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抬旗
魏佳氏醒來已近黃昏,在她自己的永壽宮裡。
鉛灰色的層雲籠罩著重重天幕,照得室內愈發昏慘慘一片。
白梅見她睜眼,方才讓小丫頭們掌上燈,歡喜道:「娘娘可好些了?」
那會子可真嚇了她一跳,還以為主子再醒不來呢,所幸只是暈厥。
魏佳氏拿手背擋住眼帘,以免刺目的光線晃得頭疼,她怔怔道:「惇嬪如何了?」
那會子汪氏突如其來的一句,委實令她猝不及防,又驚又怒之下竟暈了過去,此刻仍覺得胸口悶悶的疼,跟被大鐘敲了一下似的。
白梅知她慪氣,忙道:「汪氏已經從嬪位降為答應,仍舊住回冷宮去了,娘娘無須憂心。」
到底只是信口開河的攀誣之語,皇帝不會隨意相信——這個汪氏可真是恩將仇報,娘娘待她不錯呀,先前還打算為她爭取個妃位呢,豈料她先是假孕妄圖栽贓貴妃,失敗后又一股腦推到娘娘頭上,天底下竟會有這種齷齪不堪的小人!
還好皇上深明大義,估計此生汪答應是不能再出來了。
魏佳氏輕扯了扯唇角,「萬歲爺若真無半分疑心,就不會留汪氏活路,該立即處死才是。」
生怕死無對證么?
白梅道:「許是念在汪氏容貌的緣故……」
男人么,總是憐香惜玉,便為了那張臉,皇帝也捨不得下殺手。
但看魏佳氏仍是鬱鬱寡歡,白梅眉頭緊鎖,「可要奴婢暗自料理了她?一了百了。」
魏佳氏嘆道:「不可,你要是出手,豈非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沒嫌疑也變有嫌疑了。」
何況殺人滅口這種事,以前她沒做過,以後也不屑去做。
她只覺得費解,何以汪氏會忽然想到算計自個兒,她跟汪氏非但無怨,反而有恩,當初若非她一手調理,汪氏能入得萬歲法眼么?可從今日來看,她對自己和對豫貴妃的恨意竟不相上下。
白梅道:「升米恩斗米仇,您跟小人講什麼道理?當初您是幫了她不假,可自從她進冷宮之後咱們一次都沒去看過,您說汪氏過得去這道坎么?」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有始無終的,反而給自己埋下禍患。當初她就不覺得留下汪氏是個好主意,怎料娘娘一聽說汪氏身懷有孕,就忙不迭地要接她出來,送這個送那個,還不惜得罪貴妃——何苦來哉!這汪氏不管生不生得出孩子,對她們都沒好處呀。
白梅勸道:「不是奴婢說嘴,娘娘您對富察氏已經仁至義盡了,何必還揪著不放?就為了汪氏跟先皇后的幾分相似,把自己都給賠進去了,奴婢瞧著實在不值。」
魏佳氏無言,她幫助汪氏不單是因為那張臉,也為了想彌補先前那些罪愆——嘉容臨死前的剖白讓她痛徹心扉,她以為她是大徹大悟,能做點善事來積些陰鷙,怎料卻陷入更深的迷障。
還是貴妃看得明白,她不如人遠矣。
白梅道:「貴妃娘娘可真是,她早看出汪氏弄鬼,卻一聲不吭,也不給娘娘您提個醒兒,奴婢看她就等著您落難呢。」
魏佳氏冷眼看她半晌,白梅才閉上嘴,猶自悻悻然望著窗外。
物似主人型,魏佳氏驚覺白梅不過是自己的另一面鏡子,若是管用的話,她倒想打幾句罵幾句,但,最終卻只是默然嘆了口氣。
她落到今日,不過是自作自受,應有此報。
*
郁宛將阿木爾從永璂府上接回來,雖然諾敏很捨不得小姑子,但郁宛卻不肯留她在那兒添亂了——說是幫忙,她看倒得諾敏來費神照顧她,阿木爾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抵什麼用?
