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13【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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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可愛的小少年傅紅雪簡直被溫玉小姐騙得團團轉了!
她可愛的貓耳朵在腦袋上一抖一抖,裙子底下又探出一條大而蓬鬆的尾巴來,顫顫地爬到了榻上,耀武揚威地和傅紅雪晃了晃。
這小少年的眼睛都已直了!
他看了看溫玉、又看了看她的大尾巴,似乎很想上手摸一摸,又覺得這樣的行為是不是有一點不禮貌呢,於是低下頭去,強行讓自己的視線不要亂晃。
溫玉小姐帶著無敵真誠的微笑,道:「所以你要不要加入我們地球貓貓教嘛?」
傅紅雪忽然渾身一顫。
他蒼白的手,忽然也緊緊地攥起,嘴唇緊緊地抿著,安靜地垂著頭,整個人忽然一下子消沉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又抬起了頭來。
這時,他身上屬於孩子的好奇與童真忽然之間又褪去了,他的臉忽然又變得冷漠與蒼白了起來,一雙漆黑的眼睛有如雪山之巔一樣的堅定與孤高。
傅紅雪忽然搖了搖頭,道:「貓姐姐,我不能。」
溫玉的貓貓臉瞬間垮了下來。
她問:「為什麼呢?難道你不喜歡我的徒子徒孫們?」
傅紅雪澀聲道:「我有必須要完成的……責任。」
他要為自己的父親復仇,這是他出生以來,就背在背上的沉重責任,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將他從中解救出去。
說完這話后,他忽然就別開了眼,少年人未長成的側臉出現在了溫玉小姐的眼前,他很瘦,稜角有些冷硬、並不柔和,這說明他是個很少去笑的孩子……因為這個世界上或許根本也沒有多少事可以讓他高興起來。
但他卻會因為幾隻小貓的陪伴,而露出那樣舒心、那樣幸福的笑容。
溫玉忽然嘆了口氣,道:「那好吧,本教主可是寬容得很,你想不想加入都無所謂的。」
傅紅雪沉默著。
他忽然掙扎著要站起來,左手上還緊緊地握著他的那把漆黑而古樸的刀,就好像是在緊緊地握著他的命運一般。
溫玉連忙攔住他,瞪著他道:「你還發著燒呢,想去做什麼?」
傅紅雪道:「我……我要離開了!」
溫玉碧綠的眼珠子轉了轉,露出瞭然的神色,道:「你是不是要去找你母親,花白鳳夫人?」
傅紅雪渾身一顫,一雙黑漆漆地眼睛忽然死死地盯住了溫玉。
他沒有和這個貓姐姐說過母親的事情的,她是怎麼曉得的?
溫玉搖頭晃腦道:「我是青蛉山上的貓老大,住在山上的人當然是認得的啦,你忽然昏倒,我已通知你的母親趕來了,你放心好了,她很快就到,你若是現在走了……又要去何處尋找她呢?」
傅紅雪本是和那呼延老兒一起走的,他只知道自己和母親是兵分兩路的走,要去黃石鎮會合,但是具體黃石鎮在哪裡,要怎麼走,以及去了之後怎麼會合,他都是全然不知的。
少年的眉頭緊緊地皺起。
溫玉笑著道:「所以呀,你就乖乖地在這裡等一等吧,不出三天,花夫人就會來啦。」
許是因為小孩子的心中天然對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有好感與信任,傅紅雪居然也沒怎麼懷疑,只是有些猶豫。
溫玉安撫似得拍了拍他的腦袋瓜子,也不等他回答,轉身就打算走了。
傅紅雪霍然抬頭,叫住了她:「貓姐姐!」
溫玉轉頭,微笑著盯著她。
傅紅雪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獵戶……」
他沒有忘記,這位貓姐姐一行人,是為了獵戶的事情,才找上他們的。
那是一條人命,可現在,她卻表現的和沒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
這件事若是不說清楚,他心中實在是惴惴不安。
溫玉一歪頭,奇怪地道:「獵戶?什麼獵戶?」
傅紅雪:「?」
他怔住了。
再看這位貓姐姐,她那雙綠色的圓眼睛里,充滿了不解與迷惑,好似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的樣子。
可是,在呼延叔與那個黑衣人交手時,傅紅雪卻的確聽到了有人隱隱約約地提到了「獵戶」一字。
傅紅雪沉默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道:「貓姐姐,那……獵戶的事情,是我一個人的錯,與我母親無關,我、我現在就走。」
說著,他又掙扎著要站起來。
溫玉小姐持續裝傻中,裝作完全聽不懂的樣子看著他,半晌,忽然笑道:「啊!你是不是聽錯了?」
傅紅雪:「?」
溫玉小姐道:「我們可從來沒有說過什麼獵戶……我們說的是獵狐啊獵狐,最近我們貓貓教想上山去獵些野狐狸來,可是山上的狐狸都被你們家那個呼延老人給獵了好多隻啦……我的左護法氣不過,才要找他打架呢,你放心,他沒事的。」
傅紅雪遲疑:「……獵狐?」
溫玉小姐雙手叉腰,道:「不錯!」
她煞有介事地說:「你是否聽說過,貓狗不合這件事?」
傅紅雪:「……沒有。」
他根本連貓和狗都沒養過,怎麼知道這兩種生物天生不對付呢?
