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記憶迷惘
很快,祭祀節就到了。是南撻最傳統也最神聖的節日,一起去神山祭拜長生天,祈求一年的菏澤美滿,稻穀安康。
奶奶給蘇青做了一身新衣服,知道她喜歡柳蘭,就在袖口領口給縫製了柳蘭花紋,已經進入冬日了,蘇青在外面又披了一個毛領外罩,毛茸茸的白色毛領襯得蘇青膚白嬌嫩,靈動的宛若綠野精靈。
蘇青出帳就看到等在賬外的格里,這個年紀的小孩個子長得很快,格里平日亂糟糟的頭髮今天梳理的很整潔,微卷的頭髮編入一支白色鷹羽,身穿一身白色金邊長袍,站在微黃的草原上像是聖潔的天使。
「格里」蘇青輕輕喚道。
格里回過神來,向蘇青看去,眼神帶著些睏倦。
蘇青看他耷拉的眼角,像一隻沒睡醒的可憐小狗,直覺呆萌又可愛。轉而笑道:「沒睡醒?勒和克昨晚又罰你背書?」
格里輕輕點了點頭,表情有些委屈。
也是在這兒呆了一段時間,蘇青才發現格里並不是她印象里的高冷小孩,暗地裡其實是個愛撒嬌的小狗。平日看著好像是不愛說話,但其實問他話都會回答,和雙乎阿日斯在一起時話就很多。而且很有耐心,騎馬,蒙語,圈羊都是格里一點一點教給蘇青的。
「我帶你去找雙乎,今天我不能陪你了」格里道。
「知道,你今天要和勒和克一起去祭壇念誓詞,祭祀儀式你全程都得參加。」蘇青語氣輕快的說。
民眾參加祭司都在神山下面,就像受神山庇佑那樣,仰慕而敬畏著。南撻的王和王后在神壇上誦讀誓詞,離離聖火佇立在神壇四周,昭示著這儀式的神聖和莊嚴。
神山在南撻部落北部,常年積雪,是兩座大山勾連而成,中間是個細小的峽谷,有雪山融化的水緩緩流淌,透著冬日的暖陽,波光粼粼,像是金黃色銀河,純凈無暇。
蘇青被這大自然的力量所震懾,南撻世代守護的神山,竟是這樣靜謐深遠的地方。隔著民眾,隔著聖火,蘇青和格里在神山下遙遙相望。像是遠隔萬里,綿綿無絕期。
「額格其,我們去巴彥尼吧。」雙乎壓低聲音說道。
阿日斯在蘇青旁邊瘋狂點頭。
「這就可以走了嗎?大家都在閉目祈願。」蘇青有些緊張的輕聲問道。
「我們偷偷溜走,這祭司要一直到晚上,晚上還有一場盛大的宴會。」雙乎壓低聲音又湊近了一點「我們晚上之前趕回來就好」說著向蘇青輕眨了下眼睛。
「那...我們怎麼走?」
「哏我來」阿日斯鄭重道。
一定要好好教教阿日斯漢語,蘇青想。
跟著阿日斯偷偷的從山谷的陰影處悄悄溜出了人群,蘇青看著認真祈願的民眾,都有些害怕神山天神降罪他們的無禮。
就要走到山谷盡頭時,雙乎和阿日斯小聲雀躍著,蘇青也期待著想著南撻王城巴彥尼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突然!
蘇青猛地停住了腳步,跟在身後的雙乎差點磕到她後背。
蘇青緩緩的向旁邊看去,現在站的地方是一個小的叉口,往左是出口,往右是深入山谷泉水處。
而映著陽光歡快流淌的山泉旁,赫然站立一顆枯樹!
