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敬,可悲
朝堂上,百官依舊雅雀無聲。
皇帝與首輔之間的較量,一般人還真參與不上。
但眼下,誰都看出了貓膩。
陳正德把皇帝剛得到的四十萬,用賑災的名義拿走,實際上最後大部分還是會落入他的錢袋子。
而年輕皇帝,也不敢甘示弱,開始站在道德至高點,用看似勸說,實際上威脅的方式,讓陳正德也掏腰包。
高。
實在是高。
蘇澈見陳正德站在底下,低頭不說話,就乘勝追擊,言辭更加陰陽怪氣:
「愛卿啊,朝中可是有傳聞。」
「這些年,罪臣張青蓮,中飽私囊,大肆斂財,可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
「這次抄家,雖然查出四十萬兩,可朕以為,張青蓮為官幾十年,所得錢財可不會就這些。」
「不說有百萬兩,起碼也得在四十兩的基礎上翻一倍。」
「你說是也不是?」
陳正德依舊不說話,官袍大袖下,布滿黃斑的手掌,已經攥緊,眼神逐漸陰鬱。
蘇澈對此視而不見,繼續「折磨人」:
「那愛卿,你說,張青蓮這些貪污腐敗的錢,都去哪了?」
「你說說看,來嘛,說說。」
陳正德氣得身子微微顫抖。
若不是文武百官還在,他都想跳腳罵娘。
不少樂子人看戲,心中那叫一個爽快。
陳正德,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不牛逼了?
把持朝政幾十年,張青蓮都與你沆瀣一氣,你看誰不爽就就給人家免官,就給人家流放,皇帝都曾被你掌控。
江南士族被你打壓得抬不起頭。
現在怎麼就蔫兒了?
龍椅上的皇帝,可是當初被你把控得死死的。
如今遭到反噬了吧?
也有人看不下去,想要站出來給陳正德說兩句。
然而,他們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蘇澈並沒有真的指責陳正德到底怎樣,只是話里話外指桑罵槐。
就在眾人各懷鬼胎時,蘇澈有節奏地敲了敲桌案,身子微微前傾,好似一隻看準獵物準備捕食的獵豹,眼神鋒利如刀:
「陳愛卿,朝中傳言,張青蓮每每貪贓,都必定與你四六瓜分,可有此事?」
其實蘇澈根本沒證據,他就是胡謅八扯。
可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有人開始坐不住,小聲議論。
這種事情說出來,等同於要陳正德定罪。
但人家畢竟又是首輔,年輕皇帝就算想搞他,也必須拿出真憑實據。
只是現在皇帝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來,只怕是要與他徹底開戰?
不對,其實在收拾張、秦二人時,這位突然轉性,行為瘋魔的皇帝,就已經宣戰了!
所有人,噤若寒蟬。
這等神仙大戰,誰都不想被殃及池魚。
不過,也有幾個陳正德的爪牙言官,想要上前替主子辯解兩句。
連著被陰陽怪氣好幾句,陳正德再不回答也說不過去了。
他皺了皺眉頭,拱手俯身,只好面子上做出一副恭敬的樣子:
「陛下怎能聽信小人讒言?」
「老臣兢兢業業、嘔心瀝血一輩子,為的就是保我大虞江山穩固,保您皇業永昌,何曾貪圖銀兩,何曾與奸人為伍?」
好。
說得真特么好聽。
行。
老子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終於,蘇澈的臉上,露出一個爽快的笑容,直接回話:
「朕也是如此認為。」仟韆仦哾
「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是這個道理。」
「愛卿乃是朕最為依仗的臂膀,又是朕的國丈,朕也相信,愛卿根本不會與那張青蓮同流合污,朝中如此傳言,定是小人別有用心,離間你我君臣二人。」
「哼,這些人以為朕是三歲孩童不成?」
「既然如此,愛卿不妨藉此事,堵住悠悠眾口,還自己清白,也讓朕不會落下一個任人唯親的污名。」
陳正德聽到這些話,已然是目眥欲裂,恨不得將上前給對方一拳。
但他不能怎麼做,有失風度。
主要也是他七十多歲,根本打不過十九歲的蘇澈。
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無奈,最後他他能拱手道:
「還望陛下明示。」
「好!」
蘇澈朗聲說道:
「為了制止流言,為了還愛卿之清白,這次陳愛卿就借賑災一事,從家中也拿出一些銀兩,一同送往江南七省,救百姓於水火。」
「朕深知您為官清廉,那也就不多要求。」
「張青蓮抄家得四十萬,你就拿出他的一半吧,二十萬兩!」?????
眾人目光獃滯。
任何錶情都不足以表達他們此刻的心情。
皇帝這就是在「敲詐」啊。
原來之前說的什麼流言蜚語,都是假的,都是在做鋪墊。
原來在這等著陳正德。
二十萬兩,不是小數目。
但陳正德作為當朝首輔,肯定是能拿出來。
只是……
皇帝竟然拿他和一個死人作對比,實在是侮辱人。
陰損。
狠厲。
城府極深。
官員們現在對蘇澈的評價,就是如此。
眼下,也沒有人敢上前幫陳正德說話。
誰都害怕,皇帝再讓他們拿出二十萬兩。
而此刻的陳正德,恨不得將目光變成刀子,一下捅死龍椅上的豎子。
他袖口下的雙拳死死地攥著,指甲陷入掌心,滲出數道血痕。
「如此黃口小兒,我必殺之。」
他已經起了殺心。
今日蘇澈讓他掏出二十萬兩,是小事。
讓他在文武百官前受辱,才最為嚴重。
陳正德恨不得現在就拂袖而去,開始實施計劃。
龍椅上,擺了對方一道的蘇澈心中格外爽利,他甚至讓旁邊煩人的小太監,去一邊給自己倒一杯茶,當著下面眼神要吃人的陳正德的面,「呲溜」地喝上一口,然後對眾人說道:
「諸位愛卿,可還有事?」
「無事的話……」
然而他話還未落,底下那熱淚盈眶,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於峰,手持笏板站出來,哽咽道:
「聖上,微臣也願意拿出所有家當,五千兩,送往江南賑災。」
蘇澈一愣,微微動容。
其他官員再度羞愧地低下頭。
於峰的話,彷彿一記狠辣的耳光,扇在所有人的臉上。
一個小小的七品給事中,鬱郁不得志,貧苦一生,卻在百姓危難之際,仍舊站出來。
哪怕他積攢半輩子的錢款,不夠大員們塞牙縫。
對於水患,也不過杯水車薪。
可悲,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