溫玉小姐哼了一聲,大喝一聲:「左護法,左護法進來!」
左護法……指半個時辰前新晉成為地球貓貓教左護法的狼人一點紅同志。
一點紅答應陪溫玉演一場戲,此時此刻臭著臉進來了。
然後,傅紅雪就瞧見了這個黑衣青年。
這黑衣青年人身材修長,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結實而充滿爆發力,被裹在這一身黑色的勁裝之中,他神色冰冷,那雙灰色的眼睛之中,甚至有一些幽遠而陰森的綠光,以傅紅雪如今的眼光,他足可以瞧的出,這是一個高手中的高手。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人頭上有一對狼耳朵。
傅紅雪的眼睛又開始發直了。
至於一點紅……他就算和溫玉關係再好,此時此刻也生出了一種一把掐死她的衝動來。
於是他周身的氣質就變得更加的冷峻了起來,神色也變得更加的莫測。
溫玉小姐介紹道:「你瞧,這是我的左護法狼人。」
傅紅雪:「……狼、狼人。」
毫無社會經驗的傅紅雪完全沒有任何障礙的接受了這個設定。
他隱隱約約覺得哪裡有點奇怪,卻完全找錯了重點,忍不住道:「可是貓姐姐你剛剛不是說……貓和狗不合么?」
溫玉小姐嚴肅地點了點頭。
她煞有介事地道:「不錯,貓與狗乃是數千年來的宿敵,自古以來分庭抗禮……就像你們人類江湖中的幫派一樣,從來就只有東風壓倒西風、或者西方壓到東風……這道理你明白么?」
說完這話,床榻上所有的貓貓全都喵嗚喵嗚地叫了起來,像是再給它們的教主助威。
傅紅雪的臉色忽然漸漸變得嚴肅了起來。
他當然明白!
他雖然從未下過山,對如今的江湖勢力也不甚了解,但對於十多年前的事情,卻是牢記於心的。
父親的事情,母親都告訴過他的。
當年,父親身為神刀堂的堂主,風光無量,乃是當世最偉大的大英雄。
然則,一個幫派的崛起,必然意味著打壓到了其他的幫派,這幫派若是勢力極大,只能說明,其他的幫派已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母親曾講:這世上的幫派,要麼是東風壓到西風、要麼是西風壓到東風,爭鬥就是這樣產生的,而和平共處……那是絕不可能存在的。
他的父親正是因為神刀堂的強大,而遭到了暗害!
傅紅雪莫名其妙地就get到了溫玉小姐的重點。
傅紅雪道:「所以……貓姐姐所乘的東風,一定要在青蛉山壓倒西風?」
溫玉道:「不錯。」
她露出了一個微笑,道:「犬分很多種,鎮子里流浪的大黃狗是一種、山上的野狼也是一種,至於狐狸……自然也是其中一種,我們貓貓教若是想要一統青蛉山,就必須要收服所有的犬種,這你能明白么?」
傅紅雪道:「我……我明白。」
溫玉淡淡道:「但我沒法子殺死所有的狗。」
她站了起來,伸出一隻手來,輕輕地搭在了狼人的肩膀上……一點紅正盯著她看,心裡在想……這傢伙是怎麼編出這麼離譜的瞎話來騙人的??
