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3)
如果好好聊天的話,應該能從春川樹嘴裡知道更多關於艾西威的情報。可惜的是,只要把艾西威做的飯菜放進嘴裡,安室透就會忍不住開始神情恍惚,完全沒法集中注意力。
中途安室透當然也曾經嘗試過少吃、慢吃、乾脆不吃——雖然有點考驗意志力,但對他來說還是能做到的事。
可只要夾菜慢下來,對面的男孩就會驚奇地望向他,澄凈的綠色眼眸里滿是真誠的擔憂,不厭其煩地問:「安室哥哥,你沒事吧,是不是很不舒服呀?」「安室哥哥不會是吃飽了吧?你吃得好少哦!」「安室哥哥,難道你不喜歡我爸爸做的菜?!」
每當春川樹這樣問的時候,安室透都能感受到一陣明顯的意識恍惚。在積攢出足夠的理智搪塞「別擔心」「不是哦我很喜歡吃」之前,他每次都會不自覺地先吃點東西,以換取春川樹露出放心的神色——在潛入組織前,公安卧底曾接受過專業的訓練,其中就有如何應對拷問時被注射「吐真劑」的情況。
安室透之前還沒機會把訓練所得應用於實戰,完全沒想到首次檢驗成果竟然是這麼一個情形。
而經過檢驗,安室透不得不承認自己可能真的不太擅長這個……對面只是個毫無套話技巧的小孩而已,可不管他心裡再怎麼提高警惕,等徹底回神時,桌上的盤碗已經個個見底,胃裡也傳來讓人提不起精神的飽脹感。只能說還好只是個小孩子,換成組織里的任何一個成員,他肯定都面臨著暴露的危機。
——安室透暗下決心,一會一定要把剩下的飯菜和用過的餐具都取樣送檢。
等春川樹也吃光了自己碗里最後一粒米飯,放下碗筷說「我吃飽啦」,安室透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連忙跟著說,「我也是。」
春川樹眨了眨眼睛,對安室透吃這頓飯不夠投入仍然耿耿於懷。在他心裡,是不該有人在吃爸爸做的飯時是這樣冷靜的!
「安室哥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偏好的口味,或者不喜歡吃的東西?如果是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哦,我會轉告爸爸的!這樣,下次爸爸再下廚請你吃飯的時候,就可以做出更合你胃口的飯菜啦!」他友好叮囑道。
啊這……這就大可不必了。
「哈哈,艾西威先生的廚藝已經很驚人了,只是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安室透乾笑道,為了避免繼續這個話題,他連忙起身走向開放式廚房,「為了感謝小樹,我來泡茶吧!」
……
小朋友對喝茶的興趣不大,但對安室透做的簡單甜品還是很捧場的。在他洗碗的時候,飛快地吃完了甜點喝完了茶。
安室透有點擔心小朋友會不會吃得太多了,但春川樹表示沒問題,「甜點和主食是不會共用一套消化系統的!」
對一個7歲的小學生來說,他知道得相當多,辭彙量也很豐富。
安室透在洗乾淨的食盒裡又放了一份甜點,打算送春川樹回家。
但小男孩鄭重地拒絕了他的好意:「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啦安室哥哥,你不舒服的話,還是早點休息吧。」
外面天還沒黑,安室透想了想他家和春川宅間的距離,接受了春川樹的意見,彎下腰叮囑道:「小樹,到家記得給我打個電話哦。路上不要和別人去人少的地方。」
春川樹拍了拍安室透的肩膀,用無奈的眼神譴責這個記憶力不好的大人,敷衍地說:「我盡量吧。」
安室透:「…………」
公安卧底的眼皮跳了跳。頭一次發現,原來乖孩子也有乖孩子的熊法。
「算了,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真的不用啦安室哥哥!」
……
春川樹提著食盒,乖乖靠著路邊往家裡走去。他的新家距離安室哥哥家真的很近,街上車也很少,即便如此,那個人類仍然不放心地站在家門口望著他。年幼的孩子即使不回頭,也能感受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他真的很關心自己呀——比起已經答應和他做朋友的元太和光彥,春川樹總覺得沒有做出過承諾的安室哥哥,其實更符合「朋友」的概念。
在他思考的時候,迎頭開來一輛黑色的汽車,在他前面減速停了下來。司機動作很快地下車,徑自向他走來。春川樹認出他是下午放學時向他求助的那個叔叔,他仰起頭打了個招呼。
「叔叔!」春川樹有一點點開心。
成年人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手掌上墊著一塊氣味不怎麼好聞的手帕。
啊……是壞人嗎?春川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但隨即想到……等等,也不一定啊!萬一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只是想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呢?於是他沒有掙扎,任由這個疑似壞人的叔叔抱起他,把他扔在自己汽車的後座上。
春川樹調整了一下姿勢,輕盈地落在柔軟的座位上。他聽到安室透高聲呼喝,找狗的叔叔飛快返回駕駛位,倒車、轉彎、提速……安室哥哥的喊聲變得遙遠了。
春川樹稍稍有一點心虛。但安室哥哥說的是讓他回到家打電話報平安,不要和別人去人少的地方。他現在還沒到家,也不是主動和別人離開的,再說他只是說了「盡量」,並沒有答應一定會做到,所以不能算是說話不算數吧?
