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二合一)
見皇帝及眾人一幅驚愕的表情,蕭沐毫不意外。
雲陽明瞪大了眼看著蕭沐上下打量,目中滿是不可思議,脫口而出:「你......沒死?」
蕭沐覷他一眼,想起上朝前殷離跟他囑咐過,站在朝臣最前頭的鶴髮老者就是雲陽明,於是他坦然反問:「怎麼?我沒有死,閣老很意外嗎?」
雲陽明面容中透出的狠戾一閃而逝,轉而笑道:「怎會,世子沒事就好。」
他身旁一名官員意味深長地道:「怎麼世子的小廝連自家主子死沒死都不知道嗎?竟然一路哭著喪回到王府,真是叫人虛驚一場。」
蕭沐尚未答話,便聽皇帝追問道:「這麼說,離兒也無恙?」
蕭沐點點頭,「雖遇到了刺客,但萬幸有驚無險,也正因如此,為躲避刺客,我才讓家丁謊稱我與公主出了事,自己走了小路進城,一路馬不停蹄入宮面聖,這才逃過一劫。」
「刺客?」隆景帝眯了眯眼,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雲陽明,卻見後者挺著腰板面不改色。他雖有猜測肯定是著老狐狸乾的好事,但沒有證據,卻也無法就此發難。
「可有抓到活口?知道是誰派的刺客嗎?」
此問一出,一直面色坦然的雲陽明眸光微微一動。
蕭沐頷首道:「倒是有一個活口。」他正欲借著這話題把吳晉及證據交出,卻聽雲陽明道:「五殿下無恙實乃萬幸,臣未核實詳情便驚擾聖心,實在罪該萬死。」
老者說時還跪下磕了個頭。
眾臣紛紛附和。
皇帝被這麼一打岔,微微皺眉,還是好聲好氣地道:「此事怎麼能怪閣老,你年紀大了,還是少跪的好。」
雲陽明道了聲「謝陛下」之後,便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此時他身後的一名官員高聲道:「陛下!」
「既然世子是回京述職,是否該將河務之事先交代清楚?」
隆景帝隨後點了點頭,丟給蕭沐一個眼神示意。
蕭沐沖皇帝微微頷首,面不改色地將壩上發生的事情前前後後一五一十地說了。
說完還交出一份檔案遞上,「這些是河務記錄,各壩目前的情況,因何損壞,如何修繕,需要多少餉銀,壩上欠款多少,虧空多少,本次水患動用勞工幾何,犧牲者撫恤金等請款皆詳錄在冊。」
「另有鄭家堰附近各州府縣戶籍冊,災后流失人口,迴流人口數悉皆記錄詳實。」
隆景帝從侍從手中接過檔案,一目十行掃過後,滿意地點點頭,面色稍緩,道:「世子記錄得十分詳盡,辛苦你了。」
蕭沐垂首,「不敢,臣並不懂河務,這些都是公主做的。」
「沒想到五殿下竟有這份才識。」張棟之頗為驚訝地道:「或許是世子謙虛了吧。」
隆景帝暗暗高興,嘴上道:「離兒確有些見識,不同於尋常公主。」
亦有官員義正言辭道:「世子怎麼只挑無關痛癢的說?那萍水縣大壩是怎麼毀的,你怎麼不提?」
蕭沐聞言,似乎對這種言論早有所料,面容坦然地道:「炸壩的決定是我下的。」其實殷離已經叮囑過他,一旦有人提起炸壩的事,實話實說便可。
但蕭沐也不傻,炸壩這種事處理不好就是重罪,他來時的路上就做了決定要把這個責任擔下了。
隆景帝挑了一下眉。
殷離給他的密信里早就寫清楚了緣由,壩是殷離炸的,他本就沒想提及此事,倒沒想到蕭沐竟然主動把責任攬過去了。
有功不攬,有過主動擔著,這蕭沐,難道果真如殷離說的一般......
蕭沐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私炸大壩乃是重罪!」
「真是囂張啊,仗著自己姓蕭,連國之重器都敢說炸就炸。」
「呵呵,承認得這麼乾脆,不愧是蕭家人。」
張棟之亦皺起了眉,世子就這樣承認了,豈非落人口實?
