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曦的光照進房間,顧笙才清醒,發現自己竟然在沙發上坐了一晚。
陸雁舟還沒回來,她臉上精心化好的妝早就糊了,就像她麻木的心。顧笙去卸妝,洗臉時,看著鏡子里憔悴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被人不放心上這麼久,她竟然還沒習慣。
扯了幾張紙慢慢擦手,客廳安靜了一整晚的門,終於咔噠一聲響了。
顧笙連忙出來,陸雁舟回來了。
正彎著腰,在玄關換鞋。
他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西裝外套搭在右手手臂上,襯衫卻皺巴巴的。看到顧笙,臉上極快閃過一絲不自然。很快就恢復鎮定自若:「怎麼這麼早起來?」
「怎麼一晚上沒回來?」
兩人異口同聲,反應過來都愣了一下。
「遇到朋友了。」陸雁舟頓了一下,將西裝外套丟到沙發上。
一邊往客廳走一邊解開風紀扣,眼睫耷拉著,不去看顧笙的眼睛。若無其事地說:「喝了點酒,喝的有點多,迷迷糊糊睡過去。」
就這一句,顧笙焦灼的心忽然就涼了。
「喝酒這麼投入,連發一條微信給我說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嗎?」
這句話不算尖銳,但陸雁舟卻彷彿遭遇質問一般不高興:「你一定要這麼敏感嗎?」
「我敏感?」
對上顧笙的眼睛,陸雁舟忽然噎住。
房間很安靜,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劍拔弩張的緊繃。陸雁舟皺著眉頭,眉心凝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他的長相是那種很斯文的好看,神情有種驕矜的高傲。但再開口,底氣卻沒那麼足:「阿笙,你能不能別像盯賊一樣二十四小時盯著我?我工作時間不看私人消息,你知道的。昨晚加班,又剛好碰上很多年沒見的朋友,你別多想……」
顧笙也不想斤斤計較,但現在說的話聽起來卻咄咄逼人:「你還記得今天要幹什麼嗎?」
「今天?」陸雁舟看了眼手機,五月二十號。
心中太多事糾纏在一起,亂成一團。突然被問,他有點想不起來:「……抱歉,我才回來,昨晚沒休息好,有點累。我先洗漱。洗漱完我們再談,行嗎?」
顧笙喉嚨里堵了一團棉花,眼眶立即就熱了:「你不記得了?」
陸雁舟不耐煩,「我很累,阿笙。」
顧笙抿起了嘴,欲言又止,半天沒吭聲。
她不說話,陸雁舟就當她答應了。越過她,直接進了浴室。
很快,浴室里傳來沙沙的沖水聲。顧笙坐在沙發上,忽然發起了呆。
妝卸了,她衣服還沒換。要領證的幸福感就像桌上餿掉的菜,一點甜蜜都咀嚼不出來。不知過了多久,顧笙霍地站起來。椅子驟然被帶開,發出滋啦一聲尖銳的聲響。
她沒有猶豫,將桌上的菜全部倒進了垃圾桶。
過去四年,這樣的事情,其實發生過很多次。每次顧笙都給了陸雁舟理由,然後原諒他。這一次陸雁舟自己給了她缺席的理由,顧笙卻覺得累。
疲憊,一種從心底湧上來、無法排解的疲憊。
陸雁舟擦著頭髮出來,看到的就是顧笙在一盤一盤地倒菜。噼里啪啦的聲音,他想不注意到都難。瞥了一眼桌子,他回家這麼久才注意到桌子上燒得只剩半截的蠟燭……靈光一閃,他想起來了。
五月二十號,是他倆商量好要去領證的日子。
「阿笙……」陸雁舟有點愧疚。又不知道說什麼:「最近太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忘了。」
顧笙沒說話,也沒看他,默默把菜倒完。