蘇青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枯樹,形態顏色,和那日在草原看到的一模一樣,蘇青絕不可能看錯。
阿日斯轉頭看兩人沒有跟過來,也回頭走了過來,看到眼神發愣的蘇青和一面迷惑的雙乎。
「枕么了?」阿日斯輕聲問道。
雙乎看著蘇青,又看向蘇青看的方向,最後看向阿日斯搖了搖頭。
「...枯樹」蘇青無意識的喃喃道。
下一瞬!
蘇青抬腳就向枯樹跑去,腳直接踩進了交錯的水流,浸濕了鞋子還有長袍。
雙乎和阿日斯對視一眼趕緊跟上。
「額格其!」雙乎拽住蘇青壓低聲音警示道。
「不是這魯」阿日斯著急道。
蘇青緩過神來,站在水裡沒動,片刻后抬頭看向枯樹。她此時此刻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一定是!
只要走到這顆枯樹前,她就一定能回去!
她要回家!
蘇青深呼一口氣,緩緩道:「雙乎,阿日斯,你們記得嗎?當時我說找到一顆枯樹我就能回家。」她抬手指著枯樹,「你們看,我找到了。」
雙乎和阿日斯抬頭,看到了靜靜佇立在陽光下,古老神秘的枯樹。
「...格里...格里不知道,他會以為你丟了!」雙乎著急的攔住她。
「額格其,不喜歡我們嗎,不能一直在這嗎?巴彥尼還沒去」這一定是阿日斯說的最標準的漢話。
蘇青看著這兩個小孩,她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把他們當做弟弟,草原的奶奶很疼愛她,還有格里......她確實不舍,但這並不能影響她強烈的要回去的心情,沒有這顆枯樹前,她可以欺騙自己,她可以努力融入這裡,這裡的人都很好,都有一顆赤忱的心。
可那又怎樣呢,自己終究不屬於這裡,讓一切回歸正軌吧。
「雙乎,阿日斯,額格其想回家。」蘇青抬手輕輕的整理他們兩個因著急而凌亂的頭髮「巴彥尼去不上了,替額格其跟格里說抱歉,不能當面道別...真的對不起,還有奶奶...」說著聲音愈發顫抖,是年少就從未感受過的溫暖啊,但她就要辜負了。
「額...格其...」阿日斯開始抽泣,伸手掏出自己隨身都帶的奶豆腐,雙手捧著送到蘇青面前。
蘇青用力咬著嘴唇,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哭。
手有些發抖,接過阿日斯的奶豆腐,小心翼翼的揣進懷裡。收攏情緒,輕輕的環抱住他們兩個,徑直走向枯樹,沒在回頭。
雙乎哭著道:「額格其,塞音雅布!」
姐姐,一路順風!
......
......
「這草原風光就是好啊!」
「是啊,在這開車都有一種馳騁撒野的感覺」
「哈哈哈是啊,咱們這是快到哪兒了?」
「哦,快到善阿拉盟了,咱們劉導說到那兒吃口飯,然後歇歇腳。」
「那好啊,趕緊嘗嘗草原正宗美食,誒!蘇青姐你醒了啊?」
蘇青迷迷糊糊就聽到有人在聊天,睜開眼看到是樂樂。
坐直了,渾身都軟,提不起勁。
「蘇青姐你是不是暈車了?我把窗戶給你打開。」
一股摻著暖陽的風和煦的吹到了蘇青臉頰,看著外面又變成綠色的草地,眼睛又轉到了樂樂和司機身上。是來草原時那輛車沒錯,
「你們...找到車了啊」蘇青被風吹的清醒了些,拿起水喝了一口道。
「找什麼車?我們不是一直在車上嗎?」樂樂不明所以的笑著答道。
「就...不是碰到風沙了,然後我們找不到車...而且都過了一個多月了,你們怎麼還在草原?」
「什麼啊?蘇青姐你做夢了吧」樂樂說著朝司機就笑了起來。
那個司機也笑道:「哈哈哈小蘇啊,睡一覺還夢遊了呢」
蘇青越發困惑,「今天是幾號?」
「十月...二十號」樂樂不解道。
十月二十號...出事那天!