卻見蕭沐仰頭看著皇帝,面不改色,「洪峰過於洶湧,如若不炸壩,鄭家堰將毀於一旦,當時萍水縣百姓已撤離,炸壩是最好的辦法。」
「胡說!」有官員立即駁斥,「雨報上提及最大的洪峰在五月初三,而萍水縣大壩卻是五月初四炸毀,那時鄭家堰風平浪靜,哪來的洪峰!」
蕭沐微微蹙眉,扭頭看向那名叫囂的官員,後者被他那麼一看,莫名就打了個寒噤。
此時隊列中張棟之不屑嘲諷道:「上一回我可聽是諸位說能保下鄭家堰,全賴炸了對岸堤壩分流,並非世子之功,怎麼如今諸位又說炸壩時風平浪靜,那炸壩之舉於保下鄭家堰而言,到底是有功還是無功呢?」
「這正反話都讓你們說了。倒讓我等聽哪句好?」
此話一出,在場不少官員都垂首發出嗤笑聲,而叫囂者則面容一僵,支吾了一會,強行辯解:「我上回那是.....沒看過雨報!自然還沒弄清楚炸壩時的天氣好壞。」
張棟之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原來大人給人扣帽子時,連實情都不需弄清楚,全憑信口雌黃啊。」
「你......」
「夠了!」皇帝打斷了這無意義的爭論,對蕭沐道:「世子,你說。」
蕭沐沒想到這朝堂上竟還有替他說話的人,尋著聲音望去,看見竟然是張棟之後,詫異地挑了一下眉,他也聽殷離說了上回對方的幼子被太子挾持,才不得不陷害他,但他沒想到此人死裡逃生后,竟會轉頭來幫自己。
卻見張棟之沖他微微頷首示意。
蕭沐接下了示意,回過頭來慢條斯理地道:「最大洪峰雖是在五月初三,可之後連續大半月都是強降雨,而鄭家堰也早已在多次洪峰衝擊下岌岌可危,若不炸壩泄洪,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強詞奪理!這水患都過去了,自然是由得你怎麼說。」
蕭沐皺了皺眉,正思索該怎麼反駁時,便聽張棟之道:「非也!」
「雖然水患已過,但每日雨量多少,雨報上記載得清清楚楚,且鄭家堰損毀情況如何亦做不得假,能承受住幾次洪峰,一查便知,到底有沒有必要炸壩,陛下派人核實便可。」
話落,便見皇帝的面容終於緩和下來,緩緩點頭,「張棟之說的是。炸壩一事,休要再提。」
站在對首的雲陽明全程不發一言,聽到皇帝這一句,眸底微微一轉,高聲道:「陛下,此次蕭沐治水有功,不僅救下了盛京與七州縣,更是廣獲百姓讚譽,功在社稷,理應重賞。」
話音剛落,便有朝臣站出來:「臣附議。」
方才還在一面倒要治蕭沐罪的眾官員,在這一瞬間竟又紛紛轉向,要給蕭沐嘉獎。
隆景帝本有此意,但云陽明這麼一提,倒令他起了點提防的心思,果然,還沒等皇帝開口,便見那雲陽明又道:「只是該怎麼賞,微臣倒是沒了章程。世子被百姓尊奉為神仙在世,連供奉香火,長生牌位都有了,封賞若是不足,連百姓都會有意見。然而蕭王府又權勢滔天,已是位極人臣,實在是賞無可賞。」
雲陽明這麼說著,故作哀嘆:「真是難辦啊。」
這話不是說給蕭沐聽的,而是說給皇帝聽的,話里話外沒有一句在說蕭沐的不是,卻處處都在指責蕭氏有不臣之心,要皇帝提防。
這些話,在場誰又聽不出來呢?
隆景帝聽到這話臉色漸漸地變了。
張棟之亦皺著眉,話外音雖聽出來了,可這話明面上又挑不出毛病。
不愧是控制了半個官場大半輩子的雲陽明,根本就是頭泥鰍,滑不溜秋,著實叫人無從下手。
隆景帝當然明白雲陽明的意思,但遠在天邊的蕭氏鐵騎固然是個威脅,近在眼前的雲氏又何嘗不是肘腋之患?
更何況殷離還向皇帝一力保全蕭氏,若是殷離能得到蕭氏的支持,倒是對付雲氏的好幫手。
想到這他輕笑了一聲,「倒沒有什麼難辦的,世子一向只得了個雲麾將軍的虛職,這河道巡撫亦不過是朕臨時捏了個官職便宜行事,不若今後世子便領個御前參事之職,進宮聽用吧。」
話落,便見雲陽明臉色微微地變了,皇帝這是想要培養一個蕭沐來抗衡他嗎?
御前參事聽起來官不大,可是每日跟皇帝打交道,大小政務都有議政權,說一句未來閣老的搖籃也不為過。
蕭沐一愣,要他當官?
