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御前道士
葉桂果然不負其名聲,他接手后,只在太醫院的方子上添減了兩三味葯、調整了一下劑量,烏拉那拉氏服用幾天後,咳嗽和胸痛的癥狀就減輕不少,甚至主動說想用膳。
弘書高興不已,見過的病人多了,就會發現,人只要還想吃飯,就是還能活。他之前為什麼對吳謙他們說的半年多時間不懷疑,就是因為額娘自從病後就一直厭食,別看他之前表面上好像抱著很大希望,其實心裡頭是有些悲觀的,甚至覺得吳謙他們說的壽數是往好了說,額娘剩下的時間可能都不到半年。
這次一下翻了好幾倍時間,他都感覺是天上掉餡餅一樣。
他心情好,太醫院眾人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心裡那點對葉桂的些微埋怨也都煙消雲散,轉而熱烈的同葉桂交流起來,除了尋常病症,他們對葉桂新發現的爛喉痧也很感興趣,頻頻請教,葉桂自是知無不言,畢竟一個新病症的出現,若只靠他一個人,這輩子還不知能遇上幾個患者,想研究透徹的概率太小,只有大家一起來,遇到的病例多了,研究機會和實戰經驗才會突飛猛進。
除此交流學習,葉桂也沒有放過這個好機會,讓幾個子侄拜了吳謙和劉裕鐸為老師,好好學一手。
弘書一邊支持醫療組這邊熱火朝天地搞研究,一邊也在思考,將醫術大會定在什麼時候比較好。從他和阿瑪提出這個事已經好幾個月了,卻沒有什麼進展,主要問題是,這幾個月來京的大夫不多、平均水平比較低,沒有足夠多的高水平的大夫參加,這醫術大會就算開了也沒什麼用,純粹浪費錢,還不如太醫院內部多開幾個會。
葉桂的出現讓弘書看到了大量名醫齊聚京城的希望,嗯,還是定在明年吧,醫學報還能再發酵發酵,這兩個月先把葉桂吊住,他認識的名醫肯定多,到時候即便醫學報的作用不夠,也可以讓葉桂寫信邀請。
打定主意,弘書便積極地和葉桂溝通交流,滿足他的一切需求,並邀請他將爛喉痧的相關情況寫成文章,發表在下一期醫學報上,與天下大夫交流。
弘書的世界感覺就只剩下醫療一件事,但對京城的百姓來說,天下大夫齊聚京城甚至都上不了他們茶餘飯後的閑談榜單。
最近京城百姓最喜歡說的,一就是誰誰誰又在看過化學報后發現自己被人騙了打上門去,二就是端郡王選嗣子之事。也不知道是哪裡流傳出的消息,百姓們竟對熱門人選說的頭頭是道,甚至有人偷偷開盤,賭最後是哪家孩子被選中,下注的人還不少。
岳吉滿臉憤怒地從老宅走出來,沿路都能聽到人在說熱門名單,而裡面就有一個他很熟悉的名字,簡親王一支的德存,他的兒子——是的,他這個親生父親,竟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家兒子是熱門人選的。
「岳吉,你這是什麼態度!不要一副好像我們把德存賣了的樣子,我們分明是為了他好!別說什麼你只有德存一個,你才多大,以後還能生,但這樣的機會錯過可就再也沒有了!你要搞清楚,德存若是選上了,未來可是郡王爺!你能給他郡王爵嗎?你連個奉恩將軍的爵位都沒有!德存跟著你能有什麼出息?只會被耽誤!你連給他請個好老師的錢都要來問家裡借!」
這話說的難聽,卻實實在在將岳吉的心扎了個通透。
岳吉是宗室,卻只是個閑散宗室,和如今的簡親王同為努爾哈赤的弟弟舒爾哈齊之後代,只不過人家是主支,而他是旁支的旁支的旁支……旁到最後連個爵位都沒有的那種。當然,只是他們這些庶兄弟沒有,他的嫡兄長,就是說出上面那番話的人,人家是有的,還是比奉恩將軍高一等的奉國將軍,不過這個爵位也就再傳一代,等到孫子輩時,他嫡兄的孫子就和他一樣,也是閑散宗室了。