蘇青趕緊向外探頭,正午!
陽光就在正上方,是發生風暴的時間......
到底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們不記得了,他們不是應該在...背坡處...
一陣涼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冷汗直流。
難道是我在做夢?
不可能,我清楚的記得發生的一切,我是從枯樹回來的。
蘇青看著外面的天,胃部因為過度的緊張而造成痙攣,疼的手臂都發抖。
等會兒還會不會發生風暴...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太陽終究是落了下去,這讓蘇青稍微放鬆了些。
到了吃飯的地方,蘇青趕緊找到林陌,剛要說話。
「大家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今晚就住這兒!」林陌指揮道。
「林...林導!」林陌看向她,眼神很冷漠,「你還記得我們遇到風暴,然後去了南撻部落的事嗎?你和他們是怎麼回來的?」接著湊近低聲道「怎麼樂樂他們都不記得了?」
「你有病吧,有病吃藥」林陌甩下這句話就沒理蘇青,轉頭進了餐廳。
蘇青站在原地,腦子像一團亂麻,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
「小蘇啊,怎麼不進去吃飯?」劉一同走了過來,關心道。
「劉導你...記不記...」蘇青凌亂在風中,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記不記得遇到風暴?」劉一同笑道。
蘇青震驚的抬頭看向劉一同「劉導!你記得!我就說不是...」
「不記得,孩子啊你這是夢魘了吧」劉一同拍了拍蘇青肩膀笑著說道「我是聽樂樂說的,是不是跟組壓力太大了,你得好好休息啊」
蘇青簡直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一個小丑,到處尋找證明自己的存在,可笑又無奈。
晚飯蘇青沒怎麼吃東西,回了組裡給安排的住處,
「蘇青姐,你還好嗎?你真的得好好休息。」樂樂關切的問道。
「沒事,就睡了」
「好吧」樂樂又看了兩眼蘇青才關門出去,他們今晚有個會議要開,蘇青沒心情去聽。
整理自己的用品,背包還在,睡袋也在,被自己仍在草原的東西都原原本本的出現在自己的背包裡面,擺放的順序也是出發前蘇青自己整理的,都沒有錯,還有藍本...
本子!
她在進南撻后在本子上記東西了,如果還在的話。
匆忙的翻出藍色本子,呼了一口氣,直接打開了,翻了好幾頁,只有第一頁上安安靜靜的躺著一句話
「陳旗一碧到雲邊,莫謂江南景獨妍。」
蘇青癱坐在原地,是真的,沒有留下一切痕迹,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無措的搓了搓臉,
這不是很好嗎,沒有發生那些奇怪的事,我還在自己的世界,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一切都是正常的...
儘管這麼安慰自己,蘇青還是一夜沒睡。
「怎麼樣啊,草原好不好!」劉晚晚第二天一早就打來了電話。
「嗯,好」
「嗯?你心情不好啊」劉晚晚趕緊道。
「沒有,好著呢」蘇青放緩語氣道。
「放屁!咱倆幾年了,你嘴巴一張我都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還不了解你?」沉默一會兒,「快說!」林晚晚一字一頓道。
「嗯...」蘇青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們欺負你了?」
「沒」
「水土不服?」
「沒」
「那...想我了啊」劉晚晚撒嬌道。
這次蘇青沒答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抽泣泣的想控制又控制不住。
這一哭給劉晚晚急的,說什麼都要買票過來,蘇青說自己只是想家了,而且很快就會回去,也跟晚晚保證每天一個電話,報告一天做了什麼,吃了什麼,硬是好說歹說給安撫住了。
哭過一次倒是沒什麼感覺了,不管到底去沒去過南撻,至少現在回來了,身邊還有晚晚,跟著這次跟組結束,回去繼續寫書,就跟這個地方徹底沒有關係了,蘇青如是安慰自己。
不過,得是林陌自己沒有發現背包里錄像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