那麼大了,趕緊摘下幾個連著核一起吃了,感覺脆脆的有點苦味,不過沒關係,我們不嫌苦,摘了一個又一個吃了很多。又過了些天杏子大了很多,摘下幾個咬一口,咬不動了,杏核變硬了,又酸又澀,整個杏子跟杏核差不多一樣大,硬邦邦的只有一層皮,弟弟咬了一口,咧著嘴說:「不好吃,酸!」說完啪的一聲扔到了地上。我和妹妹可不管這些,一個接一個地吃,只啃外面那層皮。直到牙都啃酸了才算罷休。
終於等到杏子黃了,熟了,可把我們樂壞了。也把我們忙壞了。爬上這棵樹,又爬下那棵樹挑著樣吃。從最先熟的麥黃杏一直吃到熟秋的秋杏子,可真是過足了癮。
到了秋後明明看見樹上都一個杏子都沒有了,我們還不甘心,還要挨棵樹的搜尋一遍,希望能找到幾個「漏網之魚」。不過,到也真有收穫,准能找到幾個藏在葉子後面沒被發現的。這是我們非常興奮,大呼小叫的,「找到了一個!」「我也找到一個!」邊喊邊摘下來塞進嘴裡,那種滿足可想而知,甚至覺得這個杏子比先前吃過的所有杏子都要好吃多了。還有的時候,會找到幾個長在樹的下部很不起眼的地方的幾個杏子。那種杏子光照不足,沒「開扎」,又綠又硬很難吃,但這個時候我們也不嫌棄了,反到成了我們的戰利品,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下來就往嘴裡吃,儘管又酸又澀,誰也捨不得扔,這可是今年最後的美味了。
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我們家的杏子可是老家山東外的一大特色,屯子里的人一提起「山東外」三個字便會很自然的與那裡的大杏子聯繫到一塊兒,甚至會口水直流,彷彿杏子的余香尚在。這也難怪,
那時候整個一個北屯百十戶人家沒有幾棵果樹,杏子樹也只有兩三棵,長在主人的院子里,看管的很緊。於是「山東外」的大杏子成了對他們不小的誘惑,只要有機會,絕不會錯過。那些大男大女都願意在杏黃季節到山坡上去幹活,以便在休息的時候跑到山東坡來一飽口福;有些大姨大嬸,閑著沒事也會背著孩子過來串門拉家常,順便嘗嘗杏子的味道,臨走還可以帶上一些;還有一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也會不請自來,以各種理由討要一些杏子;有說孩子病了不愛吃飯,要幾個杏子開開胃;有說兒熄婦懷上了孩子正害口,想吃酸的。面對所有前來想吃杏子的人,老爹老媽從未拒絕過,總是以禮相待,又熱情又周到,讓他們高興而來滿意而歸,還連吃帶拿。老爹老媽常說的一句話是:「瓜果梨棗的,誰見誰咬」、「來者都是客嗎」、「他們是覺得你可以交往才會來的,不然誰會為了幾個杏子來看人臉色惹上一肚子氣呢?」。
不過,也倒常常遇到過幾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夥子,他們專等家裡沒人的時候偷偷的爬上樹或是跳上房去偷吃。媽媽在屋子裡聽到房頂上呼哧呼哧的聲響,還直往下掉泥,就知道準是又來了小毛賊,便推開後門想看個究竟,幾個小伙聽到門響,嚇得慌不擇路,趕緊從樹上向下滑,從房上往下跳,這反倒把媽媽嚇壞了,他大喊大叫:「別跳了!可別摔壞了呀!你們想吃杏子吱個聲,大娘會讓你們吃的,何必這樣偷偷摸摸,還把我的房子踩壞了,要是下雨該往家裡漏水了。」幾個小伙不好意思的一溜煙跑掉了。
那時候二姐在生產隊當婦女隊長,和她一起幹活的大姑娘小媳婦有十多個,她們可是我們家裡的常客。只要在山坡上幹活,到了休息時間便象一窩蜂似的翻過山頭,徑直來到杏樹底下,就像自家人似的毫不客氣,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邊吃邊往兜里揣,直到裝滿衣服上的大兜小兜。休息一結束,姐姐一聲令下,她們就會嗖的一聲跳下樹來,嘴裡邊嚼著還沒來得及咽下的杏子邊往山上跑,象一陣風飄過山頭不見了,只留下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媽媽望一眼她們遠去的身影,
