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她垂下眼睛,瑟瑟地道:「外頭那些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比起林大爺,我更盼著爺好,雖說對不起奶奶……」
薛晟攥住她指尖,將她手背湊到唇邊親了親,「傻瓜。」
林俊的罪已成定論,沒他的默許,京兆府又豈敢隨意拿人下獄。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林俊的罪責,如何都逃不脫。
林氏還妄想用這段婚姻來牽制他,令他為著周全名聲來護持林家?
他已不再是五年前的他,許多事都同從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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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您喝盞參湯吧。」林氏晚間沒吃什麼東西,她明顯的有心事,這些日子夜裡睡不安生,頻頻吵著要茶要水,折騰得身邊人不得安寧。半夏小心翼翼送了湯水進來,只勸了一句就乖順站在一邊,不敢多言語,怕自己不知哪句話又惹惱她。
前兩天胡萍上夜,清早出來時臉上赫然多了塊疤,問了好幾句才肯說,是奶奶掀了盛滾水的茶盞燙傷的。近來林氏脾氣越發不好,竹雪館上下氣氛冷凝。也就是那幾個外頭負責跑腿的婆子,不時敢進屋來勸勸。
林氏頭疼得厲害,她已經五六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睜眼閉眼都是薛晟和顧傾,不論怎麼想轍寬慰自己都沒有用。
身上還總一陣陣發冷,裹多少層毯子都不頂事。她覺得自己興許是病了。
參湯擺在桌上,濃郁的香味無比誘人,可她身上難受得緊,什麼都吃不下。她無力擺了擺手,「撤下去吧。」
這種煎熬不知何時才是個頭。她在薛家形單影隻,那些難受的心情又與誰說。
閉上眼,困擾她許久的那些影子又飄來了。她抱頭倒在帳子里,翻來覆去的滾著。
男人的唇,男人的手……
落在誰的肌膚上,拆開誰的衣帶……
半夏瞧見她痛苦的樣子,卻不敢勸。連忙端著參湯,假作不知,快步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醒來,忍冬撐開床帳望見林氏雪白的臉,心中不由大駭。瞧這模樣,臉上一點血色也無,嘴唇乾裂起皮,眼底下兩塊明顯的烏青,赤紅著兩眼……這明顯是病了。
她蹲下來扶著林氏的膝蓋,細聲道:「奶奶身上可有不適,要不,奴婢知會大奶奶一聲,去請郭大夫來瞧瞧?」
林氏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五六天睡不著,如何能不病?
可今日母親定然還會派人上門,問她薛晟如何回復,家裡頭就快急瘋了,林俊是她爹娘唯一的心頭寶,落在大獄裡頭受著苦,就算她要病死了,也得先把她的好哥哥撈出來。
她發紅的眼睛望向窗外,院子里白茫茫的,似乎又下雪了。「顧傾來了么?」艱難吐出一句話,聲音沙啞難聽。
忍冬搖搖頭,「尚未,可要派個人去,傳她過來?」
林氏猶豫了一瞬。不知為何,她竟有點害怕。
怕看見那丫頭嬌俏可人的模樣,怕她又露出幾分受過男人狠狠疼愛的形跡,令她心裡嫉妒煎熬、痛苦不堪。
忍冬替林氏披了件外氅,小心把她扶起來,「奶奶,您當真不用瞧大夫嗎?」
林氏抿著唇,強撐著坐在妝台前,「替我梳妝。」
內宅女眷請醫,多是通過大奶奶楊氏,她不想被任何人瞧自己的笑話。
正梳頭的時候,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在窗下,「奶奶在裡面么?」
忍冬放下梳子迎出去,「顧傾,快,奶奶正等著你呢。」
向她打個眼色,示意林氏心情不好。顧傾神色有些不安,慢吞吞跨步走進次間,行了禮,「奶奶,奴婢……奴婢向您賠罪來了。」
她立在林氏身前,垂著頭道:「昨晚奴婢將您交代的話與爺說了,爺發了好大的脾氣,說奴婢就是奶奶故意在他跟前添堵的,還、還……」
偷覷林氏神色,聲音顫顫不敢說下去。
林氏轉過頭來望著她,提氣拔高了聲音,「還怎樣?」
顧傾紅著眼,低聲道:「爺還說,不給大爺點教訓,大爺是不會長記性的……他這回,怕是真的不會管大爺了,奶奶,咱們怎麼辦?」
「胡說!」林氏抬手重重的將象牙篦子拍在妝台上,那篦子瞬間碎裂成幾份,「我不信!」
以往薛晟就是再如何冷漠,也不曾如此的惡言相向,她霍地站起身來,一把推開顧傾,「沒用的東西!我要親自問他,我要親自去問他!」
顧傾被她推得倒在炕前,手掌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仰起頭來,啞聲道:「對不住,奴婢辜負了奶奶的栽培……」
林氏不理會她,大步朝外走去,忍冬忙抱著大氅追上,「奶奶,使不得,外頭正落雪,冷得很……」
院子里掃灑的小丫頭一臉意外地望過來,見林氏頂著一臉濃妝,還穿著在屋子裡穿的軟底繡鞋,氣沖沖地朝外走。
人剛行至院中心,陡然腳底一滑,仰天摔了下去。
院中一片驚呼聲,上前扶的扶,喊的喊。
顧傾在屋中聽見,垂下眼睛輕輕吹了吹自己觸過地面的掌心。她站起來,將案上燃著的香爐打開,沉香灰屑里,一兩點不易察覺的灰色顆粒,輕輕用手一捻,便揮散不見了。
