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2)
年輕的父親艾西威先生,對如何應對在他面前突然陷入沉默的智慧生物,有著豐富的經驗。
在察覺到安室透不知該說什麼時,他自然而然地問:「話說,安室先生這個時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現在應該是咖啡廳的營業時間吧。」
安室透也整理好了表情回答道:「啊,因為覺得不太舒服,所以請了假打算回家休息。」
艾西威點了點頭,繼續問:「那安室先生家在哪裡?」
經過剛才的事,安室透已經不覺得「艾西威」只是一個巧合了。現在面對艾西威的接連發文,他判斷這個男人正在懷疑他與春川小朋友的「偶遇」——而假如自己是真的偶爾間路過救下一個小朋友還被家長懷疑,那他完全沒道理太過妥協配合。
所以,安室透笑著反問:「唉唉,艾西威先生為什麼要問這個?」
「為了登門道謝。」艾西威彷彿根本沒有察覺到安室透剛才的委婉反擊,平靜地回答。
反而是懵懂的小學生春川樹意外get到安室透不太想說,插話道:「安室哥哥,我上午時告訴過你我們家的地址哦!你知道我們住哪裡,我和爸爸卻不知道你住哪裡,這也太不公平了!所以,拜託啦,你住在哪裡?告訴我們嘛!」
面對這種渾然天成的撒嬌,安室透心想:他明面上的住所並不難查,離開咖啡廳回家的話,也確實可以選擇經過米花公園的這條路,這是他請病假來這裡時早就想好的借口。現在這孩子都說到這份上了,他沒理由堅持不肯說自己的住址——堅持了兩秒鐘后,卧底先生成功用理智說服了自己,交代了住址。
於是父子倆終於放過了他,與他揮手告別。
「安室先生快點回家吧,身體不舒服要好好休息。」
安室透感謝了艾西威的好意,轉身離開。在確定離開他們視線后立即戴上了耳機——在艾西威趕來前,他已經把竊聽器貼在了男孩子書包的夾層里。孩子的衣服會每天換洗,書包卻不會天天徹底清理。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有機會在對方發現前不知不覺地回收竊聽器。
調好儀器后,他順利地聽到了……狗叫聲?
……
「汪汪!」春川樹認真地模仿著小狗的聲音,在小樹林里跑來跑去。
他有點擔心剛才那個叔叔誤以為自己不想幫忙,獨自一人在小樹林里找狗,於是在告別安室哥哥后,就和爸爸說想過來看看。可惜剛才的叔叔沒說自己的狗叫什麼,所以春川樹除了汪汪叫之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呼喚它。
——為防止萬一嚇到害怕成年人的走失寵物,艾西威就站在樹林邊,耐心地等待。
春川樹跑了一圈,確定這裡沒有小狗。他有點失望地走向自己的爸爸。
「這裡真的沒有小狗唉!」孩子低聲嘀咕,然後提高了一點聲調問,「所以爸爸,安室哥哥說得是真的嗎?剛才那個叔叔是騙我的,他根本不需要我幫忙,也不會給我買冰淇淋……」
「是有這種可能,」年輕的爸爸頷首,「但也有另一種可能,我們剛才和安室先生說了幾句話,那個人在這段時間找到了自己的狗離開了。」
竊聽的安室透覺得艾西威是個亂教小孩的神經病,可春川樹卻覺得爸爸說得再正確不過。他快走幾步,把手塞進爸爸手裡,仰起頭信賴地望向他,「那爸爸,你能不能告訴我現在到底是哪種情況嘛?」
年輕的爸爸搖了搖頭,「不能,樹要學著自己去判斷。」
「那……」春川樹猶豫了一下,「爸爸說要把別人的求助當成是真的……我就當是叔叔已經找到小狗了吧。」
艾西威點了點頭,「嗯,可以這麼想。」
春川樹不滿意地抓住爸爸的胳膊亂晃,撒嬌道:「爸爸,可以是什麼意思,是我猜對了的意思嗎?」
「不是。」艾西威溫柔地說,「樹,這是第一次有人向你求助,希望你學著不偏信——不要讓別人告訴你什麼是真相,就算那個人是我也一樣。」
「爸爸,你說得好難理解!」春川樹困惑極了,「你是說,讓我把別人的求助都先當成是真的,但又不完全當成是真的,就算爸爸說是真的也不能信?」
「嗯,是這樣沒錯。」艾西威再次把孩子抱了起來,捏了捏他鼓起來的臉頰,「要願意相信,也要保持懷疑。確實很難,所以,加油?」
「唉……」春川樹憂愁地嘆了口氣,沒什麼信心地說,「好吧,我會努力的。」
「那走吧,這個時間,我們要先給你朋友家打個電話,讓他們知道你只是走散了。」
「是……」
「然後去超市買菜,再給你買一份超大加量的可麗餅冰淇淋。」
「好……唉?!爸爸!」春川樹立即忘記了沮喪快樂起來,「超大份!爸爸你真好!」
……
雖然春川樹好像理解了父親的話,但竊聽的安室透卻完全不懂年輕父親話里的邏輯。
——願意去相信,又時刻保持懷疑,如果是一個可靠的大人(比如警察)能達到這樣的要求,對需要幫助的弱者來說確實溫柔完美。可是,這絕對不該是對一個7歲孩子提出的要求。作為成年人,艾西威明明也很清楚自己的要求難以達成,卻還是要求小男孩這樣去做。
