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瓮天音
洞里寒冷刺骨,很多地方都有冰鎬鑿過的痕迹,我大蟲子似的往前鑽了十幾米,通道突然變寬,可以半蹲著行走。
所過之處有一些零星的死魚,完整的凍在地上,也沒有難聞的氣味,從岩壁的光滑程度和水波紋來看,這應該是魚騰龍井溢出的另一條水道,
彎彎曲曲的,象是沒有盡頭。
馬多說的對,洞里的溫度堪比醫院的太平間,屍體不會只剩下皮骨。
就象冰窟里的睡美人,歷經了幾百年,仍然能分辨出面目輪廓。
身後又傳來討厭的「咔咔」聲,逐漸逼近,要不是穿著披甲行動不便,恐怕早就追上我了。
儘管已經是拼了老命在爬,卻仍然被那人一把抓住衣服:「……跟我回去」。
謝天謝地,是零零三,如果換成那個滿嘴「規矩」的「一姐」,沒準兒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我,一拳打暈,直接拖出去。
「……等等,讓我喘口氣」。
我翻身坐下:「你,你體力真不是蓋的,我認輸,心服口服……」。
她不理我,單膝跪地,轉動著肩頭的小型電筒,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哎,知道我為什麼非要進來嗎?」。
我決定拿出看家本領,忽悠。
「可能你還不了解,就因為真元珠的原材料,咱們一直被山南農場攥在手心裡,現在是天賜良機,姓白的為了聖女的名聲,也得老老實實跟烏頭會做生意」。
零零三好象聽進去了,扭頭看我,整張臉隱在燈光后。
我告訴她,白英氏一向以「天授」「惠世」這些詞來標榜聖女,要是被外人知道神寨也搞屍祭這一套,那和邪教有什麼區別。
本來是急中生智,編了個理由來騙她,誰知越說越象那麼回事兒,連我自己都信了。
胡小鈴八成也是這麼想的,因為蛇膽蓮還在白衣衛手裡。
「可這畢竟觸犯了律條,一個人受罰,全會跟著遭秧……」。
懲罰的方式有很多種,比如打你幾百鞭子,或灌下一種中藥湯,喉嚨如同吞炭,半年後才能發聲,也有的被關起來,輕者百日,重者長達幾年。
真是無法無天,什麼時代了,竟然敢亂用私刑?。
「你放心,天知地知,何況我現在還不算烏頭會的人,真出了事兒就說我是個騙子,把你們也給蒙了,大不了多關我一百天」。
這話說的頗有些捨身取義的豪氣,可零零三還是揪著我不放。
「挺漂亮一姑娘,怎麼這麼軸呢?」。
我急的不行:「到底誰讓你來的?」。
要教訓我的其實是「一姐」,大概齊是想殺雞儆猴,決定親自出馬,零零三卻搶先一步踩上了梯子,直到這時胡小鈴才說了一句:「看著點兒,別讓他受傷」。
「聽聽,根本沒提讓我回去這四個字,我和她心有靈犀」。
「……可元祖吩咐過,只要你離開她的視線,我就得跟著你」。
沒問題,跟就跟吧,正好我一個人有點害怕。
零零三慢慢鬆開了手。
「你是不是擔心被一姐罵呀?」。
「……她,管不著我……」。
「這不結了嗎,回頭胡霜草那兒有我們倆呢,給你記一功」。
我趁機套近乎:「感覺你應該沒我大,那就叫你三妹妹吧,以後要多動腦子,千萬別跟一姐學,忒死心眼兒」。
說完繼續往前爬,突然又被她拽住,一聲不吭的從身邊擠了過去。
這是要替我探路,真是位負責任的好姑娘。
我問她什麼是鎮靈穴?。
「同益城在古代又被稱為失魂城,也有人直接叫它瘋子城,因為這裡很多孩子生下來就有點不正常……」。
或痴或傻,時癲時狂。
因此,家人會在孕婦床下挖幾個洞,埋入一些血物,利用這些東西的「煞」氣來抵擋外面的邪祟,希望能鎮住嬰兒的元靈。
怪不得民間會有百嬰老祖的傳說,拘魂死葫蘆、百子骷髏鞭,原來對應的是鎮靈穴。
所以它在聖女寨里出現並不奇怪,從某一方面來講,英莫兒就是個瘋子,老族長扎羅估計也是沒辦法了,只能權且一試。
