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隻手遮天 第三十三章 浪子

第一卷 隻手遮天 第三十三章 浪子

涼風送爽,寒意令守在門前的小二打了個激靈,他焦急的左右環視燈火通明的巷子,翹首以盼還未歸來的人。

片刻,巷道盡頭走來兩人,一人一身白衣,身形瀟洒,氣質落拓不羈,正是白衣。

而與他同行的那人一襲墨黑道袍,只是遠遠看去,那副英俊的面容透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小二一眼就認出來了,元吉。

他跨出門檻,站在大門前朝兩人招手。等兩人走近,小二倉促地抹著汗,說:「怎麼才回來,掌柜的都等急了。」

「主人沒急,你倒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白衣將合攏的紙扇朝門內挑了挑,「走吧。」

元吉將隨身的劍遞給小二:「你的劍太脆、太輕,用著不順手。」

「那你讓白少給打把唄。」小二不滿地嘟囔嘴,「借人東西還嫌棄。」

白衣一邊往裡走,一邊引紙扇往二人虛虛一招,拖起了長音:「誒,打住。上次上好的隕鐵,打出的兵器堪稱絕佳上品,你還不是嫌棄?」

「當年留在王府里沒帶出來。」元吉側首看他,「許是被人拿了。」

白衣用扇背敲了敲元吉的肩膀,輕笑著說:「那是我打的最好的一把,也是唯一一次打劍。劍胎初成時,海噬還特地用靈土養過,洞天打坐守了七天,開封時,千里用精血淬過,天下只此一柄集我四人心血,還想再來一把?沒門。」

「切,就沒見對我上心過。」小二委屈地眼巴巴垂首,摸著劍上的豁口,「都是一條道上的人,你們偏心。」

白衣啞笑兩聲,元吉也不禁露出一絲若有如無的笑意。

三人說話間已經走到大廳內。

小二湊近附耳跟鹿不品說密語,鹿不品微微頷首,抬起靠在膝上的長指晃了晃。

小二當即拿著帕布將煮沸的鼎端起,旋即將酒倒入杯中。

可僅此一杯。

誰喝呢?

「鹿掌柜。」

這喊聲很輕,言語中透著放浪意味。

鹿不品聞聲便緩緩睜開眼,他站起來,轉過身見到來人。

隨即他緩緩躬身揖禮:「鹿某,拜見江大公子。」

白衣和元吉霍然側眸看向大廳正中,一人正沿著柔軟的地毯朝前邁步。

江大公子,江百川。

煙州江家長子江百川,這人生的可謂是粉雕玉琢,風流倜儻。他一身素凈水緞青衣,頭未扎髻,而是束著一頭在背後晃悠悠的馬尾。

江百川走到一半,似是注意到白衣與元吉的視線,眸子也跟著側過與之對視一眼,旋即徑直來到桌前,隨隨便便地坐下。

「今兒個天熱,我便懶的出門。」江百川拿起杯子飲酒,暢快的吐了口氣,「來遲了,多擔待。」

「江公子能來便是給鹿某人面子。」鹿不品不在意對方的無禮,他朝小二說,「酒肉歌舞伺候。」

小二將布巾朝肩上一甩,高喊著:「得嘞~」

兩聲掌聲響起,台上的樂師立刻奏起一曲歡快不少的曲子,眾多舞姬鶯鶯燕燕從兩側登台,舞動的紅袖在空氣瀰漫著女兒香。

鹿不品和顏悅色微笑地問:「老大人此次受審,江公子在家擔驚受怕了?」

「我爹沒死,我怕什麼?」江百川輕浮地笑著,「他要死了也沒什麼家業留給我,倒是爛攤子一堆。現下倒好,省的我娘整天對著我哭哭啼啼。不說煩心事,喝酒。」

鹿不品雙手舉杯,而江百川則是單手拿著杯子與其一碰。

在清脆的杯撞聲里,元吉蹙起了眉。

江子墨一生大起大落,定澤真松的雅號九州皆尊,可生出的兒子怎麼是這麼個德行?

「這人太過不尊。」元吉語氣很冷,「是個不守規矩的人。」

「是嗎?」白衣輕笑,望著江百川,「我倒覺得這人豁達地有趣。」

元吉眸子冷下來,說:「聽他的意思,江子墨若是死了,對他反倒是件無所謂的事。」

小二湊到跟前,八卦地說:「你不在煙州常呆,不知道江百川到底是個什麼人。我在樓里跑堂這麼些年,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唯獨這江百川,我看不透,這人呀,是個妙人。」

元吉不解其意地問:「妙人?」

白衣啪地一下打開紙扇,邊扇邊說:「江百川師承煙州名師門下,幼年時,授業的先生在江府教了三天,結果突然逃了出來,說什麼,他教不了。」

元吉跟著望過去,看著人的目光里流露出不屑:「縱跨子弟,朽木不可雕。」

「誒,大錯特錯。這事我門清,來來,坐著說。」小二抽下肩頭的布巾擦著小案,「那授業先生說教不了,而不是教不起。」

白衣脫了鞋,跪坐在軟塌上才略感輕鬆,他揚起了調子說:「江百川天生慧根,對詩句五經論典理解甚高,授業先生在府上教書反被教之,這怎麼教?一生所學卻叫一幼、童不足為道,他這是受辱了。」

