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這幾日薛晟早出晚歸,顧傾又病著,二人只在晚上潦草說上幾句話。清早薛晟去上朝,吩咐人去接了余嬤嬤前來,自打從岷城回來,顧傾與薛晟時常宿在一處,雀羽再來服侍屋中事便不大方便了。
薛晟原想請大夫人做主,撥個伺候的小丫頭,顧傾念及身份,沒有答應。
她畢竟只是個通房,通房仍是婢,哪裡就能使喚丫頭了呢?
她不想四面受敵,人人厭棄,數年來苦心經營出來的好名聲,不能為著一時安逸捨棄了。
鄭尋正替她把脈,一塵不染的帕子懸在纖細的手腕上,聽他慢條斯理地道:「餘毒清得差不多,清毒去瘀的葯可停了。」
顧傾收回手腕,將袖子挽下來。
鄭尋笑道:「薛子穆叫我給你換一味避子葯,怕那些小葯堂開的傷身體。」
顧傾怔了下,抬眼看向面前這個一點兒都不像郎中的年輕人。
「怎麼,他沒告訴你?」他挪步到側旁案几上,拾起筆飛龍走鳳,「你們兩個,一個藏了一肚子秘密,一個對人好又不肯當面說,簡直是頂般配了。」
顧傾與他相處這兩回,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彷彿自己是個透明的人,一眼就被此人全看透了。同時也深深覺得不安,鄭尋就是個隨時可能爆破的火石,他畢竟是薛晟的朋友,沒道理替她瞞著薛晟。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半點看不明白。
她不吭聲,他亦不覺得掃興,方子寫好,拿在手上走過來遞給她。顧傾伸手去接,對方猛然俯下身來,貼在她耳側輕嗅了嗅,低笑道:「綺蛇香,姑娘不再用了?是忌憚我,怕我告訴薛子穆?」
「姑娘!」余嬤嬤的聲音從次間傳來,男人慢吞吞直起身,似笑非笑盯著戒備望著自己的姑娘,輕笑道:「放心吧,暫時還不會,就當是,咱們倆的小秘密,嗯?」
他朝她眨眨眼,背起藥箱轉身走出去,「我適才開了補身的方子,嬤嬤照著抓藥來,每日煎一回,晚飯後服用。」
余嬤嬤千恩萬謝把人送出門,片刻折回,向顧傾肅容道:「姑娘,五奶奶朝著鳳隱閣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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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不常來鳳隱閣,此處是薛晟議事理政之所,平素人來人往,機密公文也多存在此,以往除負責料理薛晟生活的雀羽和負責跑腿辦事的雁歌外,旁人不概不準入內。
林氏試過幾回強闖院落,均落得個灰頭土臉的下場,自那以後,也便歇了主動來找薛晟的心思,只能時不時在大夫人和老太太跟前敲敲邊鼓,等二位長輩發話押著薛晟回竹雪館去。
此間如今住進了顧傾,鳳隱閣的氛圍與往日大相徑庭。
以往簡樸至極的屋室里,多了許多女孩子用的東西。
大大方方擺在炕上的針線,尚未做完的繡鞋,隔間披掛著的水紅色褙子。床側多了張妝台,上頭擺著幾把梳發用的篦子。窗台上博山爐換成了一大捧暖房裡新採的花束,走進屋中,淡而甜的花香迎面撲來。
林氏一時有些恍惚,如今這房裡不像書軒,更像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住的婚房。
聽說,近來上門來與薛晟議事的人都少了。
顧傾迎出來,身上還穿著以往的素舊衣衫,她恭敬地請林氏入內就座。雖是守著禮,話說的也熨貼,可這姿態,怎麼瞧都比林氏更像這間屋子的女主人。
林氏壓下心頭狂涌的不忿,抬手接過她遞來的茶。
「奶奶見諒,爺喜歡喝碧螺春,所以鳳隱閣只備了這個。」顧傾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還是舊時謹慎模樣。
溫熱的茶煙籠著林氏蔥白的指頭,塗了大紅蔻丹的指甲襯著玉白瓷盞,瞧來恁地刺目。
她咽了咽泛上喉頭的那抹酸,轉過臉來笑道:「爺這兒住著還習慣,什麼時候回竹雪館?現如今見你一面倒難。」
若非顧傾住在這兒,怕她連進來坐著飲茶的機會都不會有。
顧傾聞言似乎有些驚慌,「奶奶這樣說,豈非折煞了奴婢。奴婢不過依從奶奶所命,儘力討好五爺……至於奴婢去處,五爺和奶奶不吩咐,奴婢不敢自專。」
林氏冷哼一聲,朝她抬了抬手,「瞧你嚇得,小臉兒都白了。我不過跟你說笑罷了,你一向忠心為我,難道我還會疑心你么?半夏,還不把你顧姐姐扶起來。」
半夏聞言「哎」了一聲,上前攙起顧傾。
林氏笑指著身邊的空位道:「你坐。」