不要吧,當官似乎很麻煩,之前他擔的是虛職,不用坐班,可是這個御前參事,聽起來就很麻煩,大概每天都得跟皇帝打交道,光是這麼一想,劍痴就有些鬱悶了。
他每日清晨的時間是留給老婆劍的,可不是留著進宮點卯的。
於是他打了個激靈,連連搖頭,立刻否決道:「治理水患乃是職責所在,臣只是做了分內的事,不需獎賞。」
有官員適時接話嘲諷道:「是啊,世子爺如今可是神仙在世了,又怎麼看得上區區四品的御前參事。」
聽見這句,蕭沐忽然想起殷離提醒過他,朝堂上一定會有人拿「神仙在世」說事,如果不好好解釋,恐怕引起皇帝不滿,畢竟他不是別人,而是手握三十萬鐵騎的鎮北王世子,別人被稱為神仙沒什麼,他被稱為神仙,就有大麻煩了。
雖然他不太明白這背後的彎彎繞繞,但決定聽老婆的。
老婆讓他怎麼應對來著?
他想了想,回憶殷離教他的台詞,終於在眾人不善的目光中,一面思索著一面波瀾不驚地道:「臣不過一時運氣好,才安然渡過了洪峰,所謂『神仙在世』不過是百姓為表達感激罷了,臣代表朝廷,百姓對臣的感激,便是對朝堂,對聖上的感激。那匾額臣亦不敢擅領,已經派人送至宮裡,由陛下處置。」
皇帝聽了,目光微微亮起,揚起笑來正欲說點什麼,便聽見有人接著道:「那『一劍斷水』的傳言又是何故?難不成世子爺真有通天之力不成?」
蕭沐聽見這句,不僅不生氣,反而眼裡洋溢起笑意來,老婆真是料事如神,連這些官員的追問都料准了,竟然一字不差。
他腦海里立刻浮現殷離模仿這些官員發難時的神態,一幅義憤填膺又不屑一顧的神色,簡直如出一轍。
老婆教他時,一人分飾多角,一會是雲陽明故作坦然狀,一會是官員義正言辭狀,一會又飾演蕭沐該如何應對,演得惟妙惟肖。
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推演得精準無比。
蕭沐越是回想,目光里笑意越盛。
旁人見了他的笑具是一愣。
好一個蕭氏,這種時候面對眾人攻訐竟然還能笑?簡直是不把他們這些官員放在眼裡。
囂張,太囂張了!
卻見蕭沐努力學著記憶中殷離的神態語氣,「百姓傳言向來喜歡添油加醋,大人也是讀聖賢書入仕,怎麼連這種哄三歲小孩子的話都能聽信了?」
蕭沐學不來殷離那三分淡然七分嘲弄的語氣,以他平靜又認真的神態說出來,配上那雙一向真摯的漆黑眸子,看起來倒不像是嘲諷,更像是在認真詢問,可憐那官員沒長腦子,還不如三歲娃娃。
聽著讓人更生氣了。
張棟之垂首微微一笑,他方才還想著該怎麼幫腔,現在看來世子根本不需要他幫忙。
也對,那可是多智近妖的蕭沐啊。
「你......」那人還欲說點什麼,便見蕭沐繼續遵循著腦海中殷離的表演,開口道:「與其糾纏在這捕風捉影之事上,不如說點正事。」
他說時,從袖中掏出一本賬簿呈上,「陛下,方才提到臣此次回京遭遇數次刺殺,那的刺客目的,就是這本賬簿,還有賬簿的主人,前任河道官吳晉。」
雲陽明看著蕭沐掏出賬簿,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容終於閃過一抹異色。
在場一眾官員亦不少人變了臉。
甚至有人瞪大了不可思議的雙眼,怯怯地扭頭去看雲陽明。
「哦?」皇帝故作訝異地挑眉,「你詳實說來。」
蕭沐便當著滿朝官員的面,將吳晉的口供以及這賬簿的由來一五一十說了,他越說,眾人越是心驚。
立刻有人面露心虛之色,還有人伸長了脖頸望著遞到皇帝手中賬簿,彷彿要看出點什麼來似的。
末了,蕭沐又道:「吳晉及那名刺客作為人證已安全抵京,現下正在關押在詔獄。這本賬簿,將大渝往年賑餉銀的去向一筆一筆記錄得清清楚楚,人證物證具在,還請陛下明察。」
隆景帝看著呈上來的賬簿,意有所指地看一眼雲陽明及其一眾黨羽,勾了一下唇,對蕭沐道:「做得好。」
看著方才還大言不慚義憤填膺的一眾官員,如今都安靜乖巧得如同鵪鶉,心裡頭怕是擔心這些罪證牽連到自己身上,不知正怎麼惶惶不可終日呢。
皇帝心頭冷笑一聲,道:「此案本就著三法司審理,這重要物證就交給他們吧。」
雲陽明適時接話,「聖上英明。」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稀稀拉拉的附和聲。
