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了結

第三十一章 了結

清晨的露水掛在內里有些發綠的枝條上,濕噠噠的,有些滑膩。撞鼓聲咚咚的,一聲一聲傳入藤天關,身著黃金鎧甲,老態龍鐘的皇帝魏昌,伴著鼓聲踏入城門,身後跟著一隊士兵,面如死灰。相反另一邊,格里意氣風發,左邊跟著的是重羽,右邊是阿日斯,趙一帶著一隊兵衛護在身後。昂首闊步,是少年人的驕傲和勝券在握。

走入議事廳,中間放著一個長木桌,桌上擺著一張很大的地理版圖,格里和魏昌對坐在長桌兩頭,都未發一眼。魏昌是第一次見這少年王上,小小年紀,眼神中都是鎮定和不屑,彷彿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裡,傲視群雄,這感覺讓魏昌心裡很不爽。

「幸會,格里王上」魏昌率先打破沉默。

語氣中的不敬,讓重羽皺起眉頭。格裡面色未變,回道:「幸會,魏昌皇帝」

重羽聞聲一笑,魏昌嘴角抽搐,自己稱帝數十載,敢讓自己吃癟的,這小子獨一份。

「短時間內的兩場戰役,兩方都吃不消」魏昌繼續說道:「既然你接受議和,那我們就談一談條件,爭取雙方都能滿意。」

安靜一瞬,格里才慢悠悠的開口道:「繼續」

「...咳咳」這傲慢的態度把魏昌氣的手抖,一旁身著官服的大臣,忿忿道:「議和該有議和的態度,你這少年...」

阿日斯直接一腳將擺在一旁的凳子踩碎,「砰!」的一聲,強勢打斷那老儒生喋喋不休的架勢。大臣直接嚇得噤聲,魏昌瞪了一眼阿日斯,終究是沒說什麼。

「北原年進貢牛羊減至五千頭,中原向北原進貢金銀二十萬兩,其他關稅等細議。」魏昌示意大臣,遞給對方一個捲軸,「這是我方提出的議和條件,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還可以細論」

格里接過捲軸,打開看了一下,唇角一勾,「開出的條件非常豐厚,看來中原真的地大物博。」

魏昌聽到格里的話露出得意的神情,「既然如此...」

「可惜」格里打斷道:「我不滿意」

隨手將捲軸扔在地上。

魏昌一臉震驚,旁邊的大臣更是生氣,「你這是耍我們!」

格里饒有興趣的看向說話的大臣,一字一頓道:「是啊,就是耍你」

「你!...咳咳」魏昌怒火中燒,一掌拍在桌子上,「黃口小兒,莫要猖狂!」

「我就是猖狂,你又要奈我何?」格里向後靠在椅背上,悠哉道。

魏昌瞋目切齒,久難憤平,「你身為南撻君主,口出狂言,難當大任!」

「如何擔當大任也輪不到你這勾乞委憐的亡國君主評判。」格里神色還是淡淡的,說出的話卻不見血來不罷休。

「既然無意談和,又何故至此?」魏昌咬牙問道。

格里笑著搖搖頭,「不是你辛苦傳信,要來議和?我不過順水推舟,送你個人情。莫不是人情還送出錯來了?」

「竟是存心要我受辱!」魏昌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我們走!」

「走?」一旁看熱鬧的重羽總算開口,「走去哪?新仇舊賬國主不來算一算嗎?」

魏昌抬頭看向重羽,沒認出來是誰。

「前御史卿大夫,重羽」重羽朝他走了兩步笑著開口道:「中崇關還是我送給南撻的呢」

「我當是什麼人才,原來是賣國求榮的鼠輩!」

「不及你,膽小怕事,敢做不敢認的懦夫」重羽冷冷說道。

「別以為認了賊首,就飛黃騰達了。利用完了你,你會很慘。」魏昌不願多糾纏,轉身欲走。

「姑母,看戲還沒看夠!?」格里寒聲道。

格裡帶來的隊伍中走出一人,摘下頭頂的頭盔,散下摻著白色的長發,眼底猩紅,瞪大眼睛看著那個蒼老的皇帝。

「別來無恙,魏昌」

魏昌猛然回頭,正撞進那雙含恨的眼睛。顫抖著雙手指向魏淑,「你竟沒死!」

顫巍巍的扶著桌角,像是自己跟自己說話:「我就知道,禁北原軍只聽你的指揮。格里那毛頭小子背後就是你!」

「我說過,只要我不死,就不會罷休!」魏淑喊道,一步一步走向魏昌,「幾十年的錦衣玉食,高枕無憂,是不是忘了,南撻還有個魏淑虎視眈眈。」話就像是從牙縫了擠出來的,帶著經久的憤懣與不甘。

