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後日談(五)
除去第一次約會發生的意外,之後兩人的相處步入了平淡的日常。
逛街,看電影,互道早晚安……儘是些普通的來往,與其說正處在熱戀中,不如說給了宮崎千尋逐漸熟悉接納五條悟的契機。
身為年長的那方,五條悟的分寸感拿捏得太過到位,好像他們當真才認識一樣,縱容得她不由得一面鬆了口氣一面又心生愧疚。
如此隱秘的矛盾中,五月末到了。
這天,例行的約會聚餐結束,宮崎千尋被五條悟送回公寓樓下。
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她的不自在基本消失了,道別時語氣輕鬆:「明天我要去本丸一趟,夏季到了,有事需要安排。還不確定幾天後能回來……如果返回,我會第一時間給你發消息的。」
五條悟隔著墨鏡看她一眼,若無其事地笑。
「好啊。」
他目送她打開公寓門、又探出頭來說再見,也含笑抬手揮了揮。
暮色沉沉,他背光站著,任晚風送去一聲平靜的「下次見」,等門扉合攏就緩步走遠了。
宮崎千尋乘電梯上樓,再透過走廊窗戶去看時,只望見他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想了想,她還是掏出手機發了條簡訊過去。
【收信人:悟
注意安全-v-】
數秒后,回信來了。
【發信人:悟
放心。
貓貓天下第一.jpg】
看著那昂首挺胸一臉驕傲的表情包,她失笑,順手存了圖,推開家門。
由於要照料店鋪,琥珀川歸流只呆了一星期左右,四月中旬就返回了稚內,現在公寓里僅剩她一人。
和五條悟開始交往後,付喪神們似乎稍微放鬆了警戒,沒有像以前那樣至少分出一個近侍全天陪伴在她身邊,而是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本丸里,偶爾給她送餐或者「理想鄉」營業才來公寓——本丸入口目前的坐標定位在公寓閑置的客房,雙方交通只需要推開房門,倒也不存在不便。
在客廳休息一陣,接著去沐浴,等打理完瑣事,已經是晚上十點,宮崎千尋有些犯困,乾脆早早上床了。
窗外星月朦朧,她看著看著,漸漸沉入夢鄉。
……
潮鳴傳來耳畔。
正是黃昏,浪濤卷過腳踝,湛藍的海與殷紅的天上下輝映,她站在這兩種鮮烈的色彩之間,幾乎忘卻自身存在。
她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
空白的思緒得不出答案,她彷徨良久,恍惚舉步,正要往前走,忽然一頓。
誰在呼喚她嗎?
遙遠又飄渺的聲音,即使仔細去聽也不真切,隱隱約約是「千尋」兩個字。遊盪的思緒被這一聲接一聲的呼喚挽留,彷彿風箏牽緊了線,一寸寸飛回。
熟悉的腳步聲穿過潮鳴,在耳邊響起,越來越清晰。
她恍然想。
——有人在等她回頭。
.
「噼里啪啦」的夜雨打碎了夢境,宮崎千尋在雨聲里轉醒。
比意識更快一步活躍起來的是磅礴咒力。之前五條悟指導過她運用的方法,只是一直難以操控,可今夜,所有的滯澀都消失了,這種奇異力量變得格外馴服,在她清醒的瞬間就向外擴散,自動將四周的情形映照入腦海。
她忍著信息衝擊帶來的不適,無師自通地把感應範圍逐漸縮小,然後,立刻發覺了卧室外的不對。
有人在那。
她的咒力爆發毫無預兆,對方想必猝不及防,等要躲避時已經來不及了。
憑藉靈敏的感知,宮崎千尋剎那分辨出了那人的身份,驀地怔住。
差點召喚付喪神來圍攻的動作中斷,她嘴唇微動,倉促間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只好默默上前,打開了窗戶。
卧室的窗只佔了半面牆不到,另一邊是封閉的,外牆有一截裝飾用的露台。
她撐著窗框微微探出身,看向坐在露台上的青年。
雨幕如簾,暈濕路燈昏黃的光芒,徐來的夜風吹動了窗前懸挂的風鈴,「叮鈴」聲里,她與那雙漂亮的冰藍眼眸對視了。
五條悟倚著外牆,身上還是兩人黃昏分別時的那套衣服,看起來根本沒離開過。
他到底在這裡坐了多久啊……
宮崎千尋無奈又生氣,轉瞬串聯起最近的異常。
怪不得付喪神們突然把近侍都撤了,原來是另外有人接手了保護的工作——他這一個多月真的有空休息嗎?晚上要守夜,白天還隨叫隨到,一直約她出去……
什麼「分寸感」,這傢伙根本就沒有這種東西——
她著惱地瞪了他一眼,雙手環胸,板起臉。
「幹嘛半夜三更呆在女生卧室外啊,簡直是恐怖都市傳說的程度了吧。」
五條悟不自覺地轉了轉手裡的墨鏡,臉上神情倒是依舊鎮定,還有閑心自嘲。
「……確實有點變態。」
他沒有進一步辯解的意思,對她微微一笑,語氣裡帶著幾不可察的的疲憊。
「只是防備敵襲而已,沒做更過分的事哦。別擔心。」
重點是這個嗎?
