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二合一)
殷離剛剛回到府中,等候已久的大臣們便朝著他一擁而上。
殷離甚至沒來得及交代蕭沐幾句,就不得不便匆匆去了書房,這一忙就忙到傍晚。
蕭沐跪坐在一方軟席上,面前擺著一幅棋局自弈。門外的院子里,橙紅的霞光將院中的紅楓照耀得更加艷麗,丹桂馥郁的香氣被微風卷進房內,拂過蕭沐的鼻息。
聞見這一抹清甜香氣,蕭沐不由感到神清氣靜,扭頭望向滿園的秋色,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芒從楓葉底下漏出來,照在園林內的青石地面上,幾片落葉被秋風捲起,打著旋兒飄落在廊下的木階旁。
秋日的院落一派寧靜。
蕭沐腦海中還在回想白日國師的神情,那一副明顯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的神色,令他忍不住深思起來,難不成國師其實根本就知曉時光重塑的秘密,只是因為某些緣由而不能說嗎?
他捏著棋子遲遲不落,神遊天外之際,忽而聽見翅膀撲騰的聲音,他尋聲望去,見海東青倏地落在窗邊,正歪著腦袋看他,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小白?」
蕭沐伸出手,海東青便撲騰著落在他的手臂上,他伸出手指,在海東青軟絨絨的白腹毛上撓來撓去,撓得海東青舒服地眯起眼,十分乖順地伸過腦袋在蕭沐的肩頭蹭來蹭去。
蕭沐不自覺地揚起唇角,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安靜。
然而沒有安靜多久,耳邊便飄來不遠處,書房裡大臣們的爭論聲。
聲音並不真切,蕭沐只能聽個大概,除卻朝中之事,便是照例勸誡殷離搬回宮裡之類。
他聽見有大臣道:「陛下剛剛繼位,尚未登基便總是住在宮外,已經惹來不少非議,為安定民心,還請陛下回宮吧!」
「欽天監已經告警,紫微不入正位,不僅對皇室有礙,更會於國不安,危害社稷啊,請陛下三思!」
殷離的額角被吵得突突跳,「朕自有分寸,此事不必再提。」
眾人發急,齊齊道:「陛下!」
卻見殷離直接無視了眾人的請求。
官員們險些嘔血,紛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上前道:「登基之日近在眉睫,難道陛下要當日要從蕭王府出行至奉天門行登基儀式嗎?」
「有何不可?」殷離反問。
眾臣聽見這句心頭焦躁,卻沒人敢與殷離抬杠,直到有人忍不下去,猛推了張棟之一把,張棟之回頭掃視一眼,試圖看清是誰推他做出頭鳥,卻見身邊幾乎每個人都用期盼的眼神望過來。
張棟之心頭罵了句娘,不得不硬著頭皮勸諫道:「陛下將朝堂搬到蕭王府,此舉已經引起朝中對蕭氏的非議,擔心蕭氏......」
殷離冷下臉,目光斜睨過去,「擔心什麼?」
眾朝臣紛紛垂首不敢再答。
殷離冷笑一聲,「擔心改朝換代?擔心天下改姓蕭?」
朝臣們面面相覷,雖不言語,但都默認了。
殷離很想說他就是改朝換代了又如何,只要小獃子願意要,他就敢給。反正當初立國時一半江山都是蕭氏打下來的。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還是把這話咽了回去。
他思索了一會,嘆了口氣,故作無奈地道:「那能怎麼辦呢?朕沒有世子活不下去,一天都離不開他,他又不肯進宮,只好朕搬來王府了。」
他說時揮揮手,「好了,你等若不想朕早死,就別再提這些了。」
眾臣驚訝得瞪大了眼,早就聽聞陛下與世子如膠似漆,但一天都......離不開?也太離譜了吧?
此時張棟之若有所覺,試探地問道:「可是世子有顧慮?臣子固然是不能入宮隨陛下同住,可世子是先帝賜婚,欽定的皇后,即便礙於國喪尚未成婚,先入住宮中也無不可。」
聽見這一句,殷離眉梢一挑,給張棟之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
眾臣紛紛反應過來,附和道:「不錯不錯,世子識大體,怕不是擔心我等對他入宮有非議?其實這大可不必,再說後宮不可一日無主,還是儘早安排更為妥當。」
「不如我等去勸勸世子?」
「有理有理。」眾臣說著,便商議著要去見蕭沐。
殷離心頭一樂,這臣子不能入住皇帝寢宮的問題算是解決了,然而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於是他擺手制止要去勸諫蕭沐的眾臣:「倒也不全是因為這個。」他說時面露一絲哀怨,長嘆一聲:「他......不願與朕成親。」
「啊?!」
眾人都震驚了,那可是欽定的婚約,還有人敢違抗皇命?
