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床前留著一盞小燈,多年來,林氏早習慣那昏昏的燈色。她害怕黑暗,害怕孤單,那些軟弱的敏感的心思,無人傾訴。
家中姐妹不睦,當年她與二姐前後出嫁,在嫁妝上母親偏頗於她,惹得二姐心中生怨,每每姐妹碰了面,都免不了一番唇槍舌劍。
長姐與她年歲相差許多,出嫁得又早,婚後生育數名兒女,忙著操持著自己的家,姊妹之間甚少有能坐下來談心的時候。她們又與旁的姊妹不同,林家的女兒,不過拿來填補兄長虧空的工具,尚要彼此爭搶著,暗鬥著,只為爭得幾許來自母親的誇讚。
她在閨中,也曾有過密友,當年隔牆而居的陸家姑娘,陸婉翎。她們一塊兒長大,無話不談,年少時笑著許下過永不分別的承諾。後來發生太多事,她已經許久沒有想起過這個名字。
在一個個輾轉反側,獨自難眠的深夜裡,她憑著自己不肯服輸的高傲倔強,一次次說服自己。她告訴自己,婚姻的本來面目不過如此,便是那些恩愛纏綿如膠似漆的夫妻,走到最後也不過是背向而卧,冷枕空衾。
她見過許多無望的婚姻,和許多糟糕的男人。永遠在斥責母親教子無方、動輒暴跳如雷的父親;人前溫文爾雅,人後將妻妾子女打得遍體鱗傷的姑父;永遠在花天酒地,賭錢揮霍,嫌棄妻子嫁妝寒酸門第襯不上自己的兄長;包戲子,逛青樓,好男風,終日流連在外不回家的二姐夫……
所以薛晟出現在她生命中時,她將他當成了唯一的救贖。
他和他們那樣不同,清冷矜貴,永遠端雅沉靜,永遠守禮克己,永遠潔身自好。這樣一個完美的男人,她能得到他,爭搶到他,是她之幸。
她這一生平凡碌碌如斯,薛晟是她僅有的榮光和體面。
他只是不愛她。只是他不愛她罷了,她可以忍……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忍一輩子。
燭燈的影子晃了晃,林氏轉過臉來,燈火映著簾帳的影子,她閉上眼,想到此刻的薛晟,他和顧傾,此時是什麼樣子呢?
索求無度,他索求無度的樣子……她憑想象根本描繪不出。
藥力所控,那葯當真那般神效嗎?她分明試過的……
白日里她尚可欺騙自己,此刻守著冷寂的房間,她心裡抽痛得想哭。
顧傾頸側的痕迹,他是用什麼樣的動作,何等的力度造成的呢?
他們正在親吻相擁,交頸纏綿嗎?
林氏覺得自己就快要被這無邊的想象折磨瘋了。
天才蒙蒙亮,薛晟一早就要上朝議事,顧傾送他離開,轉身回去內院。甬道上,忍冬神色匆匆走來,不等顧傾開口與她打招呼,就被她拉到側旁一叢竹子後面。
她瞧忍冬緊蹙眉頭,神色鄭重,知道對方是特來尋她的。
「怎麼了嗎?」
忍冬抿了抿唇,壓低聲道:「林家太太推薦了一個郎中給奶奶,今兒就要請了來,為你料理身體。」
顧傾有些吃驚,不是吃驚於林氏和林太太的作風,而是忍冬的態度。
婢子們抱團取暖,感情和睦不假,可忍冬做到這個地步,是她不曾想到的。忍冬能在林氏跟前服侍九年,憑的就是謹慎老實,絕對忠心。昨晚二人那番話,顧傾其實並不確定忍冬會否出賣她。今日她卻可以明明白白的確定,忍冬的確是向著她的。
「顧傾,你記著,不要太快懷孕,知道嗎?」
見顧傾啟唇欲問,忍冬抬手掩住她唇,「你別問,更多的話我不能說。你只管記住,至少現在、至少現在不要懷孕生子,聽我的,聽我一次。」
說完,忍冬退開兩步,頭也不回的走了。
顧傾靠在竹枝上,慢慢梳理忍冬帶來的信息。對方這樣緊張的提醒,無非是知道了林氏推她來做這通房的目的吧?林氏要她早日懷胎,而後去母留子。
這是她早已想見到的,如今不過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因為早就打定主意要除掉她,所以林氏才能容忍眼前她與薛晟的接觸,才能強壓下洶湧的妒意放任她一次次走進薛晟房裡。
她私服避子葯,事先已做了萬全的準備。如若不想被郎中診脈瞧出來,就需得用別的法子掩蓋。
她早已備好川烏、白及,二者同服,將有中毒之相。若是林氏問起,便言自取川烏是為溫經止痛。竹雪館婢子有恙,多是自行在外求醫,有那不舍看診抓成藥的,便隨意煮些草方來吃,林氏無從查證。
只是,自行用毒到底萬分危險,一個不慎,就可能丟了性命。
可眼前已經顧不及了,她一向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要過這一關,非用此方不可。
打定主意,也就不再遲疑。她緩步朝竹雪館走,經過池邊,捧了一掌心積雪,貼在臉頰上化開,如是三遍。
邁入林氏屋中,她蒼白的臉色和毫無血色的唇將林氏也嚇了一跳。
上下打量她,目光被她頸側清晰的齒印吸引,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你是怎麼了?」半夏在旁,忍不住擔憂地問。
顧傾搖搖頭:「不知道……這幾日身上寒的厲害,一陣陣打冷戰,奶奶,我……可否先回房換衣洗漱……?」
林氏沉默著,顧傾小聲又問了一回,方抬抬手,允她退下。
半夏擔憂地目送顧傾出門,轉過臉來,卻見林氏陰沉著臉望著窗外,她目光瞧來那般怨毒,那般憤恨。半夏嚇了一跳,怕這時候觸了林氏霉頭,忙退出屋子,只敢守在外間聽喚。
奶奶這個表情,看起來像是……很不喜歡顧傾?