林氏被人架著扶進來,濃艷的妝色掩飾不住滿臉的憔悴。
她在冰滑的路面上跌的這跤不輕,尾骨痛的厲害,腿骨也好像挫傷了。
她咬著牙不肯□□,半閉著眼睛被扶到床里。
顧傾兩眼含淚湊上前,伏在枕畔心疼地瞧著她狼狽的模樣,「奶奶,您怎麼樣了?痛的可厲害?」
林氏別過頭不理她,忍冬這回不等林氏發話,就匆匆吩咐小丫頭道:「去大奶奶處跑一趟,趕緊請郭大夫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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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我沒用,氣得奶奶這樣……」顧傾小聲責備著自己。
忍冬撫著她肩寬慰著她,「誰也沒想到,外頭有塊冰。下人們沒想到奶奶會出門,沒能及時把路面清乾淨……」
屋子裡,楊氏親自陪郭大夫給林氏看診。
「我弟妹的傷要緊么?」
男女之間不便看驗隱秘的傷處,郭大夫帶了自己的女兒來,為林氏敷了葯貼。
「傷處需靜養,萬幸未傷折骨頭,暫莫挪動,按時貼著葯,不日就能好起來。」
楊氏聞言,不由鬆了口氣。
郭大夫又道:「五夫人腎氣不足,脾胃兩虛,脈沉而無力,邪鬱氣阻,乃是兩虛之象。近來可是憂思太過,飲食少進,夜難成眠?」
楊氏有些意外,抬手握住林氏的手掌,「五弟妹,你……?」
林氏側倚在帳中,難堪地點了點頭,「入睡則多夢,整夜難安,先生可有解法?」
郭大夫道:「小可會替夫人開副滋陰養氣的方子,每日兩次用著。夫人還需放寬心懷,凡事莫過於執著……」他這兩句,已是身為醫者的肺腑之言。平時內宅行走,最忌多舌多語。言盡於此,也便不再多說。
楊氏命人將郭大夫父女二人送出去,轉過頭來,握著林氏的手道:「你不舒服,怎麼不早說?聽郭大夫所言,這樣已有一段時日了。五弟妹,你還年輕,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啊。」
林氏受不得她如此關懷,她一個人扛慣了,心事無從與人言,這可恥的病症又如何對人說?難道告訴他們,她因為嫉妒顧傾,所以夜夜都在想那些事嗎?
「我沒事的,嫂子,你不用擔心。只是我傷著,娘那邊……」
楊氏道:「現在你只管好好休養,什麼都不要想了,娘那邊有我,祖母那邊我也會去說一聲的,你安心歇息,什麼都不必惦記。缺什麼少什麼,只管叫人去知會我。」
她話沒說完,林氏彷彿看到了希望,她難得軟下身段來,緊緊扣住楊氏的手,「嫂子……我沒什麼放不下,只是我哥哥的事,你能不能替我……」
楊氏抽出手來,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妹子,你聽嫂子一句勸吧,什麼都別想了,只管想著你自個兒,你日子過好了,自然也就什麼都好了……」
她語氣雖溫和,可態度已經表明,林俊的事她不會插手。
林氏一向要強慣了,這般被人當面回絕,她豈能再舍下臉面開口。她別過頭去,不說話了。
楊氏嘆了聲,從屋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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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去小廚房吩咐煎藥,屋裡只餘下顧傾一人守在林氏身邊。
帳子里林氏臉色蒼白,閉著眼睛也不知有沒有睡著。
案上的香爐裊裊浮起輕煙,淡淡的香味飄進帳中。
林氏恍然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與薛晟新婚燕爾,同他住在他的鳳隱閣里。帳子前的龍門架上懸著兩人剛除去的大紅婚服,她坐在榻上做針線,薛晟從內沐浴出來,穿著家常的寬鬆寢袍,步步踱至她面前,遮住她頭頂的光線。
她仰起臉來,望見他冷峻英秀的臉。
他俯下身,奪走她手裡的針線扔在一邊,手掌順著她發燙的面頰一路撫下去,褙子鬆散開,水紅色的肚兜被他隨意揉成一團丟在角落裡。
「顧傾……」他開口,林氏陡然張開血紅的眼睛,一瞬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這一聲呼喚中。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明。所有綺麗曖昧都不見。
哪裡有薛晟。
哪裡有滿眼深情的男人。
哪裡有纏綿的親熱和溫暖的擁抱。
衣裳妥帖穿在身上,側過頭去,顧傾正用那雙澄澈的杏眸困惑地望著她。
林氏攥緊雙拳,身子不受控制的發顫。
她覺得羞恥極了。
最難堪的是,她竟當著顧傾面前做這樣的夢。
她抓起枕頭,狠狠地朝外拋去。
「滾!滾出去!不要讓我看見你!」
聲音未歇,就見忍冬急匆匆闖了進來,「奶奶,親家太太來了!」
「霍」地,帳簾被人從外狠狠撕開。
「你還有臉睡懶覺?虧得你還睡得著!」林太太不顧侍婢們在旁,氣急敗壞的衝到裡間。
「你哥哥受了刑,他招了,他什麼都招了!」
「林嬌,你哥哥被你這蠢貨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