哦,蕭氏敢。
「這......」張棟之詫異,「這又是為何?」
殷離一嘆,「朕也能理解,他是蕭氏獨子,也不想被拘在後宮裡。」他說時,目光掃過朝臣,「諸位都是朕的心腹之臣,可有什麼法子能叫世子回心轉意嗎?」
眾臣面面相覷,有人不解道:「......可是皇后自然是要入皇室宗祠的,且不住在後宮,還能住哪?」
殷離皺起眉,「入了後宮便沒有自由,朕也不想拘著他。」
「陛下的意思是......」
殷離思索了一會,試探性地道:「朕有一法,雖然尚未跟蕭沐商議過,但先說出來,是想與眾卿商議。」
主要是想試探一下朝臣們的態度,他都還沒有把握的事,還是先不要跟小獃子提了。
張棟之道:「陛下請講。」
殷離道:「前朝曾有帝后並稱二聖,朕想效法,與蕭沐一同登基......」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見眾臣一幅驚愕不已的表情,彷彿聽見了晴天霹靂。
二聖?一起登基!
這不就是要把江山都分一半給蕭沐的意思嗎!?
張棟之忙道:「前朝所謂二聖,只是皇后被尊為天後,有參政之權,卻並未登基,入的依然是皇室宗祠。可臣聽陛下的意思,這是要與世子,與蕭氏共治天下嗎?」
見殷離看著他,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張棟之一驚,連忙勸誡道:「不妥,此舉恐怕引起朝堂震動,即使我等願與陛下一心,但皇室宗親,天下臣民,將如何看陛下,又如何待看世子?」
「是啊陛下!請陛下三思!」
眾臣紛紛下跪叩首,「請陛下三思!」
見眾人如此抗拒,殷離的眉心擰緊,他只不過想先試探一二,沒想到反應這麼激烈,看來要顧及小獃子意願的同時給對方一個名分還真是難。
他略顯不悅地揮揮手道:「那你們倒是說說有什麼法子解決這事?」
眾臣心裡暗暗叫苦,紛紛噤聲低頭,試圖躲過殷離的掃視。
良久,還是張棟之認真思索了一會道:「臣或許有一法......」
話音未落,卻從窗外忽然飛入一抹灰影打斷了張棟之的話,灰影撲騰著翅膀落在殷離肩頭,殷離詫異看去:「飛得快?」
海東青咕嚕一聲,抬了抬爪子,上面赫然綁著一張字條。
殷離解開字條一看,上書:我不要你的江山,跟你回宮就是了,但你要答應給我隨時出宮的自由。
原來小獃子都聽見了。
殷離看著字條忍不住揚了一下眉梢,隨後便情不自禁地咧嘴笑開,漸漸笑得雙肩發顫。眾臣見他這幅模樣,不由訝異得面面相覷。
殷離見眾人錯愕,斂起笑意揮揮手道:「此事回頭再說,先散了吧。」他說完便三步並做兩步走出門外,眉眼裡都是喜悅,他已經等不及立刻要見到小獃子了!
張棟之還想說什麼,便見殷離已經一陣風般颳走了,不由微微搖了搖頭,想著回頭再稟明吧。
此時蕭沐坐在棋盤前,一子尚未落下,便覺身後一陣風刮來,他警覺回頭,就見殷離迎面而來,不由分說一把將他攔腰抱起。
「你幹什麼?」蕭沐一怔,反應過來時已經雙腳懸空了。
殷離俯首親了親他的額頭,「只要跟我回宮,什麼都答應你。」
「現在?」蕭沐頓覺不妙,掙動了一下,「這麼急嗎?」
殷離腳步一頓,垂眼看著蕭沐的唇,喉結一滾,眸色亦黯了黯,「晚點再回,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說時把蕭沐往床榻上丟。
蕭沐一怔,「更重要的事?」
還沒等他想明白什麼事,便見殷離撲了上來,他瞳仁一縮:「等......」可他剛發出一聲,便被殷離壓倒,重重的吻落下來,將他的話音全都堵了回去。
床幔落下,從帳中傳出殷離沉悶暗啞的喘息:「小獃子,給我......」
*
入夜,蕭沐從恍惚中醒來,他抬了抬眼皮,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床幔。
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脖頸,再垂首一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換上了乾淨的衣裳。他又伸手摸了一下褻褲內,是乾淨的。
看樣子阿離已經給他清理過了。
他撩開床幔,茗瑞正倚靠在床榻下守夜,似乎在打瞌睡,腦袋一下一下地往下掉。燭火將整座寢殿照得昏黃。
殿內布置得很像是他的世子院,卻又有些差異,房間更大,各種器具也更奢華,他扭頭去看,見殿門外院子里的布景,也與他的世子院幾乎一樣。
妃色的楓葉被月光鑲嵌上一道銀線,秋風吹來,微微地抖動發出沙沙聲。
他有些恍惚,這是他的世子院嗎?還是......宮裡?
