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應變
阿木爾過去不久便傳來佳音,原來諾敏竟是有身孕了,難怪總懨懨的沒精神,吃不下睡不著的。
這實在是個意外之喜,永璂跟諾敏成親四年,一直不見消息,穎妃還以為是義女不能生呢,急得都想找個專治不孕不育的蒙古大夫來看看究竟。
如今才算放下心頭大石。
慈寧宮的老太太也高興得連聲叫好,今年不知交了什麼大運,宮裡宮外雙喜臨門,這會子即便叫她兩腿一蹬兩眼一閉,她也能幸福地上西天了。
太后便照著惇嬪的例給十二福晉也送了份禮去,又交代永璂一定要好好照顧諾敏,頂好給她生出個重孫子來,她才含笑九泉。
當然,重孫子比起孫子還是隔了一層,太后更看重汪氏的龍胎,反正她老人家庫房裡別的沒有,各種逢年過節的補品最多,太后便每日流水似的命人將人蔘鹿茸等等珍稀藥材往咸福宮送,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非得叫汪氏生個白白胖胖的阿哥不可。
汪氏暗暗叫苦,她又不是真有了,誰耐煩喝那些苦藥,奈何盛情難卻,不得不捏著鼻子咽下。
她更憂心的是以後,眼看著頒金節都過了,若三四個月肚子還不大起來,她該如何交差?
不成,她得快些將包袱甩掉。
汪氏愈發殷勤地往永和宮走動,絲毫不畏天寒,她往永壽宮都沒這般勤快。眾人看在眼裡,就覺得這位惇嬪娘娘眼光毒辣,敢情她也知道豫貴妃才是掌握話語權的人物,需要巴結討好呢。
可看到汪氏每每吃了閉門羹敗興而歸,眾人便又換了種說法,豫貴妃真是鐵石心腸,誰的面子都不給,惇嬪不自量力妄圖高攀,被人輕賤也是活該。
郁宛任憑外頭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本來她也沒有接見汪氏的必要,不管真孕還是假孕,這孩子又不是為她生的,還得要她負責么?
只是落在皇帝眼裡,就難免以為她借著位高權重使小性子。
這日郁宛在養心殿內紅袖添香為他研墨,乾隆笑著拉起她的手,「還在生氣?朕都說了是無心之失,你看朕這些日子不是也沒見她么?」
他這麼盼她吃醋,郁宛不演一演簡直對不起人,便輕哼一聲抽出衣袖,「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您這會子說得好聽,等惇嬪臨盆的消息傳來,保准跑得比兔子還快。」
類似的小短劇已經演過好幾場,皇帝對此樂此不疲。
當然郁宛也有點借著玩笑說真心話的意思,她看得出皇帝對汪氏本人沒多少感情,可是孩子就不一定了,何況是老來子。
乾隆哂道:「所以你才把阿木爾送到宮外,好叫她提前嘗嘗冷落滋味?」
郁宛但笑不語,何必明知故問呢?
乾隆嘆道:「無論汪氏所懷是男是女,都不會影響你跟阿木爾在朕心中位置,朕願對天起誓。」
又來,郁宛發現皇帝跟她在一起總愛說一些誓言啊、約定啊之類的,是她看起來就很適合風花雪月呢,還是這人身上的藝術細菌太多、多到控制不住了?
郁宛自然是論跡不論心的,她不會看對方說什麼話,只看他做什麼事,這才是確確鑿鑿無可抵賴。
乾隆沉吟片刻,「朕有個打算,若汪氏此胎是位阿哥,朕想交給你撫養。」
畢竟汪氏品行不端他都看在眼裡,這樣的人怎配為皇子之母,倒是郁宛,她一向對人對事公正無私,乾隆相信她也會公平善待這個孩子——若真有萬一,這孩子也將是她往後的庇護。
郁宛不意皇帝考慮得這麼長久,一時倒有些語塞,她是活一日算一日的,反倒乾隆生怕駕崩之後她無依無靠似的。
自然有點感慨,但郁宛還是笑道:「臣妾沒那麼心懷壯志,能長長久久陪伴萬歲爺就知足啦。」
況且汪氏這胎多半生不下來,何必白費力氣呢?
