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師尊怎麼敢將那句「不重要」,那麼輕易地說出口!
他根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
喻青崖嘴唇囁喏,渾身發顫,卻無法將心底的話說出口。
因為那些埋藏在心底腐爛發臭的話,任誰也無法光明正大地說出口。
師尊說他什麼欺騙都不在乎,那麼如果說,連他是他從小養到大的徒弟這件事,他都在說謊,師尊還會說,那些都不重要嗎?
呵呵,這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啊。
師尊從小養到大的那個徒弟,其實已經死了,被一個來自未來的幽魂,殺死了。
那個愚蠢的,只會趴在師尊懷裡哭的小徒弟,是那麼沒用,那麼會拖後腿。
但是他一心一意地愛著他的師尊,不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想著傷害師尊。
就算有缺德的人告訴他,他的師尊是一個吃人的妖怪,他也會淚流滿面地把自己洗乾淨,抱住師尊哭泣。
師尊,你直接吃吧,我不生氣。
那個未來的幽魂呢?
他回來幹什麼?
他回來複仇。
他被那樣拙劣的謊言欺騙,然後對師尊產生了怨恨,就像著了魔一樣,信誓旦旦地要找師尊報仇。
當戰場上那個名為「系統」的聲音再次響起,喻青崖整個靈魂都開始發痛。
他已經快忘了那一切了,突然間,又猝不及防地將他帶回原地。
那個腐爛的秘密,依然殘留在他心底的某個角落。
但是他該怎麼攤開給師尊看,他該怎麼攤開給師尊看……
喻青崖被這塊潰爛在心底的傷口折磨得發瘋,這個無法對沒有失憶師尊說的秘密,自然也不能對失憶了的師尊說。
他看著師尊坦坦蕩蕩的臉,整顆心都在哭泣。
師尊,你不知道,我把曾經那麼愛你的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弄丟了,你愛的也愛你的那個小徒弟,被我殺死了,嗚嗚嗚。
眼淚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滾,喻宵有點發愣。
他從不喜歡哭,所以也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喜歡哭。
喻青崖的哭,還和別人不一樣。
他不會眼淚鼻涕糊一臉,將自己搞得很難看,而是大顆大顆的水珠,一滴滴滾下來,像是清晨草尖上滾下來的露珠,蒼白又脆弱,我見猶憐,讓人心碎。
喻宵不是什麼脾氣很好的人,但是那一滴滴露珠打在心尖,他就像是被沾濕羽毛的小鳥,想要飛也飛不起來了。
十七歲的喻宵,想法很直接,看了他一眼,仔細想了想:「那從現在開始,我就開始生你的氣吧,我生氣了。」
喻青崖正哭得投入,兩世堆積起來的悲傷那麼大,將他的一顆心戳成篩子。
淚眼矇矓的絕望中,聽到了十七歲師尊的重量級發言,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嗝,一臉蒙逼地看向師尊:「啊?」
喻宵非常淡定地看著他:「你說這麼多,不就是害怕我生你的氣嗎,那我現在提前生一下,讓你做個心理準備,你等著,說完這句話,我就開始生了,你想生幾天?」
喻青崖:……
你當生孩子呢!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還能提前生!想生幾天就生幾天!
喻青崖本來只是難過,聽到這些話開始不由自主地氣急敗壞了,一嗝豆一嗝豆地捋順著自己的呼吸,整個人快要給氣抽過去了。
喻宵:……
幹什麼,生氣不行,不生氣也不行,到底要他怎麼樣,原地生個孩子嗎?
喻青崖看著師尊那明晃晃指責他無理取鬧的表情,整個人氣得上氣不接下氣。
師尊怎麼可以這樣!他什麼都不知道,就說
一些無所謂的大話,還覺得他無理取鬧!
好生氣,好生氣,以後再也不要喜歡師尊了!嗚嗚嗚!
喻青崖一把抱住旁邊的大石頭,痛哭流涕,喻宵在他身旁,也忍不住心力交瘁。
算了,他還是生孩子簡單點。
狐大仙嗷嗷叫地衝進來,背上一大群巫蠱娃娃嘎嘎笑著薅它狐狸毛:「快把它們拿開!快把它們拿開!嗷嗷嗷!」
狐狸一溜煙竄進喻宵懷裡,喻宵看了一眼,沖著無比囂張的「多壽」屈指一彈,「啪嘰」,「多壽」被糊在地上。
其它娃娃:……
啊啊啊!嚇死人了!姓喻的大妖怪殺人了!