等回家后,他會打電話的,希望安室哥哥別太擔心了吧。春川樹憂愁地想著,突然聽到開車的叔叔怒罵一聲「瘋子」,然後開始猛踩油門。
春川樹爬起來,扒著後座靠椅向後看,然後也忍不住「哇」了一聲。他看到一輛白色的汽車,有一半車身都立了起來,一側的車輪竟然搭在路邊牆上行駛,正在不停地超車追趕他們。以春川樹的視力,能夠非常清晰地看到那輛車的駕駛者就是安室哥哥。
後面的車越追越近,開車的叔叔竟然掏出一支木倉,邊開車邊朝後開木倉。
唉唉?春川樹驀地瞪圓了眼睛。他把手按在車窗上,驚訝地看到子彈擊碎了白車的車窗,碎掉的玻璃划傷了安室哥哥的臉和手臂。但那輛追擊的汽車卻完全沒有減速,而是急轉彎飛了起來,開上了旁邊的貨車。
在這一刻,春川樹對所發生的一切有了自己的判斷。他其實並不是那種無論做什麼都要先問爸爸是否同意的孩子,之前總想從爸爸那裡直接要到一個答案,只是因為不在乎。
春川樹扭過頭,對開車的人類輕輕地說:「叔叔,請不要再開木倉了哦。」
男人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本該昏迷的男孩竟然不知什麼時候清醒了過來,他暴躁地呵斥了一句「小鬼別礙事,滾去後面待著」,並沒有把春川樹的話放在心裡,又一次抬起手,打算朝越過大貨車重新落回馬路的白色跑車開木倉。
春川樹懶得再看不聽勸的男人,轉頭去看已經離得很近的安室透。那個金髮的人類在朝他大喊,「小樹,趴下!」
可是,有可能被木倉擊的是你呀。綠眼睛的男孩迷惑地歪了歪腦袋。
嘭的一聲巨響在他耳邊響起,有幾滴溫熱的血液濺到了春川樹的臉上。開車的男人再次扣動扳機的時候,他的木倉發生了嚴重事故,簡單來說,就是炸膛了。被擠壓在木倉管內的高壓氣體衝破木倉身,把射手的手和臉炸得鮮血淋漓。強烈的疼痛讓他大聲慘叫,同時下意識地抓住方向盤轉舵,黑色汽車在路上亂晃,眼看就要失控撞上旁邊的車。
春川樹終於又看了他一眼,按照常識提醒慘叫的男人,「叔叔,靠邊停車呀!」
儀錶盤似乎也因為剛才的炸膛事故遭到損壞,黑色汽車在掙扎了幾秒鐘后失去控制,向右邊一根電線杆撞了過去,一聲巨響后,電線杆深深卡進了右側的前車門裡,汽車嚴重變形,安全氣囊不知為何完全沒有探出,開車的男人猛地前傾,腦袋不知撞在了哪裡。
然後,慘叫聲就停止了。
春川樹爬到副駕駛位,抽了一張紙巾,照著後視鏡擦了擦臉上的血漬,不開心地小聲抱怨:「好臟哦。」
伴隨著急剎車的聲音,安室透從白色跑車上跳了下來,一把拉開黑車的車門,彎腰把春川樹抱出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探身去抓已經破破爛爛的手木倉,以防再被綁架犯抓在手裡造成意外的傷害。
春川樹對手木倉和其他事都不感興趣。他伸出手指,輕輕在安室透被血染紅的袖子上點了一下,然後認真觀察指尖的紅色印記。
啊,好神奇,這個……就完全不會覺得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