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二章

初秋,梧桐樹葉落了滿地。陽光一照，滿地金黃。

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兒一手拎著塑料桶一手拿著小鏟子，蹲在院子里的沙坑裡,撅著屁股挖沙子玩兒。粉紅色的紗裙蓬起來,像一朵在沙堆里綻放的小牽牛花。

炎熱的季節已經過去了,但十月初下午的太陽還是很烈，熱得滿頭大汗。

柵欄外面一輛加長的賓利緩緩停下來,從車上先下來一對夫婦。指揮著一群人將一些東西搬進隔壁的別墅。

這個小區居民很少,獨門獨棟。白天基本看不見人的。

小女孩兒被汽車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小鏟子在沙堆上胡亂戳了兩下，把桶和鏟子一丟,蹬蹬地跑到柵欄旁邊。兩隻胖胖的小手抓著柵欄，張著嘴巴看隔壁。

進進出出的工作人員在搬東西,一個打扮很漂亮的阿姨讓他們小心點,別碰壞了。

「你在看什麼？」

「啊？」小女孩兒有點呆愣愣的，眨巴了幾下大眼睛,傻傻地看向柵欄旁邊站著一個穿著背帶褲的漂亮男孩兒。

男孩兒大概比她高一個頭,長得很白很白，陽光下白得像雪一樣。就是表情很可怕,冷冰冰的。

「你看什麼？」男孩兒又問了一遍。

估計是第一次有比自己大年紀的孩子跟她說話，還是個長得這麼好看的小哥哥。小女孩兒想笑,臉上胖嘟嘟的肉擠出來。一雙黑黢黢的大眼睛被陽光照成琥珀色。

她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指了指來回進出的人,眼睛卻直直地盯著漂亮小男孩兒看，獃獃地說：「有好多人啊……」

這是個傻子。

男孩兒覺得沒有意思，轉身就走了。

小女孩兒獃獃地看著他背影，『啊』了一聲。然後捧著胖胖的小臉蹦躂了兩下，嘻嘻地笑起來：「那個小哥哥長得好好看啊……」

小男孩兒聽到小女孩兒在說話也沒回頭，覺得沒必要跟傻子浪費時間。

嚴家在附近住下來。

嚴嘉明雖然才八歲,智商過高。複雜的家庭關係促使他的心智比生理年齡成熟，看起來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兒，其實思想成熟度已經趕上十幾歲小孩兒。

他在很小的時候被測出智商很高，家裡非常注重他的智力開發。平時不去學校，都是父母請了嚴厲的家庭教師在家教學。他從四歲開始，他的人生就不屬於自己。

每天睜開眼就要學習禮儀，了解家族內部的利害關係。除了耳濡目染的家族教育，還需要學習各種知識。樂器、美術、劍術。除了在吃飯喝水，就只剩下瘋狂地學習。他每天就像一個機器人。從老宅搬出來到新房子以後生活沒有半點改變。

除了新房子里有媽媽答應給他建的花房，一切比過去更壓的他喘不過來氣。

嚴嘉明有時候覺得活著是一種苦難。並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他只是單純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枯燥。學習也好，運動也好，學得再好也沒有誇獎。但學得不好，就全都是斥責和辱罵。從四歲到八歲這四年，他的母親像一個守在監獄門口的獄警，沒有半點關愛。

換一個地方對嚴嘉明來說沒有太大的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每天趁著保姆阿姨不在，偷偷溜進他家的胖墩小女孩兒。

嚴嘉明不懂，這個小女孩兒為什麼可以這麼開心？每天弄得髒兮兮，行為舉止像一個未受過教導的野人。卻沒有任何人責罵她。她的爸爸媽媽不管她身上多臟，都願意抱她。做錯了事，摔壞了東西也沒有人怪她。氣的老師跳腳，她的爸爸媽媽也只在乎她開不開心。

這種與自己截然相反的家庭氛圍，讓嚴嘉明感覺到了生理不適。

甚至，從他見小女孩兒的第一面起，嚴嘉明就本能地厭惡她臉上毫無陰霾的笑容。

笑笑不知道她喜歡的小哥哥早就將她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裡，每天趁保姆阿姨不在偷偷翻牆。她知道小哥哥家有一個非常大的溫室花房，裡面種滿了花。