「陛下。」蕭沐的聲音在這些聲音中顯得異常突兀,「此前陛下著太子協理此案,然此案牽連雲家,太子與雲家有血親,應迴避。」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駁斥:「蕭沐,你不要信口開河,尚未查明的案子,憑什麼說與雲家有牽連?」
蕭沐淡然道:「賬簿中明明白白寫著大部分餉銀的去向,刺客的口供亦提及雲氏。」
皇帝意味深長看一眼雲陽明,後者面不改色,垂首道:「世子說得不錯,既有血親,確實應該避嫌,相信三法司定會秉公辦理。」
蕭沐看一眼雲陽明,此人果然如殷離所料,危機當前亦神態自若。
比起喜怒形於色的皇后與太子難對付得多。
他的話沒有說完,又道:「雲閣老門生遍天下,現任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皆是其學生,也應避嫌。」
這一回雲陽明終於皺起了眉,抬頭瞥了蕭沐一眼。
這話正中隆景帝下懷,只見皇帝睨向雲陽明,「閣老,世子要這兩位避嫌,你可有異議?」
雲陽明面色沉沉,目光始終盯著階下,須臾,對著高階躬身一禮:「身為朝廷命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家都是同僚,為聖上分憂,何有師生一說。」
雲陽明說時,看一眼蕭沐,便見蕭沐站在階前,始終腰桿筆挺,目不旁視,根本沒有多看旁人一眼,他花白的眉心蹙緊,心頭冷哼一聲,不愧是蕭氏,黃口小兒,竟也有此等手段。
若他堅持,必定落人口舌,且不知蕭沐還留著什麼後手,倒不如先退一步,於是他話鋒一轉,又道:「但老朽身為百官表率,確應以身作則,二位既然與我有半師之誼,確該避嫌。」
他的話音剛落,朝堂上立刻有人色變,甚至還有人面露驚慌地看向雲陽明,卻被後者一幅坦然表情無視了。
眾人心頭犯怵,不愧是擅於權術的蕭沐,不僅安然無恙地返回朝堂,還三言兩句就把雲閣老的人都給撤換了。
雲家樹大根深,未必容易撼動,可他們這些從賑餉中拿了好處的小魚小蝦怕是......
蕭沐腦海里殷離的預演畫面頓住,後頭準備了許久的台詞竟然沒能用上。
沒想到這雲陽明就這麼服軟了。
蕭沐倒沒想太多,只覺得表演任務完成,自己可以走了。
上朝真的是個體力活,他一大早躲避追兵一路趕進宮,還沒喘口氣,就又站在朝堂上說了這麼久的話,早就口乾舌燥,疲憊不堪,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皇帝見狀,立即遞給蕭沐一個台階,「世子連日趕路,聽說還受了重傷,既已復命,這便回府休息去吧,朕宣個太醫去你府上,替你養養病。」
於是蕭沐接了旨,在一眾官員的注目禮下,率先退出了大殿。
殷離不知何時已經等在外頭了,他已經換回了宮裝,似有些焦急地在殿外來回踱步,見了蕭沐出現立刻揚起笑,「怎麼樣?累不累?」
蕭沐經歷方才朝堂一事,看著殷離的目光平添了一抹佩服,搖搖頭道:「老婆,你真是料事如神。」
那些官員說的話幾乎預料得分毫不差,他完全不懂朝堂之事,如果不是殷離早有準備,他未必知道如何應付。
不愧是他老婆。
殷離看著他,眉眼含笑,勾起蕭沐的小手指晃了晃,「那你要怎麼謝我?」
蕭沐道:「你說。」他已經很困了,說話的時候眼皮都開始打架。
「那你......」殷離想了想,壯起膽子,「讓我親一下。」
蕭沐困得腦袋暈暈乎乎,思維已經不怎麼轉了,迷迷瞪瞪地「嗯?」了一聲。
殷離沒聽出這尾音里的疑問,只以為蕭沐這是答應了,不由瞳仁一顫,這小獃子,這麼好說話?
卻見蕭沐一幅眼神迷離的模樣,殷離眸色一黯,一雙唇湊近了蕭沐的臉側。
就在他的吻要落下去時,蕭沐腳步一歪,直直栽在殷離肩頭。
到嘴的臉蛋飛了,取而代之的是肩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僵在原地的殷離緩緩:?
這小獃子,就這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