幾個娃娃抬起「多壽」,窸窸窣窣地趴到喻青崖的頭上、肩上、身上。
探著十對滴溜溜的眼睛,齜牙咧嘴地對著喻宵嘎嘎怪叫。
這十個骨雕娃娃,是十首蛟十個頭骨雕成,十首蛟的十個腦袋,是被喻宵一顆一顆親手砍掉的,做成骨雕時又挨了無數刀,對喻宵有著天然的恐懼。
如今趴在喻青崖頭頂上,頓時有了主心骨,齜牙咧嘴地對著喻宵示威,卻被喻青崖一袖子從腦袋上擼下來。
「煩不煩啊!給我滾回匣子!」
眾娃娃:……
嚶嚶嚶,主人不愛它們了……
沒精打采地一起鑽進喻青崖袖子里。
喻宵:……
看向這幾個異常眼熟的娃娃,終於想起一些事:「這些娃娃不是抵飯錢了嗎?」
喻青崖悶悶不樂地抬頭:「對啊,但是我就想吃霸王餐,因為我是個壞人,沒有道德。」
喻宵:……
拎著喻青崖的腦袋,去了那時的鼠老闆那,找到鼠后,沖著他屁股踢了一腳:「呶,道歉。」
喻青崖:……
如今整個王城,沒有不認識喻青崖的,見到他頓時眼睛亮起來,紛紛打招呼:「魔君大人!」
然而不知為什麼,今天的魔君大人看看起來很委屈,低著頭不說話,任由師尊踹屁股,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見識過他和轉世祝龍不相上下的實力后,乍一見他這副樣子,所有妖都張大了嘴巴。
鼠老闆只是一個鼠屬的人形妖獸,王城裡隨便一個妖都能踩一腳,哪敢讓這麼一尊煞神道歉,驚慌道:「喻仙尊,這是怎麼了?」
喻宵又踹了他一腳:「問你呢。」
喻青崖:……
不情不願地掏出盒子,將十個骨雕娃娃遞過去:「給,飯錢,它們又跑回來了。」
鼠老闆一見這幾個娃娃,整隻鼠都麻了。
喻青崖還是挺講道德的,在飯錢跑的第二天,就把它們送了回去。
但是鼠老闆哪敢要啊!被魔君大人吃白食是它的榮幸,它要是敢收它的錢,第二天還不得被他吃了啊!
於是非常上道的鼠老闆,打開盒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那幾隻娃娃噠噠地跑回家,只當沒這回事。
誰想到這倆人還要再送一次啊!放過它吧!耍它好玩嗎!
無比諂媚道:「喻仙尊,誤會了,魔君大人給的飯錢還在呢,這幾個只是長得一樣,根本不是那些!」
喻宵看了它一眼,又踹了喻青崖一腳:「你自己給我說,是不是。」
喻青崖根本不接鼠老闆的話,十分委屈地對著喻宵道:「幹什麼!那是師尊送給我的!我不想給不行嗎!」
「不想給你當時為什麼送,是不是想吃霸王餐,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喻青崖又被踹了好幾腳,生氣一哼,重重地將盒子遞給鼠老闆。
鼠老闆快嚇死了,抱著頭趴在地上,怎麼也不敢接,而眾妖也明白了,喻仙尊踹了魔君大人這
么多腳,居然是為了這麼點小事。
紛紛上去勸解:「喻仙尊,不就是白吃一點飯嗎,有什麼了不起的,這隻小老鼠要敢有二話,我當場吞了它!」
鼠老闆趴在地上瑟瑟發抖,開玩笑,它哪敢啊,連忙求饒認錯。
喻宵看著它顫抖的身子,皺著眉將它扶起:「你沒錯,是他錯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仗勢欺人者,不配做我喻宵的徒弟。」
繼而看向剛剛說話的那隻妖:「這是我的行事準則,要是有人包庇他,與這老闆為難,就是與我喻宵為敵。」
眾妖呼吸一滯,這些天喻宵一直沒出手,但他的威懾力,一直刻在眾妖骨子裡。
此刻看他平淡的眼眸,所有妖發自骨子裡的心驚膽戰。
不由悄悄嘀咕,至於嘛,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鼠妖罷了。
喻宵似乎知道它們心中所想,便抬起頭淡淡地看過去:「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一個小小的鼠妖,有什麼好在意的。」
「但是凡事論理不論力,如果反過來,就會淪落成野獸,哦,忘了,你們本來就是野獸。」
眾妖:……
雖然它們確實是野獸,但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那麼像罵妖呢?
算了,你厲害,你有理……
喻宵看著不服的眾妖,繼續平淡道:「你們妖以力量為尊,所以從來不覺得欺壓弱小有什麼不對,但是我們人從來都是弱者護之以法,強者束之以繩。」
「不是我們蠢,不知道欺壓別人可以得到好處和樂趣,而是因為只有所有人都遵守至公之法,才可以保證每個人都不是弱者,不用像你們一樣,睜開眼睛,就擔心會不會被大妖吃掉。」
聽到這一番話,鼠老闆不抖了,它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喻宵,這可是威震整個妖界的血戮仙尊啊,他在和它講道理?