「三妹妹」。
我嘆了口氣:「你真不該大老遠的跑這兒來湊熱鬧,同益古鎮就不是好人待的地兒,咱們就說姓沈的,為了躲白衣衛,連祖宗老宅都不要了」。
「姑爺,請叫我零零三」。
女孩兒一本正經的提醒我:「其實白衣衛沒那麼可怕,他們身上有致命的弱點」。
歡喜花毒!一旦中了弩箭,便會失去行動能力。
她還說沈家人之所以離開同益古鎮,並不是為了躲白衣衛。
「那就是躲咱們唄」。
我給她下套:「實話實說,咱們也的確有歡喜花粉……」。
「不是歡喜花,是一種更讓人害怕的東西」。
什麼?我聽糊塗了。
如果真的如她所說,沈家人的失蹤就不是烏頭會幹的,那還有誰能讓他們畏之如虎,齊家小孩兒嗎?。
零零三不清楚,披甲人的生活除了訓練還是訓練,和外界很少接觸。
不過有時候胡霜草會講一些同益城的事情給她們聽,主要是對比各家的優缺點,以求做到知己知彼。
「烏頭會花這麼多錢研究披甲,萬一其他家族感受到了威脅,聯合起來對付咱們,怎麼辦?」。
「披甲並不針對任何人,而是要讓別人看到我們有這個能力,無論是對外的戰術培訓、還是裝備出售升級,烏頭會願意和各界人才交流合作」。
零零三一提到披甲就停不下來,推銷員似的,邊走邊說,每隔幾分鐘便看一眼腕甲上的空氣分析儀,對洞中的二氧化碳、硫磺濃度,以及溫濕變化做出實時監測。
這是針對雪山環境專門增加的設備,主要用於救援或自救。
也不知行進了多遠,地面突然開始往上升,好象超出了聖女寨的範圍,直到鑽入一個封閉的洞穴里。
大約有七八個平方吧,形似狹長的雞蛋,人在裡面得稍微貓著點腰,稍不留神就會磕著腦袋。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看清面前的場景時,猛然間仍無法接受。
如同一堆堆小山般的動物屍體,瘦骨支離,感覺有成千上萬隻眼睛瞪著你。
「姑爺,這些都是被活活吸乾的」。
零零三擰著一個兔子頭讓我看脖子上的傷口:「一下就把大動脈咬斷了,瞧它的創面和齒痕,符合人類的咬合特徵」。
是白英貞人嗎,難道把她封在洞里是不得已而為之?。
也許她才是真正的瘋子,不但瘋,而且嗜血,族人只能通過投喂小動物來使其活下去。
可又是誰吸乾的她?。
女人的屍體就在不遠處,距離用石塊壘起來的牆壁僅有一米左右。
我跟著零零三,鞋子踩在獸骨堆里一陷一滑,那種滋味別提有多噁心了,「吱嘎吱嘎」的聲音讓我直反胃。
果然,白英貞人的死狀相同,頸部有個不規則的血窟窿,筋脈盡露。
「你試試能不能把她從地上揭起來?」。
我一秒都不想在這裡多待:「先拖出去再說吧」。
「不行,要是拖出去的話,這件事兒很快就會被長樂佛知道」。
長樂佛打探消息的手段簡單而有效,一保密,二給錢,誰都可以提供情報,一經核實,便會付你一大筆現金。
當然,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確保益人律的實行,但長此以往,難免會引起各族內部的猜忌。
俗話說:人心隔肚皮,連聖女寨尚且有人與外部勾結、把地道直接挖到了木屋裡,更甭說什麼人都往裡招的烏頭會了。
我也覺得剛才有些莽撞,可事到如今,後悔也沒用,索性一鏟子刨到底。
「不一樣,你擅闖禁地,可以說不懂規矩,但拖走屍體就相當於破了鎮靈穴,存心給人家招災惹禍,整個同益城都容不下你」。
「那怎麼辦?」。
女屍被凍的冰涼梆硬,難以獲取更多的線索,只能從繁瑣的頭飾和滾邊鑲珠的白袍上推斷出,她生前的地位不低。
很可能是某一時期的大伺婆,也是最接近聖女的人。
「……姑爺,你的頭燈好象沒電了,用這個吧」。
零零三伸手在右腋下「咔咔」擰了兩圈,「吱」的把腹部的甲片打開,掏出一支手機遞給我。
我瞬間領悟,她是讓我把證據都拍下來。