她無從知曉林氏在想什麼。
林氏身披氅衣倚在枕上,滿腦子都是方才瞧見的齒痕……這也是藥力作用嗎?
薛晟那樣心性堅定的人,為何一次又一次聽憑了那藥物的控制?
昨日殘留的吻痕尚未消除,今日又烙下清晰的齒印,他那般清冷克己的人,會在什麼情況下情不自禁的咬傷一個女人?
是情熱到不能自控?是欲濃到想將人生吞?
林氏環抱住自己,舌尖死死抵著緊咬住的齒。昨晚便是飽受折磨的一夜,這個白日又……她怎麼了?她為什麼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念頭?
**
顧傾回到房中,從床板縫隙中掏出木盒,將早磨成粉末的一小包川烏和白及混合,就著清水吞下。
約莫過了不足半個時辰,她視線模糊,呼吸困難,喉嚨里傳來嚴重的灼燒感,她開始一重又一重的冒冷汗。恍惚聽見前頭傳來吵嚷聲……不真切,她頭昏目眩,根本無法辨認分明。
有人闖進她的屋子,大聲喚她的名字。
來來回回的人影,她張開眼睛,什麼也看不清。
不記得是誰將她背起來,也不記得是誰將水喂到她唇畔。
她陷入一個繁雜而奇異的夢裡。
她少見的,在夢中見到了薛晟。
她看著他朝自己走來。
他牽起她的手。
俯下身來,用他那薄而凌厲的唇,輕輕覆住她的……
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與他親吻時是種什麼樣的感受。他吻的很深,很兇,掌心托住她的後腦,修長如玉的指頭穿過她的長發,避無可避。呼吸被奪走,舌尖酥麻微痛。
總要她在滅頂般的潮湧中失控的哭出來,什麼都無法去做,什麼都無法去想,只能軟弱無力的攀住他強健結實的肩背……
這一夢荒唐而綿長。
再睜開眼時,發覺自己躺在鳳隱閣、薛晟的床上。
她眨了眨眼,模糊的視線恢復了清明。
屏外一個忙碌的影子,年邁體寬,像是余嬤嬤?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裡。
她不是該被林氏請來的郎中診脈,繼而發現中毒的跡象,掩蓋她私用避子葯,用這法子瞞過林氏……此時此際,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撐著床板想要起身,身側一個溫和的男聲驚住了她。
「你最好不要動。」
顧傾怔住,喉嚨里隱約的灼燒麻木感還在,舌根酸酸的,有想要嘔吐的衝動。
男人從一側案邊站起身,朝她走過來。
是個年輕的、陌生的男人。
穿著寶藍底織金袍服,頭束青玉冠,面白身長,瞧模樣似是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
顧傾想要開口相詢,啟了啟唇,卻發覺自己無法出聲。
男人在她面前坐下來,取出腕枕放置在床沿,「伸出手來。」
顧傾望了眼外頭,余嬤嬤正和什麼人說著話,這是薛晟的地方,能進來的,自然是薛晟的人……
床側擺著一隻藥箱,男人身上傳來隱約的藥草味。他……是醫者嗎?她遲疑伸出手腕,男人取出絲帕,輕墊在她腕上,而後隔帕捏住她腕關。
「姑娘此法用得未免過於險了。」男人緩聲道。
「川林氏身披氅衣倚在枕上,滿腦子都是方才瞧見的齒痕……這也是藥力作用嗎?
薛晟那樣心性堅定的人,為何一次又一次聽憑了那藥物的控制?
昨日殘留的吻痕尚未消除,今日又烙下清晰的齒印,他那般清冷克己的人,會在什麼情況下情不自禁的咬傷一個女人?
是情熱到不能自控?是欲濃到想將人生吞?
林氏環抱住自己,舌尖死死抵著緊咬住的齒。昨晚便是飽受折磨的一夜,這個白日又……她怎麼了?她為什麼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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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傾回到房中,從床板縫隙中掏出木盒,將早磨成粉末的一小包川烏和白及混合,就著清水吞下。
約莫過了不足半個時辰,她視線模糊,呼吸困難,喉嚨里傳來嚴重的灼燒感,她開始一重又一重的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