阿木爾不服氣地道:「我會說故事呢,嫂嫂最喜歡聽我說故事了。」
也是額娘講的,這個叫胎教,小寶寶多聽些真善美的情節,生出來的孩子才會漂亮,也更聰敏體貼。
乾隆一本正經點頭,「說的是,你額娘懷你的時候,朕也沒少在床頭給她念書。」
郁宛翻個白眼,皇帝給她念的那叫什麼書?都登不得大雅之堂,更離奇的是毫無平仄起伏抑揚頓挫,跟和尚念經似的,叫她聽得昏昏入睡——倒是頗有助眠之效。
當著女兒的面,郁宛盡量給她阿瑪留面子,便敷衍地點點頭。
阿木爾方才得了意,笑呵呵地回屋洗漱去,宮外什麼都好,就是沒地龍,沐浴都不方便,她太懷念額娘命人精心打造的大浴缸了。
郁宛覺得女兒被榮華富貴迷昏了眼,都說居移氣養移體,這要是出嫁了可怎麼好?夫家可不會處處禮讓她。
乾隆沒事人般道:「那就讓她一輩子陪著你我,又有何妨?」
「您又來,那就真熬成老姑娘了。」郁宛沒好氣道,天底下哪有這樣自私的爹娘。
乾隆笑道:「相逢無謂早晚,有緣才最情真,朕跟你不也耽擱了許多年?」
郁宛被他肉麻得雞皮疙瘩直往下掉,抖了抖肩,「行了,還當臣妾跟小姑娘一般好騙呢。」
她倆加起來已年過百歲,這話被人聽見也不怕笑掉大牙。
郁宛倒是意外乾隆何以能這般談笑風生,汪氏用假龍胎騙了他,他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他不是一直都盼著能再有位阿哥么?
乾隆嘆道:「罷了,朕已經想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苦為這些莫須有的事煩惱。」
何況郁宛的心聲已讓他提早有了準備——雖不知她為何沒說,乾隆估計是怕讓自己傷心。
到底她還是惦念著他的,現如今宮裡除了皇額娘,也只有她滿心滿懷裝著自個兒。
郁宛就知道汪氏那些話起了作用,她勸道:「汪答應本就是個糊塗人,萬歲爺無須理會她的說辭。」
雖說汪氏死死咬定是受人指使,但既無確實的證據,郁宛自犯不著跟皇貴妃過不去。她也不覺得魏佳氏有害她的必要,一個求寵,一個求權,她倆完全是不同賽道的人。
但皇帝顯然不這麼想,他清楚女人嫉妒起來多麼不講道理,魏佳氏固然溫婉賢德,可這些年自己專寵宛兒,她心裡當真就沒半分嫉妒么?
雖說魏佳氏向來視孝賢為楷模,可世上終只有一個孝賢,乾隆不覺得旁人能像她這般光明磊落、從不犯忌。
魏佳氏這回,在他眼裡是有些人設崩塌了——當然宛兒偶爾也吃醋,可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從不逾越底線,這就是無傷大雅的小情緒了。
郁宛還要勸皇帝去看看卧病的皇貴妃,乾隆淡淡說道:「她若是問心無愧,又何須朕去撫慰?」
一句話給郁宛給懟了回去。
郁宛只能喟嘆,當一個人不喜歡你的時候,就連呼吸都是錯的。
魏佳氏如今,也體會到那拉氏當初滋味了罷?
*
等過完年關,皇貴妃的病勢依舊不見好轉,而她也不叫嬪妃侍疾,故而眾人無從得知動靜,只一撥撥從永壽宮出來的太醫俱愁容滿面,可知要救回魏佳氏難於登天。
令魏佳氏心灰意冷的也不止汪氏這一件事,正月初十日,蒙古那邊傳來消息,和靜公主病歿了,卒年二十歲。
她嫁過去不到五載,就出了這樣意外,可知過的是什麼日子,身為母親,豈會不心如刀割?
也難怪魏佳氏的病況愈發沉重。
郁宛倒是想幫忙勸勸,可一來她跟魏佳氏並非深交,二來,心病尚需心藥醫,她那幾句拙劣的言辭,既換不回和靜公主的性命,自然也救不了魏佳氏。
元宵之後,太醫院便下了論調,皇貴妃已是回天乏術,請內務府及早準備壽材沖喜罷。
這樁麻煩事只能由郁宛料理,郁宛就去問皇帝意思,以前但凡有點舊情的嬪妃,皇帝都會格外厚待,喪禮的規格也會在原本位份上多添一等,可魏佳氏已經是皇貴妃了,難道仍按皇貴妃之禮操辦?
歷來儲君之母都會被追封皇后,何況皇帝已經跟她交了底,既然決定立十五阿哥為太子,那麼魏佳氏作為太子生母,以後禮下葬也是應該的。
乾隆思量片刻,說道:「朕雖屬意永琰,然儲君之事干係甚大,此時尚不宜揭露,以免朝廷動蕩。」
雖暫且不宜追封皇后,但乾隆還是給了魏佳氏一點額外的體面,將她的娘家從包衣佐領抬入滿洲鑲黃旗。
郁宛覺得皇帝實在精明得過了分,明明是在為太子鋪墊,可偏偏於此時提出,就好像是為了補償和靜公主早死、寬慰皇貴妃的心似的。
不管怎麼說也算禮遇,郁宛代皇貴妃道了謝,便著人安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