「你這身披甲太實用了,怎麼跟機器貓似的,多少錢一套?」。
「不貴,能買得起一輛中檔轎車、就能買得起它,終生保修,但換件的費用得自己承擔」。
其中有一款XHX.D01A的頭盔已經預訂出幾百件,暢銷的原因是它內部安裝了良好的防毒過濾系統。
怪不得有人巴望著天下大亂呢,越亂越有錢賺。
在我給白英貞人拍照的時候,零零三又從附近找到了兩樣東西。
一個是拳頭大小的龜殼,掛著纓絡,上面拴了三個銅錢,類似占卜用的工具。
另一個是把折斷的匕首,沒有刀尖,只剩下半截灰白色的刀身,刻著「如隨」兩個殘字,握在手裡能感到微微的跳動,如同活的一般。
「這東西……」。
她似乎有些驚訝,猶豫了會兒:「隊長曾經告訴我們,白衣衛有一種能感應變異基因的靈物,叫血響,和長樂佛用來追蹤逃犯的鬼哨差不多」。
零零三讓我站著別動,自己一點點往後退,匕首真的不怎麼抖了。
她竟然拿自己來做實驗,不等於告訴我胡氏一族是三趾人嗎?。
可再一想又覺得沒什麼,或許胡未紅交待過她們,那個姓水的小子已經知道了一切,不必在他面前故弄玄虛。
「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非鐵非鋼,比較接近玉石器。
「……象是用人的肩胛骨做成的」。
應該是三趾人的肩胛骨,因此才能感應到同類,而沈鶴鳴在屠城后,為了斬草除根,又把吳氏遺骸做成了骨刀,繼續追殺。
也許他們活著時擁有神秘的第六感,那種無需藉助外力的心靈相通。
就象小妹和陶木春。
零零三卻搖了搖頭:「我不清楚別人是什麼情況,但我自己不具備這種能力……」。
在一次野外訓練中,她披甲上的定位裝置出現了偏差,結果,把自己的兩個隊友弄丟了。
「我以前見過白衣衛抓大耗子,他們用的血響真的很響,這個怎麼沒動靜啊?」。
那種敲木魚似的「嗒嗒」聲,至今仍令我記憶猶新。
「血響對於普通三趾人並不算敏感,除非是聞了花香變異的,要不就象龍家人那樣,身懷巨毒」。
她現在離我只有五六米遠,骨刀已然徹底靜止,證明她說的沒錯,可當初遇到白老五時,血響對吳大個的反應甚至比對變異鼠王的還要強烈。
「吳家人?那不奇怪」。
零零三蹲下身,翻動著角落裡一堆黑乎乎的東西:「他們耳朵眼裡有蟲子……」。
銀面蛾的幼蟲!
「銀面蛾也是變異的嗎?」。
「這種飛蛾最早是樹蛾,在樹上產卵,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把人當成了宿主?」。
中間肯定發生了基因突變。
「你們還學這個呢?」。
「老祖來基地視察的時候,經常說一些奇聞異事,我們都很喜歡聽」。
銀面蛾的幼蟲就有一個非常古怪的名字:瓮天音。
「蟲子在頭骨縫裡鑽來鑽去,會發出沙沙的聲響,宿主被折磨的受不了,誤以為是老天爺在說話,因為就算把瓮套在頭上也能聽得見」。
我被她說的渾身不舒服,舉起匕首剛要拍照,突然發現靠近刀柄的位置黏了一小截碎骨頭,就象顆豆子。
原以為凍在了上面,用指甲摳了半天,沒想到骨頭已陷入刀身,彷彿長在了一起。
「……姑爺,你來看這邊」。
零零三腳下擺了兩個半圓形的蓮花寶座,只雕了個雛形,烏漆麻黑的,上面有很多人為挖出來的小洞。
「應該是陰沉木,也叫烏木,世間罕有,香味十分獨特,傳說能避邪,一般不會被蟲蛀」。
既然沒有蟲子,誰會捨得毀壞如此貴重的木料,錢多燒的嗎?。
幾步開外還放著一摞屏風,屏框是鏤空的花鳥,屏芯是一整塊烏木板,和那本獸皮冊子一樣,布滿黃色線條。
我讓零零三抬起一角,用力摔打,把外層的冰泥震碎,露出一副副精美的嵌金圖案。
浪花、海船,一株碩大的珊瑚樹,樹邊圍繞著幾個人形的生物。
不是美人魚,因為它們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