陸雁舟覺得她的態度不對勁,她很少對他這麼冷淡的。
但一想自己忘了領證時間,顧笙會生氣能理解。正想再說兩句緩和一下氣氛,桌子上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名字跳起,他幾乎反射性地去瞥向顧笙。
顧笙剛好看過來。
視線對上,陸雁舟迅速按滅手機,將屏幕往下一扣:「領證往後推吧。」
顧笙臉上血色褪去。
陸雁舟沒發現她的臉色蒼白,手指摩挲著手機,語速很快地說:「反正還有四個月時間,不急這幾天。到時候我請一天假,咱們再去辦手續。公司還有點事,我現在急著過去。你等我下班去找你。」
說完就回房間換衣服。
不到十分鐘換衣服,他拿了柜子上的車鑰匙,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啪嗒一聲關上,顧笙心裡的涼意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
窗外的光束照進客廳,塵屑在光束中飛舞翻騰。
顧笙盯著關上的門僵硬地站著,身體已經很累了,腦子卻特別清醒。她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胡思亂想,顧笙覺得窒息。
這個地方,她一刻待不下去。
默默地回房拿了舞服,打車去舞團。
說起來,魅色舞團在帝都甚至全國都算得上頂尖,位置偏向市中心。離顧笙現在住的小區其實很遠。這個房子當時買是為了遷陸雁舟,特意選他公司附近的。
顧笙要去舞團的話,開車至少一個小時。她八點半從家出發,每次都到的很晚。
今天沒堵車,不知不覺就到了魅色。
雖然才七點不到,舞團卻已經開門。換了舞服,她選了《涅槃》就開始跳。如果不跳舞,顧笙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快不能呼吸了。
顧笙性格溫順,舞卻跳得熱烈又瘋狂,奔放得像要燃燒起來。每次她獨舞,觀眾的靈魂都會跟她一起沉淪。奧黛麗老師無數次稱讚她擁有星光一樣燦爛的靈魂。顧笙不知道她有沒有靈魂,反正在陸雁舟這裡,她卑微的連自尊都沒有。
音樂越來越快,顧笙的舞也越跳越快,彷彿一朵風中旋轉的蝴蝶……
「你怎麼會在這?」忽然響起聲音。
顧笙驟然一個利落地迴旋,站直了。
扭過頭,李瑩瑩穿著舞服站在門口。身後跟著三四個同樣穿舞服的學妹,幾個人看著顧笙,眼神稀奇又藏不住警惕。
魅色舞團在業界地位高,好幾個教習老師都是拿過國際大獎的。現在的舞團,每一個舞者都是從各地比賽選拔的。這幾年顧笙把重心放在陸雁舟身上,在舞團的表現平平,漸漸就失去了初進團時的天才舞者的光環。大家私下都對她既戒備,又看不起。
顧笙擦了擦汗:「有點事。」
顧笙自己也知道,她今天突然七點半就出現,反常。
李瑩瑩不關心她出什麼事,她只關心顧笙會不會跟她搶首席的位置:「你不會也想跳《綻放》吧?」
新一屆國際金舞鞋大賽要開始了。三年一度的國際舞蹈大賽,業界含金量非常高。舞團對此很重視,為此三位教習老師還聯手編了一個參賽舞蹈,暫定名《綻放》。準備從舞團挑一個出色的舞者代表舞團出賽。
魅色舞團人很多,除了精英A組,還有BCDEF五個組。每個組都有六個成員,競爭壓力非常大。李瑩瑩是A組的候補首席,跟首席王菲與爭奪主舞位置,實力不弱。不出意外,代表幻影跳《綻放》,只會在她跟王妃予之間二選一。
但顧笙加入就不一樣了,顧笙這幾年廢物,早年是拿過DWC冠軍的。
DWC是什麼?舞蹈界的世界盃。每年有超過12萬名來自62個國家和地區的選手參加。能進決賽都個個天賦卓絕。
顧笙下場,她跟王妃予還爭個屁!