「還換呢,那授業先生走了之後,江州牧為江百川請了數位煙州大家授業,最長的不足半月,最短的不足半天,都叫江百川給教走了。」小二焦急白衣搶了他的話,急忙說,「你說說,這是不是個妙人?」

元吉訝異,喃喃說:「如此一說,還真是個妙人。只是……這人生性如此……」

「江百川就是這麼個放蕩不羈的性子。他及冠時,江州牧將他送入佛堂修身養性。」白衣擱了扇子,「可後頭才知,這人進了寺廟就是個禍害。」

元吉不禁越聽越奇:「怎麼是個禍害了?」

「這事說出來都羞人。」小二放了涼盤,端上小鼎生火,「江百川入寺不過數日,把一個小和尚教的逃出寺,後來還娶妻生子了。」

元吉頓感震驚地脫口而出:「有這事?」

白衣頷著首:「千真萬確,不過這人說起來我們都還認識。」

元吉細想半晌,搖了搖頭:「還俗的和尚,我應是不認識。」

「哎呀,沒見過,但你確實認識。」小二對著絨草吹著火,被煙嗆的咳嗽著說,「就是那被馬福活埋的信使,江林。」

元吉恍然大悟。

原來是他。

「江林出寺時,年歲與江百川相仿,兩人亦師亦友,又是主僕關係,可謂生死相依。」白衣拂了拂袖,「江州牧能將書信交由江林之手,說明對此人極其信任。」

元吉似捕捉到了一絲微妙的信息。

江州牧肯將殺頭的信交給江林,那必然是極其信任,而這人與江百川又是這般密切的關係,那江子墨對江百川呢?

如此放浪形骸,不知禮數的縱跨公子哥,加之煙州上下百姓對其評頭論足的傳言,江子墨信任自己的兒子嗎?

元吉在沉思間看向正與鹿不品交談的江百川,他的好奇越發濃厚了。

「既然煙州牧之位無望,江公子可欲另做打算?」鹿不品將濕帕包在鼎上,為江百川倒酒,「是入崇都為官,還是做一方大家?」

「天底下就兩條路給我走?」江百川爽朗一笑,「大道通天,別人走過的路,我可不想重蹈覆轍。」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鹿不品將鼎擱回涼盤,「舊人生不逢時,史書記,痛嚼萬人骨,方知古人生前恨。例例古訓在前,後人窮思牢記,為的就是不走錯路。走先人走過的路,才能步步為營。」

「無驚無險,波瀾不驚。」江百川豪飲杯中酒,「如此無趣,枉為人。我欲做先人,走出一條路。」

「好大的志氣。」鹿不品眸子一亮,「那敢問公子,要如何走出一條先人路?」

「昨日我已前去城西禁軍營地投名。」江百川伸展雙臂,身子靠向椅背,「明日啟程,前往滿紅關。」

這話一出,元吉和白衣皆是抬眸看向對方,隨即不露聲色齊齊窺視向江百川。

滿紅關窮苦貧瘠,臨近大漠常年血戰,江百川看上去細皮嫩肉,要叫大漠流寇逮了都能當成小娘子給擄回去做奴僕。

這人做過太多荒唐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入伍這個做法頓時叫兩人都覺得,事情絕對不是這麼簡單。

「如今邊塞不比以往。」鹿不品勸解地告訴他,「大漠之外局勢混亂,大戰在即。」

江百川來了興緻,他端著杯,大笑起來說:「越亂越好,不亂的天下,怎麼出得了英雄?」

台上的舞姬長袖舞動,琴弦錚錚作響,片刻之間似轉柔婉,似水的柔、繞指柔、纏綿。

舞姬掩面,那神情似在抽噎落淚。

「公子熟讀古今論典,可知……」鹿不品抬頭望著這一幕,「被人銘記的英雄,都死了。」

歌舞轉為訴求般的柔和,悲凄的樂聲里,舞姬舞動紅袖,飄蕩間,她凝視著前方,雙手微微托起。

那姿勢像是端起酒杯。

她在奉酒,而她的身前無人,那充斥著希翼的目光遠眺前方。

她在等人歸來。

「煙州太小,呆著憋屈。九州之外,天高海闊,活在那片天地里,才叫痛快。」江百川洒脫地舉杯對向台前的舞姬,乾脆的豪飲殆盡,「痛快、痛快呀。」

「多年前,鹿某於江州牧麾下為門客,見公子天性聰穎,人間罕見。我知,公子心懷大志,只是鹿某看不穿公子,看不懂公子要成就一番何等的事業。」鹿不品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如今公子長大了,要走了。鹿某在滿紅關有幾家客店,公子持此書信,可安頓平日所需。」

「你承的是我爹的恩情。」江百川抬掌按住鹿不品的手,推了回去,「我不能要,也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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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劍破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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