他現在瞧著溫玉的眼神,就好像在瞧外星人一樣。
溫玉小姐在面對這樣的眼神時,依然能遊刃有餘,面不改色,該嚴肅的時候嚴肅、該微笑的時候微笑。
只聽她道:「不錯,我已收服了街口的大黃狗幫,和青蛉山上的狼幫……我的左護法,就是這樣來的,如今只差一個狐狸幫,本來我們已說好了,誰知道你的呼延叔叔居然把狐狸幫的幫主給打死了,給我們造成了好大的麻煩……你明白了么?」
傅紅雪被這一通複雜的動物世界給弄的不明覺厲……
半晌,他終於明白過來了。
——所以說,不是「獵戶」,而是「獵狐」。
是他聽錯了而已,其實,他們來,與那獵戶的死根本連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的母親殺死了那獵戶,溫玉姐姐他們也不是來尋仇的。
傅紅雪瞪大了眼睛,問:「所以……這不過是一個誤會?」
溫玉小姐滿面笑容地道:「不錯,這不過是個誤會罷了……人類對我們動物世界不甚了解,那個呼延老人要不要獵狐,其實仔細想來,也不是什麼很大的事情,是不是?」
傅紅雪忽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似乎已沒有那樣的惴惴不安。溫玉小姐頭頂的耳朵又抖了抖,微笑地瞧著傅紅雪,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溫玉道:「所以……我實在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傅紅雪霍然抬頭,他沒有那麼緊張,臉色也緩和了許多,真誠地盯著溫玉,道:「什麼?」
溫玉小姐笑道:「說了這麼久,你到底餓不餓呀?我這裡有很多好吃的東西,你要不要?」
她的態度實在是又親切、又溫柔,幾乎讓人覺得自己正泡在了溫水之中。
傅紅雪怔怔地盯著她,心臟里恍惚有一種奇異的鼓脹感在蔓延,他忽然忍不住地想:假如……假如這位貓姐姐真的是他的姐姐就好了……
他的雙眼忽然又黯淡了下去,五指忍不住收緊。
溫玉小姐瞧著他,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又揉了揉他的腦袋,柔聲道:「吃皮蛋瘦肉粥好不好?生病先吃點清淡的,等病好了,姐姐請你吃超好吃的南瓜餅。」
傅紅雪怔怔地看著她,雙眼之中,忽然已浮出了一種感激之色。
他點了點頭,小聲道:「謝謝姐姐。」
溫玉又問:「還要不要貓貓陪你睡覺?」
傅紅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兩個酒窩。
小貓咪喵喵叫著在他懷裡拱一拱,雙眼亮晶晶。
傅紅雪超小聲地道:「……要。」
溫玉小姐哈哈大笑,留下了小貓咪們,和一點紅一起轉身出去了。
出去之後,她雙手奉上了復原糖果,給勉為其難地跟她一起演戲的一點紅先生吃。
一點紅神色詭異,吃下了那顆復原糖果。
尾巴和頭上的耳朵當然立刻消失了,一點紅伸手摸了摸腦袋,挑了挑眉,臉色終於好一點了。
溫玉小姐九十度鞠躬道歉:「對不起!我再也不說你是左護法了!」
一點紅:「…………」
他嘴角抽了抽,沒對這件事發表什麼個人看法,只是道:「你為什麼費盡心思編出這麼一套謊話來騙他?」
溫玉眨眨眼,道:「因為用一個諧音梗就想矇混過關……實在是有點困難,所以只能加……億點點細節咯。」
前任殺手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盯著溫玉。
半晌,他忽然問:「為什麼?」
溫玉歪頭,微笑道:「什麼為什麼?」
一點紅道:「那獵戶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讓他放下心結?」
溫玉沉默了片刻。
她道:「因為他還是個孩子。」
一點紅挑眉不語。
溫玉道:「花白鳳殺了那獵戶,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好說的,但父母犯下的錯誤,與小孩子本是無關的,我只是不希望他被夾在我們與花白鳳之間……就讓他抽離出來,這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無論花白鳳是為什麼去殺人,都與傅紅雪無關。
可話雖然這樣說,他畢竟是愛著花白鳳的,他們名義之上仍是母子,血脈相連。
此時此刻,他一面內疚、一面卻還是想要保護母親,因此他才會不止一次地把獵戶之死的責任攬在他自己身上……因為他根本想不出更好的兩全之策來!
他最終一定會面臨血淋淋的真相的,獵戶的性命在花白鳳面前固然不算什麼,但陸小鳳已管了,就必定會管出一個公正的結果來。
……但那畢竟不是現在。
現在,溫玉只希望他能夠睡個好覺,能有好的胃口,去吃那些好吃的飯菜與點心。
最起碼在此刻,編出一個動物世界一樣的謊言,能讓他安安心心地過幾天……這也就足夠了。
一點紅盯了她半晌,忽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溫玉小姐笑道:「好啦,你這麼不情願地陪我演戲和小朋友玩,一定心累死了,我請你喝酒去,好不好?」
一點紅忍不住淡淡一笑。
他忽然嘆道:「溫玉,你的確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