乾隆敏感地捕捉到那點閃念,不免有些狐疑,什麼叫生不下來?
卻也無暇多問,正好到了用膳的鐘點,小桂子也照郁宛吩咐送了湯飲來,碩大的雙耳瓦罐用風爐托著,一邊走路一邊還能保溫,冬日裡這麼熱熱的喝一碗正好。
乾隆笑道:「還是愛妃體貼,知道朕飢腸轆轆。」
打開來看時,見是党參烏雞湯,燉得皮酥骨爛,肉幾乎全化在湯里,還加了當歸黃芪紅棗枸杞等溫補之物,香氣十分濃郁——乾隆一向注重養生,又講究葯食同源,郁宛便叫杜子騰開了方子,跟御膳房商榷著做的。
乾隆笑道:「愛妃真是用心了,只別光顧著體貼朕,幾時分點給別人也好。」
還在嘲笑她爭風吃醋。
郁宛賭氣叫來王進保,叫他把這湯照樣盛一碗送到咸福宮去,就說是她的意思。
乾隆咦道:「你自己又不是無人使喚,何必用朕御前的人?」
郁宛酸溜溜地道:「臣妾的湯做得再好,對汪妹妹也不過錦上添花,萬歲爺的心意才叫雪中送炭呢。」
乾隆大樂,倒也沒阻止,擺了擺手讓王進保自去。
郁宛鬆了口氣,她想汪氏再糊塗也不會挑這個時候耍心眼,御前的人總該認得出罷?
至於她若真有身孕會否有所妨礙,這個郁宛倒不擔心,她早就跟杜子騰諮詢過,藥材也是挑了又挑,如山楂天麻這些容易活血化瘀的東西更是早早剔除出去,汪氏若能喝成流產,那倒是天賦異稟。
但世事偏這樣湊巧,用完膳半個時辰還不見王進保回來,郁宛心下就犯起嘀咕,待要叫人看看情況,就見一個滿臉急色的小太監匆匆過來,「貴妃娘娘,您快去咸福宮瞧瞧罷,惇嬪出事了!」
且因著她一味胡攪蠻纏的緣故,王進保也不得脫身,竟是變相地被扣下了。
阿彌陀佛,總算是現了原型。郁宛如同盼著捉妖的孫猴子,急吼吼地便要過去,她覺得這檔子事自己也料理得來,怎料乾隆卻臉色陰沉搭著她的胳膊,「朕陪你過去。」
看他模樣,渾然不像一個剛失子的父親。郁宛不知他待怎地,但皇帝願當見證也好,速戰速決,省得還得拖到年關。
咸福宮裡裡外外圍滿了看熱鬧的嬪妃宮女,汪氏就沒打算息事寧人,打定主意要讓貴妃聲名掃地,就連魏佳氏都聞訊趕來,見她哭天抹淚,覺得頭疼萬分,「請太醫看了不曾?孩子可曾安好?」
汪氏哭得跟淚人一般,「皇貴妃娘娘,嬪妾的孩子沒有了,是貴妃一碗湯藥送走了臣妾的孩子!」
魏佳氏心涼半截,真是貴妃下的手,她果然容不下汪氏?