很明顯,他的嫡兄不想讓自己的後代淪落成岳吉這樣的閑散宗室,所以要想辦法讓自家的爵位多傳幾代,但沒有能力立不下升爵的功勞,就只能想別的辦法,端郡王這事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至於為什麼他嫡兄不把這好事留給自己兒子,反倒選擇岳吉的兒子德存,純粹是因為他嫡兄的兒子超年齡了!而德存,又是這些兄弟們的適齡孩子中最聰明伶俐的,除此之外,他嫡兄還請人給算了,說德存的八字和端郡王的八字很合。
等岳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家門口,明明家那樣近,一推門就可以進去,但岳吉卻始終一動不動。
吱呀——門忽然拉開一道縫,一顆小腦袋探頭探腦地往巷子口的方向看,卻發現自家門前站著一個人,抬頭一看——
「阿瑪!」小人兒嘴巴大張,露出一嘴的小米牙,笑的格外燦爛地撲過去。
岳吉心中柔軟不已,蹲下身接住兒子,抱著站起,就看到妻子魏氏的身影出現在門后,和無憂無慮一聲聲叫他阿瑪的兒子不同,魏氏眼中全是擔憂和欲言又止。
回到屋中,哄著兒子自己去一邊玩,魏氏才猶豫地問道:「爺,本家怎麼說?」
岳吉沉默不語。
魏氏從他的沉默里讀懂了什麼,眼淚唰的就下來了:「可是,我們只有德存一個啊……」
是的,岳吉成婚五年,只有德存一個孩子。德存如今四歲,兩人不是不想生二胎三胎,只是魏氏這四年再也沒開過懷,也就是說,他岳吉可能這一輩子,就只有德存這一個孩子。
至於說休妻另娶或者納妾什麼的,別搞笑了,那是有錢人才能幹的事情,而他岳吉,靠著宗人府每月2兩贍銀、每年21斛2斗祿米的接濟過活的閑散宗室,連想給兒子請個好夫子開蒙都要回本家低聲下氣借束脩的窮酸,哪有資格去搞那些。
魏氏低聲啜泣了一會兒,抬頭道:「爺,不然我們去求見宗人令說說情況?這選人怎麼也該父母同意吧。」
岳吉低著頭,澀然道:「你沒聽到外面的傳言嗎,提起德存都說是簡親王家的,這說明簡親王必然是知道的,有簡親王發話,宗人令會聽我們說什麼?」
「那該怎麼辦呀。」魏氏捂著臉又哭起來。
又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岳吉猛地站起,握著拳疾步往外走去。
魏氏嚇得站起來:「爺,你去哪兒。」沒有得到回答,她也不敢阻攔,只是看著岳吉在門外消失不見的背影,她的眼裡升起一絲希望。
岳吉目標明確地在街上搜尋,不一會兒就發現了他要找的目標,走過去的途中,他的目標卻被人纏住了。
「你怎麼回事!長沒長眼睛!碰壞了我們大爺的衣裳你賠的起嗎?!」不知姓名的僕人一副標準的狗仗人勢嘴臉,伸著一根手指頭將面前的報童戳的直後退。
趙啟跌跌撞撞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這位小爺,小的只是想轉個身,沒注意到身後有人來。」
被撞得小公子脾氣倒是不錯:「無妨,以後小心些便是。」
狗仗人勢的僕人卻還不消停:「一句道歉就算了?知道我們大爺是誰嗎!告訴你,我們大爺可是金陵大名鼎鼎的曹家公子!」
被撞的小公子微微皺眉,道:「曹高,算了。」
站在他身邊的另一位小公子卻道:「霑哥,你別這麼好脾氣,這裡不是金陵,咱們家如今又是這種情況,若是隨便來一個人就忍氣吞聲,人家不會認為我們友善,只會覺得我們好欺負,更要欺上門來。」
曹霑聞言有些無奈:「你也知道咱家現在的情況,天佑,還是低……」
他話音沒落,那邊本就是曹天佑隨身侍從的曹高得了主子的意思更加囂張,直接將趙啟推到在地,在他還想做些什麼的時候,忽然有一個人插了進來,將趙啟拉了起來,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問道:「小孩兒,給你們《京城周報》投稿要怎麼投?」
被人無事,小人心性的曹高很憤怒:「你他娘哪家的!懂不懂規矩!居然敢插手我們曹家的事!有本事報上名來!」