在溫柔的表象下,蘊含著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的冷酷。
和他說完話后,一陣風吹過,安室透才發現自己額頭上不知什麼時候滲出了一層冷汗。
這個男人也許不是組織成員,但也肯定不是什麼守法公民……
現在時間還早,咖啡廳又請了病假,閑不下來的卧底決定回一次警視廳公安部,先把監聽誘拐犯和艾西威的工作交給專職負責監聽的屬下,再去訓練場練練射擊,最好再找風見對練幾回合活動活動筋骨。
這些日程對別人來說也許算是苦差事,但對於長期精神緊繃的卧底來說,卻已經算是難得的放鬆和休息。公安卧底按計劃安排了工作,然後就沉浸在射擊訓練中,直到他看好的陪練對象風見裕也出現,向他報告了艾西威那邊的最新情況:「降谷先生!你今天交代監聽的艾西威先生,打算讓兒子帶著晚飯去你家拜訪。」
化名安室透的公安卧底早在風見出現時就放下槍,摘下了耳塞。原來登門道謝不是託辭……
他決定趕回家一趟。
風見裕也還不知道自己逃過一頓碾壓式訓(暴)練(打),天真地說:「降谷先生,你安排監聽的那對父子,感覺是不錯的人呢。以為你身體不好,專門準備了適合病人吃的飯菜。那孩子說很喜歡你,他爸爸也教孩子讓他好好感謝你。」
「是嗎?」公安卧底面無表情地說,「但我覺得那個男人是個危險人物。」
……
安室透在訪客到來前趕回了家,沒過一會,門鈴就響了起來。安室透打開門等了一會,看見春川樹獨自拎著對他來說過大的便當盒走了過來。
「安室哥哥,晚上好!」
小男孩有禮貌地站在門口,安室透接過食盒放在玄關,讓男孩換上他準備好的拖鞋。哈羅聽到孩子的聲音,興奮地跑過來,搖著尾巴繞著春川樹聞來聞去。
「啊,安室哥哥家裡養了小狗!」小男孩高興得不行,蹲下來和小白狗貼貼抱抱,「它叫什麼?」
安室透告訴他哈羅的名字,等他們玩了一會稍稍平靜下來才說,「小樹,你是自己過來的?」
「嗯,」春川樹乖巧地說,「爸爸做了晚飯,讓我過來送給安室哥哥吃。」
食盒很沉,春川樹拎著走了一路,額頭卻非常清爽。不過,考慮到小學生們書包的重量,這似乎也不算什麼。
「啊那真是謝謝艾西威先生了,我正好還沒吃飯。」安室透從冰箱里拿出一瓶飲料遞給小男孩,隨口問,「小樹吃過晚飯了吧?還吃得下什麼嗎?我做份甜點給你吃好不好?」
春川樹接過飲料,靦腆地笑了笑,「謝謝安室哥哥,但是我還沒有吃晚飯哦。我可以和你一起吃過晚飯再吃甜點嗎?爸爸做的飯很好吃的。」
「唉?」安室透露出驚訝的表情。
「爸爸做好飯就讓我送來啦,他說如果安室哥哥不介意的話,讓我在這裡吃完再回去。我有多帶自己那份哦!」春川樹認真地解釋道,「飯菜剛做好的時候才是最好吃的,所以我不能和爸爸一起吃完飯再來呀。那樣的話,安室哥哥吃到的飯菜,和我們吃得就不是一個味道啦!還有,安室哥哥今天不舒服,讓你自己一個人吃飯的話,會有一點可憐哦。」
「原來是這樣,小樹真是溫柔的孩子。」安室透真心地誇獎道。
「不是呀,」春川樹誠實地說,「是爸爸讓我這麼做的。我自己的話,是想不到這麼多的。」
這次,安室透停頓了一下:如果是那個爸爸的話,他為什麼會知道自己是一個人吃飯呢?
「啊,那小樹,等回家後代我謝謝艾西威先生。」
「好的呀。」
春川樹把飲料放在餐桌上,期待地望著安室透。安室透順利理解了他的意思,拆開食盒。
啊這……
儘管他自己就非常、非常擅長廚藝,能夠隨意復刻高級餐廳的菜品,還是被盒裡的飯菜短暫地震懾了一小會才回過神來。艾西威先生除了非常擅長料理,看起來還很擅長收納,安室透一樣一樣把菜拿出來時,不僅佩服艾西威,還非常佩服能把這些穩穩拿過來的春川樹。
把飯菜在桌上擺好,盛好米飯遞給小男孩后,安室透和春川樹一起雙手合十,齊聲說:「我開動啦。」
然後,安室透隨便夾了點菜放進嘴裡。
啊……這……安室透驀地睜大了眼睛:就是……好吃到會讓他懷疑裡面是不是添加了致幻藥物的程度。因為春川樹和他一起吃飯,所以他才沒有懷疑飯菜里會不會被添加了什麼東西,但他現在確實是被下藥了吧?!
春川樹也在吃著同樣的東西,看到安室透發怔的模樣,笑得圓溜溜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他努力嚼嚼嚼,咽下嘴裡的東西,寬容地說:「安室哥哥,如果你想哭的話,我是不會嘲笑你的哦!」
安室透的思緒都變得遲緩了,他開始懷疑面前的男孩是不是知道飯菜里被動了手腳。
「爸爸和我說過的,不少人吃了他做的菜都會哭的。」春川樹並不知道安室透的懷疑,邊夾菜邊興緻勃勃地繼續說道,「所以,安室哥哥,被我爸爸弄哭是非常正常的事哦。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偷看過他寫的書,我爸爸在書里說,他最擅長的就是這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