茗瑞聽見動靜,打了個哆嗦清醒過來,連忙一骨碌爬起身,「世子爺,您醒了。」
「我......」蕭沐剛開口便發覺自己的聲音有點啞。
茗瑞嘆了口氣,轉身去給他拿水,一面嘀咕:「陛下也真是的,也不等世子醒來,就火急火燎把您送進宮了。」
蕭沐揉了揉太陽穴,他果然是進宮了,他依稀想起此前,殷離在眼前起伏,額間都是晶瑩的汗水,說等不及要把他抱回宮裡藏起來,問他願不願意馬上就走。
他的意識飄在雲端上,渾身的筋骨都軟了,耳邊只聽見殷離帶著喘息的暗啞又好聽的嗓音,便什麼也思考不了,只能點頭。
所以......他是剛睡過去就被送進宮了嗎?
可阿離到底是什麼時候準備好了這樣一間跟世子院如此相似的宮殿?
這絕不可能是一夜之間就完成的。
難道是怕他不適應宮中生活,才一早就開始準備,特意把宮殿收拾成世子院的模樣嗎?
蕭沐心下一暖,微嘆口氣,自己恐怕這輩子都得被殷離拿捏得死死的了。
他接過茗瑞遞過來的水,溫潤了嗓子后道:「阿離呢?」
「方才張大人求見,陛下去宣政殿議事去了。」
又是議事,蕭沐睫毛抖了一下,望向空空蕩蕩的院落,心頭忽然升起一點寂寞感來。
「世子爺,您餓不餓?」茗瑞一面服侍他起身,一面沖侍從們招招手,不多時,晚膳就被端了上來。
蕭沐點點頭,問道:「我就這麼進宮了,父親母親知道嗎?」
「知道。」茗瑞一面給他盛了碗銀耳羹一面道:「王爺還很高興呢,終於把陛下送走了。」後面半句是他加的,蕭衍當然沒有說這句,但是誰都能看出來,殷離搬走,整個蕭府上下都不由鬆了口氣。
蕭沐這才放下心來,在餐桌前坐下道:「阿離可用過晚膳?」
茗瑞嗨了一聲,不以為然道:「您就放心吧,宮裡餓著誰也不敢餓著陛下啊。」他話音剛落,就接到蕭沐掃過來的目光,不由一噎,小心翼翼道:「我去問問?」
蕭沐點了幾樣菜肴與糕點交給茗瑞,「你給他送過去吧,我這裡不用人伺候。」
茗瑞「哦」了一聲,悻悻地用餐盒裝好了,扭頭去送飯,走時心裡頭嘀咕世子爺還真是滿心滿眼都只有陛下一個人,一頓飯都捨不得陛下餓著。
他暗暗嘆了口氣,真是羨煞旁人啊。
蕭沐見茗瑞走遠,這才開始用飯。沒多久,卻聽見翅膀撲騰的聲音,扭頭去看,竟是海東青落進了院子里。
「小白?你怎麼來了。」
海東青飛入清殿,落在桌案上,發出呼嚕嚕的聲音,腦袋湊過來蹭蕭沐的手指。
蕭沐撓了撓海東青的腦袋,忽而眸子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麼,對海東青道:「小白,我有件事放心不下,借你的翅膀用用,好不好?」
海東青歪著腦袋發出一聲:「咕嚕?」
蕭沐一聲輕笑,返回床榻上盤膝而坐,隨後閉上眼,分出一縷神念附在海東青上。鷹隼漆黑明亮的眸子忽地像是染上了一層薄霜。
海東青扭頭看向窗外,倏然振翅騰空而上,高亢的鳴啼劃破夜空。
*
深夜的寺廟無比寧靜,長明燈照亮了大雄寶殿及門前的石階。
海東青的灰羽如閃電一般掠過報國寺上空,高空中,那雙漆黑的眼珠轉動了一下,鎖定了方丈的寮舍后,便俯衝而去。
鷹隼的灰影在漆黑的夜空劃出一道斜線,然而就在它掠過大雄寶殿殿頂時,一道無形氣場急劇擴散開,直接將飛馳而過的海東青震開。
鷹隼發出一聲哀鳴,直直從高空墜落。
此時遙遠的宮城內,尚在殿中盤膝而坐的蕭沐,眉心瞬間皺緊,並似是被衝撞似的劇烈地嗆咳了幾聲,他不得不加大了念力,才沒有直接被震出海東青體外。
海東青翅膀撲騰了幾下后才終於掙扎著搖搖晃晃起身。
