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年趣事——二.我上學了
一九五二年的秋天,我和四姐玩的正高興,三姐笑眯眯的走了過來,很神秘的看著我說:「春,告訴你一個事兒,明天我要去上學了」。「真的?」我瞪大了眼睛,望著三姐興高采烈的樣子,轉頭問了四姐一句。四姐點了點頭,「是,真的,是媽昨天告訴我們的。要不是三姐有病早該上學了。」我很為三姐高興,我很少看見三姐這麼高興的樣子了。
大概過了三四天,我看見媽媽縫了一個新書包,是白布做的,上面還縫了一顆紅五角星。媽見我進屋,拿過書包笑盈盈地對我說:「春,給你做的新書包,明天你和三姐一起上學去吧」。我又驚又喜。「真的嗎?」媽說:「還能騙你嗎?是我和你爹商量好的」。可是我又猶豫了,「人家學校早都開學了呀,三姐都去好幾天了」,我小聲嘟囔著。媽媽說:「不要緊,剛開學教不了多少東西,再說你那麼聰明還能趕不上?」我知道這是媽在鼓勵我逗我開心,所以還是非常高興的。
其實晚了這麼幾天,是因為媽媽沒打算讓我今年上學。因為家裡當時日子過得還挺緊的,想再等幾年,緩一緩再說。可是媽說你二姐不讓勁,吵著鬧著非讓我上學。她說早上學早畢業,可別再像她那樣耽誤了。原來二姐並不是沒上過學,而是因為在學校里遇到了和她從小訂了娃娃親的姐夫。(原來兩個姐姐和哥哥在他們還在幼童時期就被他們的父母訂了娃娃親)姐夫比二姐大兩歲,也在這所學校,比二姐早讀了兩年。後來,他們的關係不知怎麼被同學們知道了。這下麻煩來了,一些調皮的同學有事沒事便拿他們尋開心、搞惡作劇,常常把他倆騙到一起,搞得兩個人都很尷尬,也很煩惱。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這樣的事傳到爹的耳朵里就不得了。當時那個年代,封建思想還相當嚴重,爹又是一個很傳統很本分,又很固執的一個人。他大為惱火,大發雷霆。不分青紅皂白把二姐大罵了一頓,還動手打了一巴掌。生性剛烈的二姐又氣又委屈,一口氣沒上來一頭栽倒在炕沿邊,背過氣去。嚇得媽和大姐哭天喊地,又掐人中又啃腳後跟,把她叫醒過來。不過,從此之後,倔強的二姐死活不肯再去上學了。直到解放以後,村裡成立了速成識字班,二姐才學會了認字。
二姐頭腦靈活,聰明好學,不久就能讀書看報,還能與遠在瀋陽的姐夫書信往來。二姐親身體會到不識字的苦惱和讀書的快樂,便極力地支持我早上學讀書。我真的好感謝二姐。
那時候,小學生練習寫字用的是「石板」。媽媽為了省下幾個錢沒捨得為我買塊新石板,而是特意回了趟姥姥家,在大舅家找來一塊舊石板,只有半塊,是個不規則的長條形,一頭寬一頭尖尖的。媽媽有點過意不去地看看我說:「先湊合著用,等以後有錢了再給你買塊新的」。我接過那半塊石板,用手摸了摸滑溜溜的,便高興地說:「挺好的,不用再買了,只要能上學,這塊石板足夠了,我可以把字寫小一點,反面正面都寫,照樣能念好書的。」我小心翼翼地把石板裝進書包里。心情愉快的跑出家門,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四姐,希望她也和我一塊去上學。四姐正在院子里喂小雞。我喊了聲:「四姐,明天我要去上學了!」四姐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是嗎?」「是啊,四姐,你也去吧,咱倆一塊去上學,放學后再去挖野菜。」我湊近她說。四姐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不行,媽說三姐歲數大了再不上學就晚了,
要是我們倆都去,家裡也供不起,再說我還要幫媽媽帶小弟弟。」望著四姐無可奈何的表情,我心裡很不舒服,也很失望地回了家。
第二天我只能跟三姐一起上學了。學校離我們家大約三四里的路程,我心裡在想,幸虧還有三姐,不然的話,我一個九歲的小女孩,一定會害怕的。
其實三姐在不犯病的時候也挺可愛的。這個時候她還真像一個大姐姐,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好像怕我跑了似地。沒走幾步,發現我的書包里有點響聲,伸手掏出來一看是塊石板,不由分說,嗖地一下從我的書包里抽了出來,而後裝進她的書包,嘴裡嘟囔著:「人不大還背塊大石板,多沉!三姐幫你背。」一直到學校門口,三姐才又把那塊石板放回我的書包,我心裡覺得溫暖極了。可惜,好景不長,幾個星期以後,三姐還是因為又犯病了,不得不退學了。這下,我連個伴也沒有了。孤零的一個人上下學了,真有點害怕。後來,慢慢也就適應了。