不,貴妃為人,理應不至於如此。
正鬧得不可開交,皇帝牽著郁宛的手進來了,汪氏顧不得產後孱弱的人設,膝行哭上前去,「萬歲爺,您得為臣妾做主啊,貴妃她好狠的心腸!」
又狀若瘋癲地撲到郁宛身上,「毒婦,我跟你拚命!」
虧得小桂子等人幾時將她拉開,才沒叫她得逞。
郁宛在心底評估了一下汪氏演技,嗯,還算可圈可點,演得挺逼真的,唯一缺憾在於,她過分中氣十足——剛流產還能這麼生龍活虎,屬實讓人欽佩。
乾隆沒錯過身旁心聲,臉色更暗了幾分。
汪氏還在哭哭啼啼,乾隆只冷冷道:「你當真是因為這碗湯而小產?」
魏佳氏聽到這裡也算聽出頭緒,神色複雜地望了郁宛一眼,勸慰道:「皇上,興許其中有何誤會也說不定。」
汪氏卻顧不得許多,趕緊點頭,目眥欲裂。她連身上染血的衣裙都沒換下,為的就是要力求驚心動魄。
皇帝冷笑,「那倒真是巧了,朕方才就跟貴妃在一起,那湯也是朕碗里分出去的,你的意思是朕想害你?」
能這樣見效,可見還不是簡單的猛葯——發作得未免太快。
汪氏的確沒想到這層,再看郁宛似笑非笑的模樣,心下便知中計,這人可真狡猾,故意拉皇帝下水,好讓自己投鼠忌器么?
汪氏大著膽子道:「興許在萬歲爺手裡還好端端的,可一路過來誰知道有沒有動過手腳,只怪臣妾糊塗,不忍拂逆貴妃好意,問都不問就咽下去了。」
說完便以袖掩面,嗚嗚咽咽。
王進保怒不可遏,「那碗湯原是奴才親自送來,惇嬪娘娘以為奴才會對您不利么?」
汪氏冷笑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公公話別說太滿,誰知道你效忠的是皇帝還是貴妃?」
王進保氣結,若非看對面是個女子,早就一巴掌唿過去了。
郁宛心頭一動,不知汪氏是故意拉人下水還是掌握了什麼情報,王進保跟新燕雖說發乎情止乎禮,可宮裡人多眼雜,保不齊就有蠅營狗苟之輩記在心裡。
郁宛斷不能容汪氏隨意發散,立馬呵斥道:「惇嬪,你口口聲聲本宮謀害,本宮有何理由害你?」
汪氏這會子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還用理由么?貴妃娘娘眼裡幾曾容得別人,只瞧這些年宮裡都沒孩子降生便知了。」
郁宛含笑點頭,「你說得很好,那你憑什麼認為本宮需要為一個不存在的孩子操心呢?岫雲,你是伺候惇嬪的,想必你最清楚。」
汪氏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再想不到郁宛會從她身邊人突破——其實事情很明白,汪氏以往的劣跡就註定了她不會是個善待奴婢的主子,即便助她誣陷成功,難道岫雲以後就能過得好么?倒不如跳出來當這個污點證人,好歹還有一線生機。
岫雲戰戰兢兢,將汪氏起念假孕的經過說了,包括那晚如何灌醉皇帝,后又讓她去找太醫院找位相熟的太醫,這人曾在都統四格底下當過差,投桃報李,才得以瞞天過海。
她連那位太醫的名姓、家住何處以及兩人幾時見過幾次面都一字不落地說了,事已至此,汪氏的詭計再無從遁形。
郁宛冷冷道:「惇嬪,你還有何話說?」
想出人頭地本來沒錯,可她偏偏選擇了最笨的一種辦法,難道拉下自己這個貴妃,她就能逆流而上了?哪怕自然小產都比栽贓她可靠得多,畢竟男人不會喜歡詭計多端的女人,卻喜歡楚楚可憐的女人。
乾隆不禁多看了郁宛一眼,這位倒是箇中高手,可光會紙上談兵也不中用吧?
汪氏牙關顫顫,瑟瑟發抖,她知道自己已至絕境了,可她仍不肯屈服,會有法子的,定會有法子的!
汪氏忽然站起身來,氣勢洶洶指著魏佳氏,「是皇貴妃!她早就看貴妃不順眼,才故意指使我設下此局,我是受人擺布,身不由己。」
郁宛:……真會隨機應變。
再看對面魏佳氏,已悶頭倒在雪地中,面如金紙,唇邊還有一縷殷紅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