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喻青崖故意將暴露點選得非常遠,龍奚可以撕裂空間,直接過來,幾位妖王帶領大軍壓后,卻不能瞬息就至。
等它們趕過來,面對和喻青崖一起同仇敵愾,沒有絲毫勉強的王都護衛軍,陷入沉思。
嗯?
城中,喻宵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下方的妖軍,喻青崖臉色蒼白地依偎在他身邊。
眾妖只知他受了很重的傷,不知道他失去記憶,仙力全失,所以在看到那張臉時,心臟不由一抽,完全不敢冒進。
喻青崖雖是後起之秀,但是比起這個老牌煞神,威懾力要弱多了。
所以當喻青崖虔誠地依偎在師尊懷裡,獻上莊重而又誠摯的告白,所有妖心裡都忍不住一抽。
他看起來真的好柔弱,好純潔,好天真!心底某處柔軟的地方,被瘋狂觸動。
啊不對……它們的命絲,不是還在這個人手上呢嗎?
當這群妖們,正要從某種宛如被洗腦的錯覺中回神時,喻宵已經全部化為金色的眼眸,緩緩復歸清明。
他看著無比狼狽的喻青崖,戾氣叢生的眼眸,好像融化成了月光下靜靜流淌的溪流。
伸出手指,緩緩撫向他眼角的那滴血痣,看他安然無恙,只覺得劫後餘生的萬幸。
眾妖都看傻了,這真的是血戮仙尊嗎?
妖界曾經流傳過一個俗語:最冷酷的心,只能用最純凈的心來融化。
以前它們不知道什麼意思,現在明白了。
一顆乾淨的心,真的可以融化一切,血戮仙尊都被融化了呀!
喻青崖說不是為了救它們,只是為了保護師尊不受傷害。
但就算是真的,他其實也可以只保護一個人,以他的能力,絕對能安然無恙地帶著任何一個人逃走。
然而他沒有那樣做,而是奮不顧身地籠罩在整個王城之上,一視同仁地保下了王城中每個生靈,哪怕這些都是他的敵人。
為什麼,因為他曾經是人嗎?
人類好像經常把仁義道德掛在嘴邊,常常念叨上天有好生之德。
妖界的妖們以往都對這些話嗤之以鼻,但當它們成為這些仁義道德之下的受益者,這種感覺才真切起來。
不對不對,人類將它們趕到蠻荒妖域,殺它們時也毫不手軟,怎麼能相信他們的嘴皮子呢!
可是看著喻青崖渾身血淋淋,病懨懨趴在師尊懷裡的可憐樣子,這也不是簡簡單單地動動嘴皮子啊……
他看向自己師尊的眼神,是那麼清澈無辜,好像山間晶瑩的冰雪。
連喻宵這個瘋狂的殺戮狂人,也因他柔軟下來。
除了內心至潔如水的人,還有誰能做到呢?
陷於危機時,最容易對某個救世主產生好感,連妖也無法免俗。
因為這巨大的救命之恩,這些妖好像已經完全忘了,最初是誰把戰火帶到這來的。
它們目光沉沉地看向龍奚,別的還有待商榷,有一點可以確定。
那就是喻青崖贏了它們不會死,祝龍陛下贏了,它們一定會死!
於是守城的護衛,毫不猶豫地啟用了王城的最高許可權。
龍奚在位的這些年,逐漸接手了王城中所有力量,但是這個王城的最高許可權,依然屬於它真正的主人——椿妖王。
如今椿妖王「回來」了,龍奚過去的痕迹頃刻間被抹去,整個王城火力全開,虎視眈眈地看著外來的「入侵」者。
龍奚目眥欲裂,為什麼只是一個轉身,喻青崖又是如此輕易的,把他的東西從他手心裡搶走!
難道他註定什麼東西也不能抓到嗎!