「我沒有這個想法。」顧笙搖了搖頭,「你們是要用這個練功房嗎?」
李瑩瑩不信她:「不想跳你來這麼早幹嘛?」
「你們先練吧。」
顧笙沒力氣跟她吵,關了音樂,拿上毛巾就轉身走了。
李瑩瑩看她這樣,臉都氣紅了,抓起脖子上的毛巾狠狠往門口丟去:「拽什麼拽!」
……
她拽什麼?為了愛情拒絕奧黛麗老師那一刻,顧笙就下了神壇。
無數次回想陸雁舟扣手機的動作,她最終捨棄僅剩的自尊,登了小號。
這個小號是她得知陸雁舟談戀愛時申請的。翻遍了B大的論壇、表白牆、官網、貼吧,才加到了林青青。這個號代表了顧笙碎掉的自尊,是天才舞者捨棄高傲視/奸別人愛情的見證。號上只有三個好友:一個林青青,一個陸雁舟。還有一個是青青子衿。
青青子衿是林青青的小號。
自從林青青跟陸雁舟分手,顧笙就再沒登錄過。但出於一種詭異的心情,她也沒註銷。今天再次登,她有種打回原形的感覺。
林青青的朋友圈風格跟她精英人設不像,特別喜歡po照片。
點開朋友圈,第一條就是九宮格。
發圈時間是凌晨兩點多,除了她本人的自拍,其他全是雙人照。林青青貼在男人身上,顧笙看著照片里笑得溫柔的陸雁舟,心忽然像等到死刑結局一樣塵埃落定了。
她自虐地點開大圖,一張一張放大去看。
——陸雁舟的表情很溫柔,是那種從來沒有給過她的溫柔。
……原來,林青青就是他多年沒見的朋友?
四年,分開確實很久了。顧笙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可笑,還是在笑自己賤。她又點開青青子衿的朋友圈。林青青的小號就比大號露骨的多,小號上就po了一張圖。
畫面中男俊女美,抱在一起,親的難捨難分。
囂張地配了一句話:【一段感情里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
顧笙面無表情地截了圖,退出小號。登大號,找到陸雁舟。手指停在鍵盤上,她覺得自己挺沒種的。都到這個地步,她竟然不敢跟陸雁舟對峙。
「真悲慘,真可笑……」
『分手』倆個字打出來,又刪掉,打出來,又刪掉,隔了一個小時才發出去。
發過去,她神經質地盯著屏幕。
跟平時一樣,整整半個小時,沒有回復。
顧笙無聲地扯了扯嘴角,心想果然。反倒是謝思雨的電話先蹦了進來。謝思雨就一句話:「來醫院,我有話跟你說。快點。」
謝思雨語氣凶得像是要殺人,不等顧笙說話就掛了。
顧笙大概知道她氣什麼,盯著陸雁舟的頭像看了好久,她轉身收拾背包下了樓。
心神恍惚,走路也沒辦法專心。過馬路是,正好一輛電瓶車從側面橫衝過來。情急之下,顧笙沒躲開被撞飛,摔進路邊的灌木中。她的一條腿卡在護欄上,疼得臉瞬間雪白。
電瓶車司機嚇得腿都軟了。趕緊過來扶她。
坐在灌木叢中,顧笙聽不見司機的話,就只是忽然懷疑自己這麼多年到底在堅持什麼?陸雁舟這樣對她,她到底為了什麼?
當一個人對自己的愛產生懷疑,有些事忽然就變得沒有意義。
顧笙掏出手機,給家裡打電話。
電話是顧媽媽接的。陳明靜的聲音響起,顧笙憋了一天一夜的眼淚就流下來。陳明靜其實想問她跟陸雁舟什麼時候回來拍婚紗照,還沒問就聽到女兒在哭。
嚎啕大哭。
她的女兒從來沒有這樣哭過,哭得她都嚇到了。
顧笙也知道不該哭的,但她控制不住。不知哭了多久,電話那邊一片死寂。
「媽媽,如果我跟陸雁舟分手,你同意嗎?」
電話那邊安靜了幾秒,陳明靜才問:「你是認真要分手嗎?」
「是。」
陳明靜沒有問為什麼,顧笙有多執拗她最清楚。很久,陳明靜說:「我會通知路家,婚禮不用辦了。你過年記得早點回來。」
顧笙眼圈一紅,哽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