顧傾搖了搖頭,恭敬道:「奴婢不敢。奶奶今日來此,不知有何吩咐,但凡奴婢所能,必然無所不從。」
「無所不從?當真?」林氏飲了口茶,托腮倚在案上,「本不過想來瞧瞧你的病情,瞧你這模樣,應當是不礙事了。你這般一說,才叫我想起一件事來。五爺一向夜裡才回,我倒有幾天沒機會與他說。你晚上在此,與五爺說話方便,待他回了來,替我跟他提一提。就說林家大爺在獄里關了三五日,好些人在外瞧著笑話呢,說他一朝得勢不念舊情,自然還有更難聽的,我都不好意思說。」
她斜睨著顧傾,含笑道:「這點兒事,以你的聰慧,不會做不好吧?」
顧傾蹙了蹙眉,關切道:「大爺出什麼事了?」
林氏笑道:「這你不用問,只管與五爺說了就是,他自然知道內情。」頓了頓,她抬起尖尖長長的指甲,朝顧傾招招手,「你過來,顧傾。」
顧傾躬身上前,交握在身前的手被她覆住,緊緊捏了兩下,「你和你姐姐從入府後就在我的院子里,當年那件事發生后,多少人勸我去報官追緝逃奴,我念著主僕情分,沒有追究。後來,我嫁到薛家,又把你帶了來。顧傾,我一林氏試過幾回強闖院落,均落得個灰頭土臉的下場,自那以後,也便歇了主動來找薛晟的心思,只能時不時在大夫人和老太太跟前敲敲邊鼓,等二位長輩發話押著薛晟回竹雪館去。
此間如今住進了顧傾,鳳隱閣的氛圍與往日大相徑庭。
以往簡樸至極的屋室里,多了許多女孩子用的東西。
大大方方擺在炕上的針線,尚未做完的繡鞋,隔間披掛著的水紅色褙子。床側多了張妝台,上頭擺著幾把梳發用的篦子。窗台上博山爐換成了一大捧暖房裡新採的花束,走進屋中,淡而甜的花香迎面撲來。
林氏一時有些恍惚,如今這房裡不像書軒,更像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住的婚房。
聽說,近來上門來與薛晟議事的人都少了。
顧傾迎出來,身上還穿著以往的素舊衣衫,她恭敬地請轟地一聲,彷彿有一團火,不受控制地在林氏體內灼燒起來。
她白著臉,嘴唇發顫,下意識去看顧傾。
後者垂著頭,臉色緋紅,顯然難堪到了極點。
這張榻,她才坐過的這張榻——
林氏覺得腦中轟鳴,雙腿顫得邁不開步子。
就那麼等不及嗎?
薛晟他,就連走去帳子里再親熱也等不及嗎?
眼前紛紛亂亂,全是他一進屋,就把人撲在榻上翻雲覆雨的樣子。
半夏瞧出不對,立時走過來攙住林氏。
顧傾臉上紅霞退去,關切地迎上來,「奶奶,您這是怎麼了?您的臉色……」
林氏緊緊攥著拳,若非靈台還勉強保留著一絲理智,她恨不得想立時撕了眼前這張臉。
她抬手揉了揉額角,無力閉上眼睛,強從齒縫中擠出一絲聲音,「無礙,興許是夜裡沒睡好吧。半夏,扶我回去。」
她必須快些離開。再不走,她真的害怕自己失控砸了這間屋子。
她從來不是個隱忍的人,如今一忍再忍,早已超越了自己能夠接受的極限了。
半夏不敢多言,忙扶著林氏朝外走。顧傾滿臉憂色,在後輕聲囑咐著,「奶奶一定要保重身體,好生歇息……」
人去得遠了,珠簾輕晃著,顧傾轉過臉來,滿面憂色散了去。她將枕頭的肚兜拾起來,疊平整后,塞進了暖閣的柜子里。
從她與薛晟公開關係到現在,不過才六七日,瞧林氏的模樣,這便已經接受不了了。想必這些日子,她腦子裡胡思亂想了不少細節吧?
人一旦開始空虛,開始胡思亂想,就更容易給人可乘之機。
算算日子,那人在京城,也該站穩了腳根了吧?
她需得給鄧婆子去個信,是時候說服林太太往寺里走一走了。
畢竟求人無用,只得求神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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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薛晟回來,顧傾就把白日里林氏的來意與他說了。
薛晟坐在案后,寫字的動作沒停,眼也未抬地道:「你的意思呢?」
顧傾走到他身後替他輕輕捏揉著肩膀,細聲道:「林大爺犯這樣的事,只怕不少回了。從前我在林家也聽過一些。爺幫他一回兩回,畢竟是姻親,總不好眼睜睜瞧著。可如今爺在這個位置上,一再偏倚犯禁觸律之人,往後辦事,誰還能相信爺的公正?」
「那依著你,這事我不當管?」薛晟停了筆,扣住肩頭的手把人拖到懷裡頭,「你不怕跟你主子交不了差?」
姑娘抬手勾住他脖子,水眸晶亮如含了一彎清月,指頭順著男人的脖子爬到他側臉上,「比起被奶奶責罰,我更怕爺在外吃虧……我被奶奶罵幾句不中用不打緊,我只是個奴婢,早就習慣了。可爺走到今天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