就在他百感交集的時候,一個人從身後抓住了
他。
龍奚驀然回頭,是趕來的林卿。
看著城中和喻青崖出雙入對的喻宵,又看了一眼痴痴望著他的林卿。
他終於近乎悲哀地意識到,會堅定站在他身後的那個,肯定是假梨生。
為什麼會這樣,上天在無足輕重的地方,給了他很多,偏偏他最想要的東西,上天決絕的吝於施捨。
他近乎報復地反抓住林卿的手,目光灼灼地看向遠處的喻宵,然而喻宵眼中,還是沒有他期盼的任何神色。
喻青崖受傷了,身為師尊,自然要站在他前面。
喻宵目光沉沉地看向龍奚,當視線觸及的第一瞬間,心中就升起無法抑制的怒火。
可能是因為趙珪,可能是因為伊鸞,可能是因為喻王,也有可能是因為喻青崖。
他不知道,這世間為什麼會有這麼目空一切的人,可以肆無忌憚地踐踏任何人!
他喜歡喻王,就要強納他為禁臠,將王侯至尊,踐踏如腳底淤泥。
他不喜歡趙珪,就可以隨口將他杖斃,好像只是碾死了一隻螞蟻。
如果說這些人和他無關也就罷了,他連他的臣民也不在乎!
他平等的漠視身邊的每個人,只要有一絲不合他心意,任何人都有取死之道!
而喻青崖,他未來的徒弟,卻是那麼不同。
喻宵看向他傷痕纍纍的身體,專註而又明亮的眼睛,整顆心都在發痛。
未來的他一定很喜歡這個徒弟,因為他被教養得是如此好,聰明,果敢,又有著一顆剔透琉璃的心。
喻宵看向下首的龍奚,今天這個城,他們還非要取下了!
……
兩方就這麼僵持在城下,喻青崖帶著傷病,一直堅持在戰線上,牢牢地護住王城不破,幾個月下來,妖魔一心,同仇敵愾。
只是連番車輪戰下來,喻青崖也被消耗得更大,宛如一條繃緊的弦,看起來格外讓人心驚。
又是一番大戰結束,喻青崖拖著疲憊的身軀,留給眾妖一個厚重而蒼涼的背影。
眾妖心下惻然,這個外人,居然為它們做到如此地步!
別說禍患都是他招來的,明明是祝龍陛下先招惹他,他只是來找祝龍陛下報私仇的,誰知祝龍陛下好好一條龍,如此不講武德!
而面對兇狠殘暴、蠻不講理、出手無情的祝龍陛下,他居然一點沒有放棄它們獨自逃跑的念頭,真是太感動了!
喻青崖沐浴著眾妖感佩的目光,蒼涼地向家裡走去,等到了庭院內,瞬間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整個人都燦爛起來:「師尊!」
喻宵:……
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刀,看向他:「你回來了。」
喻青崖一把將他撲倒:「嗯!師尊!好久不見,想死你了!」
喻宵:……
看他這個樣子,喻宵原本想問的關於戰況的事,瞬間咽回去,一看就又是「險勝」吧。
那天喻青崖受了重傷,喻宵原本怒極,想要找人不顧一切將神魂中那棵亂藤揪出去。
但是剛到了四下無人的地方,喻青崖立時活蹦亂跳地抱住他,告訴他一切都是騙那些妖的,他根本沒事。
喻宵:……
「這叫轉移問題,原本龍奚只是咱們的威脅,我現在將這些威脅平等地擴散給每個妖,將私人的敵人共享。」
「龍奚原本是天界的叛徒,在妖界本來就沒有什麼根基,這裡的妖不會全心全意對他,而他天生又蠢又毒,只要稍微刺激一下,就會發瘋,做出不可理喻的事,中我圈套,你看,果然吧,王城裡的妖本來沒打算倒向我,現在不倒不行了~」
喻宵:……
回想起喻青崖當時俏皮和他
解釋的樣子,心裡還是一陣不得勁,又被騙了。
相處久了,師尊的心思便一點不難猜了,但是自那次九重天自戮后,他就決定,再也不用這種方法,證明自己在師尊心裡的位置,所以他這次不想演給師尊看。
使勁在喻宵頸間蹭著:「師尊,你不會還在生我氣吧~」
喻宵將長刀放下,以免劃破他的臉,靜靜道:「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想快點恢復記憶。」
如果他恢復了記憶,就會變成那個非常厲害的喻仙尊,到時候喻青崖也不用為了他,用這種苦肉計了吧。
這種無力自保,只能依靠他人的感覺,他已經好久沒有體驗了。
沉思間,喻青崖將下巴重重地擱在他的肩膀上,可憐巴巴地使勁蹭:「師尊,你不用這麼著急,我還想你多依靠我一下。」
「為什麼?」
「因為你總是那麼強,我從來不能為你做什麼,有時候感覺,你好像不需要我一樣……」
喻宵看著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有些驚奇:「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我知道,如果我能有你這麼個徒弟,一定會很驕傲。」
喻青崖:……
雖然師尊說的很好聽,但他一點不開心。
小聲嘟囔道:「那是因為師尊什麼都不知道……」
師尊不知道,他其實不聰明,用了兩世的時間,犯了無數錯,才學會了怎麼當一個大人。
師尊也不知道,他一點不聽話,只要師尊縱容他,他就會一直得寸進尺,反覆無常。
師尊更不知道,他不良善,前世的他,和龍奚沒有什麼兩樣,為了復仇,可以將任何人踩在腳下。
所以當那個心懷叵測的冒牌貨出現,指責他濫殺無辜時,他真信了。
因為那確乎是師尊最討厭的事,他知道。
但沒有師尊,他任何事都不在意。
他其實無所謂善,也無所謂惡,一個生在地獄里的魔,為什麼要它思考這麼複雜的事?