自言自語的說:「這些瘋丫頭,咋這麼興興,都幹了大半天的活了怎麼就一點沒累著呢?」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吃過午飯一家人坐在後門口乘涼。爹裝上一袋老旱煙邊抽邊眯著眼睛瞅著那棵「大杏美」,笑著說:「這棵樹還真神了年年不歇枝,把樹枝都壓彎了。」媽媽說:「可不是嗎,結的真多,要是能當錢花就好了。」一句話,似乎提醒了爹,爹尋思了一會兒說:「要不,咱摘下一些,下午我上工的時候挑出去賣了?」媽說:「那敢情好,賣回幾個錢,買個燈油火柴的就不用犯愁了。」二姐一聽,來了精神頭,一高蹦了起來,「爹,真的?我現在就去摘。」爹笑著點點頭。「我也來幫你一起摘」我緊跟著二姐後面。二姐在樹上摘,我在樹下摘,二姐摘滿一包我接過來倒在挑筐里。二姐幹活麻利,沒用太多時間我們就摘滿了兩個挑筐。爹興緻勃勃的挑著走了。我悄聲對媽說:「媽,等爹賣了杏子,給我五分錢行不行,我想買一張大白紙訂本子,我那個作業本剩三張紙了。」媽媽笑著說:「你看這杏子還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去呢,這兒就等上了。」
快吃晚飯的時候,遠遠的看見爹的身影出現在遠處山口的小路上,越走越近,可以清楚的看見爹把兩個筐羅在一起用扁擔挑著扛在肩上,很顯然杏子已經全賣了,正一步一步向家裡走來。不知什麼時候二姐也回來了。見爹進了家,二姐高興的叫道:「咦,筐是空的,都賣了?爹,好賣嗎?多少錢一斤?」爹只是一個勁的搓著兩隻粗糙的大手笑而不答。急性子的二姐,接著又說:「爹,明天還賣不?趁現在天還沒黑,我再去摘兩筐?」爹站在原地還是沒有作答。這時在鍋台旁正往盆里盛飯的媽似乎已經明白了一切。她不緊不慢接上話茬:「好了,蘭子,先別摘了吧,也別再問了,我看,今天這杏子,八成叫你爹送了人請客啦!」爹這時一下子樂了,他沖媽伸出一個手指頭說:「你真聰明,一下子就猜著了」。二姐和我一聽,象兩個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哎!白白讓我忙活了個大晌午,白費事了!」二姐沒好氣的嘟嚷著,我也馬上跟著嚷嚷著:「就是嘛,那幾個大個的、好看的,我一個都沒捨得吃還故意擺在上面呢,真是太可惜了啦!」,這時,媽不高興地馬上打斷了我的話,聲色嚴厲的教訓我道:「什麼叫可惜了啦?怎麼,這東西你自己吃就不可惜了?別人吃了就是可惜了啦。小小的人怎麼這麼小心眼,這要是長大了還不鑽錢眼裡去了,誰還和你打交道?」。嚇得我和二姐對視一眼再也沒敢吱聲。
吃晚飯的時候,爹跟我們講了他賣杏子的經過,爹說,當他把一擔杏子挑到屯子里的時候,很快圍上來好多人。這個問:「師傅,這杏子多少錢一斤?」那個問:「甜的還是酸的?」爹說,「我仔細這麼一看哪,這些人里沒有一個我不認識的都是老親故鄰的,這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我怎麼好意思要他們幾個杏子錢呢。想了一下,我便對他們說:『算了吧,今天算我請客,不要錢!』開始大夥都不肯要,還有幾個把錢硬往我手裡塞,我還真的沒好意思收。就這樣我把兩筐杏子都給它分了。」媽媽接下去說:「其實,當你把杏子挑走之後,我就有一種預感,好像賣不出去似的。因為你這個人我太了解了,一輩子的老好人。」
從此以後,我們家的杏子就再也沒有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