蕭沐控制著海東青緩慢靠近大殿,從它的視線看去,偌大的大雄寶殿就在眼前,然而卻有一道肉眼不可見的無形屏障,在蕭沐的神念中被具象,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金色光暈。
那光暈形成一個半球體將大雄寶殿籠罩起來,表面如水波一般一層一層泛起漣漪,漣漪的中心,正是方才海東青被撞擊的方位。
在蕭沐神念的視線里,那些漣漪影影綽綽顯現出符文的模樣,皆是梵文。
蕭沐立即看出那是某種佛修的法陣,且拒止一切靈體,所以方才海東青靠近時,因為附著他的神念,才會被震開。
那氣場屏障範圍之廣,直接將大殿後方的寮舍也籠罩在內。
看來海東青是飛不進去了。
蕭沐收回神念,海東青黑色的眸子立刻恢復了清明,彷彿有些詫異自己會出現在這裡,海東青四處張望了一下,旋即張開羽翼飛向高空。
此時的宮城內,蕭沐緩緩睜眼,微微擰起了眉。
為什麼報國寺要設這樣一個法陣?就他方才受到的衝擊來看,那個法陣著實不弱,他的神念都幾乎要被震傷了。
他上一世的修為幾近飛升,能傷到他的法陣絕對不一般,便是在修真界也很難見到。且這種法陣隱秘性極高,若非他今日用神念窺探,根本發現不了。
在這樣一個世界,居然能造出這種程度的法陣嗎?
蕭沐心頭疑惑更甚,報國寺,不,應該是國師到底藏著什麼秘密?與他們的重生有關係嗎?他望著漆黑的夜色,沉吟不語,片刻后二指捏訣召劍而出,化作一道流星馳入夜色里。
這些疑問縈繞在他心頭,務必要一探究竟。
*
主持禪房內點著一盞微弱的油燈,十分安靜,唯有從窗外傳來的蟲鳴聲響徹夜色。
老和尚側卧在床榻上,呼吸起伏均勻。
忽而,一道森寒冷意隨著大門破開席捲入房中,國師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忽地睜開眼,見一道人影踏著斜照進房中的月光走了進來。
「誰?」國師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借著微弱的燭火只能看見那人的側影,然而對方周身縈繞的銳利劍氣卻讓國師一下子就認出了來人,不由一怔,「世子?」
蕭沐手中提劍嗖地一聲指向國師,「你寺中法陣有違天道,說,你到底是何人?建造此陣又有何目的?」
國師面容一僵,尚未開口,便見那劍鋒逐漸靠近,且一道劍意早已鎖定他的眉心,他彷彿被定住了似的,渾身動彈不得。
他尷尬又無奈地一笑:「被世子發現了。」
蕭沐舉著劍緩步上前,「方才我去查驗過,那是某種巨型法陣的陣眼,且已經被使用過了,即便如此,這道法陣殘留的能量餘波依然強大無匹。」
「這種法陣絕非凡人之力所能及,若非有大羅金仙駐紮此間,便只能是某種逆天而為的邪魔外道。」
蕭沐的劍尖已經抵在國師脖頸處,「說,你到底幹了什麼?」
國師仰頭望著來人,面上漸漸收起了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苦笑道:「我可以不說嗎?」
劍尖提高半寸,蕭沐森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試試。」
國師看著蕭沐那副表情,明明白白寫著「試試就逝世」,不由打了個哆嗦連忙擺手,「別,老衲身子骨弱,一點也不想試。」他長嘆了一聲,心道,陛下啊,這可就不怪我嘍。
他笑得眉眼彎彎,一臉無辜:「我說。」
「其實——」他拉長語調,「這法陣是陛下讓我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