宮崎千尋咬住嘴唇,盯著轉開眼去看夜雨的他片刻,一把將窗戶推到最大。
風鈴搖晃得更急促了,「叮噹」響個不停。
她睨一眼有些驚訝的五條悟,退開幾步。
「還不進來,真打算在外面淋雨一晚上嗎?」
明明有「無下限」在,他風雨不侵,可她對此隻字不提,隨手撈起衣架上的外套就走出了卧室,留下一盞照亮滿屋的燈和開啟的飄窗。
風鈴聲融入雨聲。
數分鐘后,窗外的人影踏進了卧室。
.
甜點公寓里是不缺的,宮崎千尋拿了兩份,經過酒櫃時腳步一停。
她自己不喝酒,但做甜點偶爾會用上,付喪神里也不乏好酒嗜酒之人,所以單獨收藏了一櫥櫃的好酒。
瞥一眼客廳里靜靜坐著的人,她抬手拎出兩瓶,一併放上托盤。
兩人對面坐定。
她率先打開了自己的那瓶酒,倒進玻璃杯,舉杯無聲示意了一下。
五條悟有些意外:「怎麼突然想起喝酒?」
雖然說著像拒絕的話,他的動作卻很配合,手還沒抬,木塞就已經自行彈出,滾落茶几。
「我酒量很差,喝醉之後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哦。」
倒滿一杯酒,他笑著說了一句,不等回應就一口悶干。
宮崎千尋嘆氣,勸阻不及,乾脆放任他滿上第二杯,自己也喝了一口。
甜點被冷落在一旁,兩人像較勁似的悶頭喝酒。
宮崎千尋喝得慢,卻一直沒停,心不在焉地看著杯中琥珀光搖蕩,試圖靠醉意鼓起勇氣,開誠布公地談一次。
然而,一瓶烈酒見了底,她還是清醒得不可思議,酒精彷彿變成了清水,一點不見起效。
從來不知道自己酒量這麼好,她鬱悶地放下空杯,抬眼。
五條悟沒說謊。他的酒還剩下大半瓶,人卻已經醉了,沉默地撐著沙發扶手,不知道安靜看了她多久。
宮崎千尋下定的決心在這難以描繪的目光里又動搖起來。
她不安地起身,收拾了空掉的杯瓶,走到他身邊,想把剩下的酒收回櫥櫃。可是,剛打算站起,五條悟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得不維持著半蹲的動作,她鬆開托盤,仰起臉。
五條悟的手往上移,牽住她,指腹輕輕摩挲了幾下她空蕩蕩的左手無名指指根。
他神色還是很平靜,她卻生出幾分難過。
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別開臉,想要收回手。剛一發力,驀地被人拉起,落進了一個懷抱。
宮崎千尋吃了一驚,一時僵住。
五條悟收緊雙臂,牢牢環住她,毛茸茸的腦袋抵上她肩窩。
他的頭髮有些長了,白色的髮絲蹭過她脖頸,泛著涼意的柔軟,彷彿觸碰到了一片雲。
她側坐在他腿上,一垂眼就能看見那雙蒼天之眸。
宮崎千尋不敢動,隔了一會,艱澀發聲:「悟……我還要收拾呢。」
抱著她的人慢吞吞地開口。
「一鬆手就會不見了吧。」
「……只是去一趟廚房,不會不見的。」
「會啊。千尋總是毫無預兆地出現,又突如其來地離開……就算是我,也沒辦法一次次接受——」
還牽著她的那隻手收緊,細微的顫抖終於傳遞給她。
宮崎千尋驀地失聲。
他指間的曇花戒指貼著她空蕩蕩的無名指,優曇缽羅交織的鏤空戒圈擦過指根,細微的痛癢一路攀升至心房,引得眼眶一併酸澀起來。
——他居然會害怕嗎?
不可思議的疑問不知不覺說出了口,五條悟淡淡一笑,抬頭貼了貼她的臉頰,輕聲說。
「是哦,我在害怕。千尋太高看我啦。我也只是會失敗、會求不得的普通人而已。」
兩人互相依偎著,交談聲消散后,客廳一時寂靜下去。
窗外夜雨茫茫,卧室里的風鈴還在搖晃。
宮崎千尋聽著那隱隱約約的鈴聲,遲疑著,還是回握住了牽著自己的手。
十指交扣,她抬眸望向近在咫尺的他。
「我的戒指,你隨身帶著嗎?」
五條悟一怔,瞬間回神。他微微點頭,攬著她的手鬆開,數秒后,曾經見過的那枚曇花戒指出現在掌心。
戒指沿著無名指推進,重回原位。
宮崎千尋再度握住他的手。
這次,兩朵栩栩如生的曇花挨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