「曹家?」本不想理無關之狗,奈何這條狗叫囂的表情太像他的嫡兄,岳吉忍不住,面無表情地看著去,「沒聽過,我是愛新覺羅家的,你要如何?」
「……」
在場幾人齊齊被這個姓氏嚇到,然後就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到底是兄長,曹霑很有擔當的站了出來:「原來是宗室老爺,下人無禮冒犯,是在下管束無方,還請這位老爺海涵。」
岳吉卻直接無視了他,轉過頭去看趙啟,又問了一遍:「小孩兒,我記得你們《京城周報》是能投稿的吧。」
趙啟比曹高好些,畢竟他也是見過三阿哥的人,此時磕磕巴巴地道:「回、回老爺,小的不是很清楚,不過小的、小的可以去幫您問,小的一會兒收工了要去雍和宮登記的,可以幫您問、問那裡的管事大人。」
岳吉攥了攥了拳頭,壓著眉頭問道:「你什麼時候收工,我和你一起去。」
趙啟老老實實地回道:「申時末,老爺。」
一心為主子幹活的他心裡根本沒有提前收工帶這位老爺去的選項,自然,他也沒想過這位老爺既然是宗室,為什麼不能自己去雍和宮問。
他不懂,曹家幾人卻看出來了。
「嘁,還以為是什麼大人物。」曹天佑站在曹霑身後半步,不屑地嘀咕道。
曹霑低聲斥道:「天佑,不可胡言!」
曹天佑撇撇嘴,扯著他就走:「走了霑哥,人家既然不想搭理你,你也別上趕著了。」
沒人理會他們的離開,岳吉雖然很想讓趙啟立刻就帶他去,但他卻也知道,眼前的報童是六阿哥的奴才,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小報童別看不起眼,或許幫不上他的忙,卻有可能壞他的事,所以他沒命令沒催促,只道:「那我在那個茶館等你,你到時候來找我。」
「好的,老爺。」
兩人分開,角落裡悄悄圍觀許久的一個道士打扮的人整了整衣衫,邁著自信的步伐仙風道骨地進了岳吉所在的茶館。
叫了一壺茶,道士坐下,裝模作樣地環顧一圈,然後像是看見什麼不解之事一樣,盯著他一頓猛瞧。可惜他這番表現是做給了瞎子看,岳吉滿是心事根本沒發現有人在看他。
道士沒法子,只能採取主動進攻,走過去道:「這位善信,打擾了。」
岳吉被人打斷思緒,表情不太好,看清是個道士也沒說話。
道士有些坐蠟,在心頭罵了幾句,只能硬著頭皮道:「貧道張太虛,這位善信,老道見你印堂發紅,這可是大喜之兆,不過你眼下又有些黑青之色,卻是預示你這喜事被人阻撓、或有意外。不知善信可否告知八字,你與老道有緣,老道可與你算一卦。」
他不說算卦還好,他一說岳吉就想起嫡兄說找道士算兒子八字之事,當即臉一黑:「滾。」
張太虛愣了:「這位善信,你不……」
「滾!」
張太虛臉上掛不住,以往他擺出這幅架勢,哪怕不被追捧也是被尊重的,何時受過這樣的沒臉,當即袖子一甩:「老道本是一片好心,善信你卻是不知尊重,罷了,終究是緣分不夠!」
留下這句挽尊的話,張太虛就迅速離開,一路拐拐繞繞,回到臨時的住處,看見屋裡的人就開始訴苦:「今天真是倒霉,沒想到那個岳吉是茅廁里的石頭,脾氣又臭又硬,難怪只能做個落魄宗室,機會送上門他都不中用!」
「唉,只可惜我這幾日準備,全都付諸東流。王道友,這京城可真是越來越難混了!自從那個什麼化學報出來,咱們的手段就廢了大半,這大半個月,一點進項都沒有,再這樣下去,我看咱們還是離了這京城去別處吧。」
王道友名叫王定乾,聽了這話老神在在的一笑:「張道友,別著急嘛,今兒那落魄宗室瞧不上你,明兒,你讓那落魄宗室給你舔鞋底都行。」
張太虛翻了個白眼:「張道友,你這是在發什麼夢呢。」
被嘲諷了,王定乾一點兒不氣,反倒給他倒了杯茶:「張道友,我是不是做夢你很快就知道了。今兒啊,我認識了一個人,你猜,是誰?」
他這番態度倒叫張太虛狐疑起來:「誰?」
王定乾微微一笑。
「御前道長,賈士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