這天,是個星期三,下午沒有課。中午放學回家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在想:太好了,又能和四姐一塊玩了。我先把作業寫好,再去找四屆先挖一筐野菜,然後……這期間,我根本沒有想到,家裡面二姐和媽媽為我擔驚受怕的心急如焚。因為就在剛剛二姐收工回家的時候在山坡上一條大灰狼拖著長長的尾巴,突然躥了出來,順著山坡往山北面跑去,還慢條斯理地東張西望,好像並沒有發現二姐。但二姐可嚇得腿肚子抽筋了,邊喊邊叫往家裡跑:「媽呀!狼!」媽聞聲趕緊衝出後門,四處張望:「在哪兒!」二姐用手指著:「就往那兒跑了,不知是跑掉了還是藏起來了。」就在這時,二姐一眼發現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嚇得她大叫一聲:「壞了!春放學回來了,馬上就到山坡下面的小道了,萬一那隻狼從山坡上那個山溝里竄出來可不得了啦!不行,我得去迎一下,畢竟我比她大,力氣比她大很多。」二姐應該也是害怕了,為防萬一,二姐找來一根大樹杈子,有一丈來長,兩隻手舉著,朝著狼消失的方向跟過去。媽媽抱著弟弟,大聲喊著叫她小心點。同時揮著手拚命大喊大叫,叫我快點跑。然而,由於距離太遠,還隔著一片玉米地,我什麼也沒聽到,也看不到山坡上的二姐,還在不緊不慢地走著。直到轉過菜園子那個彎,我才發現媽還在大聲地責怪著:「你就是個大傻瓜!傻呆傻呆的,就不能快點嗎?知不知道你二姐都急成什麼樣了!」這時,我才發現二姐拖著個大樹杈子,從山坡上下來,累得坐在板凳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也埋怨我說:「可嚇死我了,以後走路多長點精神,別傻乎乎的。」
在我們小的時候這樣的事一點都不稀奇,特別是像我家住的離大屯子較遠很偏僻的住戶。山多、草多,經常有狐狸,野兔之類在山叢中亂跑,半夜時常聽到狼叫。夜裡更是不敢一個人走路。爹就曾經遇到過,幸虧爹身上帶了火柴,一根接一根地划著火柴,接著掏出隨身攜帶的斧子,鑿子等工具,叮叮噹噹,一陣亂敲,加上也快到家了,把狼嚇跑了。我們小孩夜裡根本不敢一個人去外面上廁所,那一次,二姐就是半夜上廁所遇到了狼,那還是一個有月亮的夜晚,二姐剛在院子里院坑邊蹲下來,忽然就覺得後背發涼,汗毛倒豎,心裡便發了毛,扭頭一看,西下屋的房頂上一個大灰狼直挺挺地坐在那兒,前爪著地,兩隻眼睛冒著藍光。嚇得二姐尿也沒有了,提著褲子大喊大叫著往家跑,聲都變了。而那匹狼,可能受到驚擾站起來,不慌不忙地跳到西牆外去了,只聽「呼嗵」一聲,估計個頭挺大的。更可恨的還有那些黃鼠狼,神出鬼沒的。家裡養的小雞小鴨,一不留神就被他叼走了。有時會鑽到雞窩裡,把一窩的雞都咬死,等家裡人聽到雞鳴狗叫出來查看,它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一地雞毛。為了防它,人們想盡了辦法,還是防不勝防。無奈之下,人們甚至求助神靈保佑。我們家後院就有一個「黃神廟」,下時候我們從來不敢靠近它,其實裡面什麼也沒有,只是三塊石坂磊在一起罷了,可我們還是很害怕。
不過後來這些野獸不知不覺的一下子銷聲匿跡了。有人說可能是因為西邊的大甸子那兒建了一個飛機打靶場,時常有飛機飛過來打靶,向地面的靶標掃射,聲響挺大的,可能把它們嚇跑了。不管怎麼說算是太平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來到了第二年秋天,四姐上學了,我終於有了伴了,媽和二姐也不再為我擔心了。
記得我們小時候的冬天特別的冷,雪也格外多,格外大。不等前場雪化了,后一場雪又下起來了。好大好大。通往學校的小路上始終被積雪覆蓋著,新的壓著陳的。那時基本沒有過往車輛,又是鄉間小路,行人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大腳印子,深一個淺一個曲曲彎彎的向前延伸著。我們上下學只能重複著那一個一個的大腳窩子,連蹦帶跳,艱難地前行著。如果再遇到大風雪天可就更慘了,夾雜著雪花的西北風像刀子似的打在臉上,儘管我們用手拚命地捂住胸前衣襟,可怎麼也捂不嚴實,刺骨的雪花還是肆無忌憚的往懷裡鑽,那可真的透心涼。這也難,因為我們都是「空殼」穿的棉衣棉褲,裡面沒有一件內衣。那時候我們根本都不知道什麼叫襯衣,更不知道穿上它是什麼滋味,大多數的鄉下孩子都是這樣的。冬天能穿上棉衣就已經很知足了。