「不到最後,還不知道誰輸誰贏!」魏昌維持著身形,喘著氣說道:「以前是我贏,現在也還是我!會贏。」

「空口大話誰不會。看看這是誰?」魏淑笑著指向軍隊末尾的佝僂男子。

李石知道魏淑指的是自己,木訥的走了出去,摘下帽子,朝魏昌行了一禮。

「海城關刺史李石,參見陛下。」

魏昌這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個乾瘦的老人是誰,又看向魏淑,鬢角的白髮,眼尾的皺痕,同樣乾瘦的身材。又低頭看向自己斑駁的手背,悵然道:「很多年了,過了好多年了。我們都老了。」

魏淑就這麼瞪著他,不發一言,隻眼底的絲絲紅色,暴露著她的委屈。

「為什麼要把我嫁入南撻,哥哥你好狠的心!」

魏昌緩緩的搖頭,「淑兒你呢,若你贏了,你會留我的命嗎?」

沉默半響,魏昌才開口道:「我們都是一樣的,別仇恨我,我們同一個父親,我們身體里流的就是冷漠的血。」

又看向李石,「註定得不到愛」

眼淚從魏淑發紅的眼滑下,像豆大的珍珠,吧嗒吧嗒砸在地上。滿腔的憤怒與怨恨,真正見到人來,卻是一句都發泄不出來。她被關太久了,早已不是原來敢愛敢恨的她了,有些情緒過了發泄的時間點,就再也不能重見天日了。

「本以為是一場好戲,竟是我對你們期望太高。」重羽冷哼著開口道。緊繃的下顎壓抑著主人的情緒。

「你對我到底是從何而來的恨?」魏昌問道。

重羽死死的盯著魏昌,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想要親手撕碎眼前這人虛偽的面具。

「是蓮兒的孩子,對嗎?」魏淑看向重羽,問道。

魏昌瞳孔都放大,震驚的看向重羽,但那眼神里絕沒有父子間的親情羈絆。

重羽喉結滾動,「我來報仇的」開口的聲音有些啞。

「難道你要弒父!」魏昌吼道。真有一副好父親的樣子。

「性命垂危了,知道我是你兒子了。我母親在宮中飽受欺凌的時候你在哪?我從小在外孤苦飄零,你又在哪?」重羽伸出藏在袖口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向魏昌。

魏昌身後的士兵立即向前欲將重羽擋住,格里身後的士兵即刻上前,兩軍對峙,氣氛僵持。

「姑母竟是心軟了?」格里打破沉默,語氣不善說道。

魏淑眼睫顫動,像被釘在原地。

「淑兒!到哥哥這來!」

一句淑兒,就將自己打的潰不成軍。被關在那清冷的碧園太久,片刻的溫存都稀有。魏淑被眼淚打花的視線中,明晃晃的只剩身著黃袍的哥哥,幼時一起躲避父皇的責罵,一起偷偷放的風箏,一起偷吃的花果。

「...哥哥」魏淑跑向他。

李石看向變了臉色的魏昌像是意識到什麼,喊道:「不要!」

「...唔」

魏昌拿出藏在懷裡的匕首,一刀捅向魏淑心口。「這就是背叛北朝的下場!」

「你們看看如何拿著她的屍體和禁北原軍交代吧!」

格里緊皺眉頭站了起來,無解的看向中原皇帝。重羽憤怒著舉起匕首飛身刺向魏昌,被士兵攔下,場面失控起來。兩方刀兵相見,木桌被阿日斯掀開,噼里啪啦,都是打鬥的聲音。格里繞開桌椅的殘骸,將魏淑從血泊中撈出。

凹陷的眼窩不知是血還是淚,輕飄飄的身體,布滿血痕。

「這又是何必?」格里幫她擦拭乾凈臉上的血漬,輕聲道。

「...咳咳」魏淑掙扎著開口道:「人老了,總是...總...在意情字。」胸口因為血液的噴射而劇烈的起伏,眼睛看向另一邊,儘力的捕捉一個人的蹤跡。

李石佝僂著身子,腳步像是總踩不到實處,踉踉蹌蹌的來到了魏淑旁邊,主動握住了她的手,太冰了。

「...淑...淑兒」李石也沒想到,這一切竟發生的這麼突然。

魏淑眼角劃下清澈的水痕,這次是淚。

回握住李石,「以前啊...太年輕,想要的太多,總忘記自己最想...最想要的。李郎...前塵往事,對不住了,今...今日,就當還你了。」

沒等李石再說什麼,眼睛緩緩磕上,就這麼去了。

格里想著,不知道黃泉路上,魏淑會不會等他,因為李石就用帶著魏淑血的那把匕首,跟著去了。

這次別錯過啊。

「蓮兒,淮南水鄉」

這是格里剛扶起魏淑時,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你是說,我娘她...」重羽緊攥著拳頭,不可置信的看向格里。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找找看吧」格里用手輕拍在重羽肩膀上,沒看他轉頭離開了。而就在他轉身那一刻,重羽發紅的眼底,沒能控制的劃下一條條水痕。

老皇帝魏昌在士兵的護送下,離開了藤天關,格里沒讓他們接著追。

不過,老皇帝沒用別人的刀,據說夜夜做噩夢,最終在恐懼中,死瞪著雙眼,斷了氣息。

惡人豈非惡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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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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