他只是在儘力偽裝成師尊喜歡的樣子罷了。
當他第一次見到師尊的時候,師尊就已經是如此強大了。
不僅是武力上的強,而是從心性到精神世界全方面的強,既有俯視眾生的冷酷,又有腐草為螢的悲憫,像一個真正的神那樣。
他的任何準則都不會輕易改變,因為他心中的力量,是那麼完整而穩固,可以牢牢架構起整個生命,自成一個完備的世界,不需要再吸取、依託任何外來的力量。
喻青崖在旁邊圍觀著,驚嘆於這種磅礴的美麗,努力地向這個世界中心接近。
然而生長在他內心深處的,終究是一棵無主根苗,依託大樹的形狀,構建出同樣完美的世界,在內心最深處,還是無依無托,失去這棵大樹,他就會死。
他依靠大樹的形狀,偽裝出了一個完美的面具。
裝得久了,好像就成了真的,他有時會得意洋洋地炫耀這張漂亮的面具,因為這張假面,在師尊面前無往不利,無論是失憶的師尊,還是沒有失憶的師尊。
可有時他又會恐懼,當師尊揭下這層面具,是否依然能說出那句「我很驕傲」呢?
喻宵:……
喻青崖經常會說些似真似假的話,喻宵也不知道究竟哪句能信,哪句不能信。
可是喻青崖現在的失落,倒不像是作偽。
眨了眨眼睛,認真地看著他:「你做了我無法容忍的事嗎?」
「我沒有!」喻青崖立刻和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來。
喻宵:……
看來就是有了……
喻青崖看著師尊不信的樣子,毛都炸了,極力狡辯道:「我真沒有!」
他
雖然並不是每件事都做的對,但是師尊怎麼可以無法容忍呢!
不行!不行啊!
喻宵靜靜看著他:「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喻青崖被師尊的突然知道徹底弄懵了。
喻宵靜靜地看著他:「知道你有很多事瞞著我,誆騙我,還怕我知道。」
喻青崖:……
師尊間歇性的聰明伶俐,總是讓他措手莫及,他想要辯解,師尊的表情卻並沒有任何波動。
於是喻青崖整個人都慌了,你都知道什麼了!難道……
看著他快要哭出來的驚慌表情,喻宵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摸摸他的頭:「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你讓我知道的東西,比我不知道的東西多就好了。」
喻青崖:……
空氣陷入沉默,他突然詰問起來:「師尊,你怎麼知道你不知道的那部分,不是你厭惡至極的東西呢?你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可以這麼輕易出口那些東西都不重要!」
喻宵看著他,皺起眉,似乎很奇怪他無法言說的莫名糾結:「既然你已經將我厭惡至極的東西,竭力變成我不知道的東西,我為什麼還要去追究呢?改變一個人很難,無論是改變自己,還是改變別人,你已經為了我做到最困難的事,那就是改變自己,這對於我來說,難道不就是最重要的地方嗎?還有什麼能比這更重要呢?」
喻青崖:……
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無論何時,師尊都可以給他出人意料的答案。
可是師尊,你還是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太多事,你都不知道!
你真笨!你比豬還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