在上學的路上有一條小河,河上沒有橋,只有一排十幾個大石滾子擺在河水之中,過往路人就踩著這些石滾子過河。石滾子屯大概也是因此而得名吧。這座「橋」是我們上學的必經之路。河裡的水不深,但常年不斷流,就連寒冷的冬季中間水流急的地方也從不結冰,我們每天從這裡走過已經習慣了。可是有一次卻出現了意外。那是那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剛開始下的是雨,天亮時才氣溫突變,開始下起了雪。當我們來到橋邊時,只見一個個石滾子凍上了厚厚的一層冰,光溜溜的上面又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花,眼前的情景讓我們犯了難。怎麼辦?但無論如何也要過,我們可從來沒有曠過課遲過到的。四姐在前我在後,我們小心翼翼的過來了好幾個石滾子,心裡高興極了,在就剩最後四個的時候,麻煩出現了,四姐在前面一步一個沖了過去。可是我就沒那麼幸運了,一不小心,腳下一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左腳已經站到水裡了,我一下子蒙了,站在那一動不會動。四姐急的大喊:「還不快上來,站那幹嘛!」我這才緩過神來,連滾連爬到了岸上,可鞋已經濕透了。四姐說:「怎麼辦,回去吧」。我知道,回去也沒有別的鞋可換,除非穿單鞋。再說來回一折騰肯定要遲到的。我這樣想著,一咬牙,「不回去」,我脫下那隻濕了的鞋倒出裡邊的水,又用力擠了擠,甩了甩,重又穿到腳上。對四姐說:「走,別遲到了」。四姐瞪著眼睛看看我「怎麼,你就穿這濕鞋上學去?」「嗯」我的口氣很堅定。說完撒腿就跑。四姐在後面緊追。說來也怪,這一跑起來到也沒覺得有多麼冷。可是坐在課堂上就不行了。越來越受不了了。開始有點麻木了。我只好偷偷的在桌子下邊把那隻濕鞋脫下來,把腳在褲腿上蹭了蹭水,然後夾在兩條腿中間,感覺舒服了一點,可還是凍的厲害,我有點受不了啦,真想哭。後來,我靈機一動,乾脆把另一隻鞋也脫下來,穿到凍疼的腳上,把另一隻腳夾在兩腿中間,慢慢的那隻凍腳恢復了知覺,我心裡很高興。不一會外面那隻又受不了啦,我只好反反覆復得輪番倒換著穿一隻鞋。結果,我的異常舉動還是被老師發現了。老師很照顧我,把我換到離爐子近的座位上去,下課時讓我在爐子上把鞋烤一烤。可是那濕透了的棉鞋怎麼可能一下子烤乾呢,我只能又穿著濕鞋回家了。這一夜可害苦了媽媽,她幾乎一夜沒睡,蹲在灶炕邊翻來覆去的烤我那隻鞋,又拍又吹,好不容易才烤乾了。我的心裡很愧疚,我發誓要好好讀書,讓媽媽高興。
有一天寫小楷,我老是寫不直,寫著寫著就翹到天上去了。後來我發現其他同學都用一張格子紙墊在下面按照透過來的印跡照著寫。晚上回家我也想劃一張那樣的格子。我拿過一張紙找出爹為我做的小木尺在桌子上開始划格子,可是總也沒划好,那尺子很不配合,一會朝上滑一會兒朝下滑,我越是用力按它越不聽話,急的我抓耳撓腮,用橡皮擦了好幾遍,爹在旁邊抽煙,好奇的走了過來。「幹什麼呢」?我把想劃一張格子的事說了一遍,沒想到爹一聽就明白了。他接過我手裡的尺子說:「你躲開,我給你划。」『你?「我瞪大眼睛半信半疑。爹轉身去了外屋,拿過來他干木匠活用的墨斗子和一個划尺。蘸好了墨,一隻手按住尺子,另一隻手握住划尺,輕巧自如的在紙上劃出一道一道黑道道,又直又均勻,我看的目瞪口呆,只聽「唰唰」,一會兒功夫一張清楚漂亮的格子紙就划好了,我高興極了。心裡尋思著難怪那麼多的人都喊爹叫「掌尺」的。
第二天,我故意在同學眼前炫耀那張格子紙,果然,引起同桌和鄰桌同學的驚嘆,伸著脖子過來問「呀!這格子真好,哪弄的?」我說:「我爹給我划的。」「你爹是幹什麼的?是老師?」「我爹你都不知道?他是掌尺的,當然會划格子啦!」同學們一個個面面相覷,而我卻在一邊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