和它一樣的小妖們,都跟著悄悄抬起了頭,打量起了這個傳說中的血戮仙尊。
但這話聽在大妖耳里,就不那麼對勁了,剛剛揚言要吃了鼠老闆的大妖,頓時反駁道:「弱肉強食,本是正理,誰讓它們生而弱小,不思自己強大,難道指望強者為它們低頭嗎?」
喻宵看向它,沒多說什麼,只是眯起眼睛:「我要殺了你。」
話音一落,滿堂的妖頓時一起後退,沒有一個敢站在喻宵面前,那隻妖連動也不敢動,只能戰戰兢兢道:「為什麼……我沒有惹到您……」
喻宵抬起下巴,用下頜線打量它:「沒有為什麼,你弱而我強,你不能阻止我,我殺不殺你,全看我心情。」
剛剛還宣稱弱肉活該被強食的大妖:……
見目的已經達到,喻宵也不再繼續恐嚇它,淡淡道:「抱歉,剛剛在開玩笑,因為我是人,所以我講理,你現在沒有惹到我,所以我不會殺你。」
……
原本沉默的妖群,突然被另一種沉默替代。
不知是不是喻宵表現得太講理了,突然有一個妖大著膽子問道:「那你們人呢,難道平時就不吃牲畜嗎?你們總說你們講理,為什麼不和它們講理?難道它們的命就不是命嗎?」
眾妖一聽,頓時回過神來,對啊!人也不是什麼吃素的啊!
喻宵還是很平靜:「你們這裡的妖,不受天道管轄,所以不知道我們那的輪迴是怎麼回事,在我們那裡,這種被宰殺的牲畜叫畜生道,犯了錯的人要被罰進畜生道受苦,幾世受苦的畜生也能成人,沒有人可以免於這種裁定,也沒有畜生會永遠做畜生,只論因果罪孽,不論種族,就算是仙人,也要受因果之業的束縛,六道輪迴,生生不息,其中一個關鍵的字,就在於輪。」
兩界遠隔空間壁壘,人、妖之間消息不暢,很多妖還是第一次聽這種論調。
修行
到頂峰的仙人,還要受這麼嚴苛的束縛,那修行著有什麼勁啊……
震驚過後,不免嘟噥道:「你們人……為什麼對自己人也這麼狠……」
喻宵又踹了喻青崖一腳:「因為不想變成不講道理的人,被更不講道理的人虐殺,只有自己講道理,才能讓別人講道理,只有別人都講道理,才不擔心遇到不講道理的人,遇到后,也不擔心沒有更強者為自己出頭。道理一旦講,就要天天講,事事將,所以你給我道歉,不然我要揍你!」
喻青崖一連被踹了好幾腳,滿臉委屈地看向喻宵:「可是別的也就算了,那幾個娃娃是師尊送我的禮物,當初我就不想這樣的,我沒有妖界的東西,才只能拿它們換,我現在願意用別的東西換,師尊,別的什麼都行,把它們留下好不好……」
喻宵又踹了他一腳:「衡量物品價值的是物品的主人,當初既然你用它們換了,接收物品的新主人,就有他自己的衡量體系,你不能代替他去衡量,所以你也不能換,給我拿出來!」
喻青崖的表情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了,揮手召出十二座魔兵銅人:「這是我二師伯鑄造的魔兵銅人,妖力也可以驅使,只要灌滿妖力,它就可以自動戰鬥,每一個威力都相當於一個中階妖獸的真身,合起來可以絞殺一個大妖,用來換這十個異術娃娃,值不值!」
眾妖:……
那可太值了!
凡是上過戰場的妖,誰不知道這些大塊頭的威力啊!
鼠老闆雙眼發光,對於它這樣的小妖來說,可以存儲妖力,隨時聽命驅動的傀儡,顯然比那十個巫蠱娃娃有用多了!
正要不管不顧地答應時,喻宵又踹了一腳:「你還犟嘴!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鼠老闆:……
你咋這麼認死理呢!
趕緊抱緊喻宵大腿,一疊聲道:「喻仙尊!別踹了!別踹了!我願意換!我願意換!」
喻宵皺起眉,將它拽起來:「你不用害怕他,今天你收了,他敢找你麻煩,我就親自廢了他!」
鼠老闆整個鼠都快哭了,到底要怎樣,喻仙尊才能相信他是真的願意呢!!!
費了半天勁,甚至指天發毒誓后,喻宵終於相信它是真的覺得值了,勉強同意了交換。
但是又踹了喻青崖一腳:「道歉。」
喻青崖收回幾個娃娃,終於開心起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跟鼠老闆誠心誠意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吃白食,也不該故意使壞,讓它們偷偷跑回來。」
鼠老闆和眾妖:……
為什麼他那麼強大,還能這麼乖巧!聽話!沒脾氣啊!他還是魔呢!
震驚過後,不由自主又升起了一種別樣滋味。
雖然喻仙尊教訓徒弟這一舉動,在它們看來完全是小題大做。
但是他們生活在這樣的小道理都要認真講的世界里,該多麼幸福啊。
一直以來,根深蒂固紮根在眾妖意識里的某些東西,沒有那麼好動搖。
但此時此刻,它們的心裡真的有點不是滋味。
……
喻青崖從妖界飯館里出來,又恢復了之前委屈巴巴的樣子。
喻宵:……
「又怎麼了,是因為我剛剛踹你的那幾腳嗎,不是說好了演戲嗎……」
他都是往屁股上踹的,屁股肉多,根本不疼。
喻青崖:……
確實是演戲,這個戲還是他要求的,但是他剛才的委屈根本沒好!
借著剛剛那股委屈勁,他在一群妖面前表現的情緒到位,惟妙惟肖。
但是他之前的委屈,根本沒好啊!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