小哥哥雖然不喜歡笑，但是拿著大水壺給花澆水的時候，特別的溫柔。

笑笑不知道花有什麼好看的，自己家裡也有很多的花。如果小哥哥喜歡花的話，她可以每次過來給他帶一朵。笑笑蹲在嚴家落地窗的玻璃外面，獃獃地看著裡面彈鋼琴的人。雖然什麼也不懂，但笑笑只有一個想法——小哥哥長得好好看啊，希望他可以有一天對她笑。

小哥哥的課程表非常滿，其實在花房的時間非常少。

笑笑看他最多的時候，就是透過落地窗看他彈鋼琴。笑笑不知道自己每天送他的花他喜歡嗎？為什麼從來沒有看到他插起來？她只是在想，小哥哥每天彈鋼琴是因為特別喜歡鋼琴嗎？她其實也有鋼琴老師，還有小提琴老師，但她非常討厭她們。因為彈鋼琴手指很疼，拉琴手指也很疼。她最怕疼了，所以每次上課都耍賴，後來老師們都不願意教她了。

媽媽說她不願意學樂器，就學跳舞。別人彈琴的時候她可以跳舞。

笑笑覺得這個主意很棒，因為跳舞真的很漂亮。穿著漂亮的裙子轉來轉去，像花一樣。但她不喜歡一整天都在跳舞。這個哥哥好厲害啊，每天都在彈琴都不會覺得煩嗎？

雖然大部分她都聽不懂，但她喜歡聽。

笑笑以為她每天偷偷去隔壁這件事沒人發現，後來才知道她第一次去，小哥哥就知道了。不僅小哥哥知道，小哥哥的父母也知道。只不過叔叔阿姨沒有怪她。

看她堅持不懈地翻了三個月，終於在某一天。隔壁的叔叔阿姨帶了禮物來家裡拜訪。

笑笑是那一天才知道小哥哥的名字。

小哥哥叫嚴嘉明，爸爸媽媽讓她叫他嘉明哥哥。

嘉明哥哥的爸爸媽媽讓他帶她玩，以後可以進去聽。笑笑很喜歡嘉明哥哥，覺得他長得好看，彈琴也很很好聽。但小哥哥不喜歡她，讓她走開，不要跟著他。

笑笑很難過。他都不讓她跟了，她也生氣了。也不理他了。

可是堅持沒幾天，她就又忘了這件事，繼續高高興興地翻牆去隔壁。

嚴家的小哥哥真的很冷漠，對花房的花都比對她好。笑笑氣得眼淚汪汪的，發誓不會再來找他玩，第二天還是會屁顛屁顛跑過來。

小哥哥罵她是跟屁蟲。笑笑每次都嬉皮笑臉的當沒聽見。她說自己是哥哥最可愛的鼻涕蟲，粘著就不會被甩下來。然後繼續嘰嘰喳喳的說自己想堆個城堡，但沙子太滑了，堆不起來。又說自己不想吃胡蘿蔔，因為胡蘿蔔真的很難吃，可是爸爸讓她必須吃。

說完了煩惱，又說自己高興的事。說媽媽給自己買了好多新裙子，每件都超級漂亮。炫耀自己學會跳舞了，可以轉很漂亮的圈，像天鵝一樣。她請求嚴嘉明下次幼兒園表演的時候一定要去看。

嚴嘉明短暫的人生第一次遇到這種女孩子，愛哭、愛鬧、還厚臉皮。

趕不走，說不聽，下次還犯。

他從四歲起每一個步驟都卡死的人生，闖進來一個沒規矩沒道理的奇怪小孩兒。

說實話，嚴嘉明是討厭她的。討厭她可以這麼自由自在，父母無條件寵愛。

但從心底來說，他的討厭更多的是源自於羨慕，或者說嫉妒。他嫉妒這個蠢笨的胖墩有那麼好的爸爸媽媽。嫉妒她做錯了事情也有媽媽護著。所以看到她就感覺到厭煩。

可是父母要求他跟小胖墩好好相處，父母要求他把她當作最好的朋友。

嚴嘉明不想看到父親冷漠的眼神，也不想在夜裡聽到母親失望的啜泣。他從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家裡唯一的孩子，爸爸在外面還有別的孩子。但因為他足夠優秀，是個天才，那些孩子不被允許出現在他的面前。也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別人。

媽媽說小胖墩是名門千金，如果可以跟她成為很好的朋友，以後會成為他在這個家地位穩固的底氣。

嚴嘉明不是很懂那個髒兮兮什麼都不懂的小胖墩憑什麼？但他知道媽媽是為了他好。所以即使討厭，但他自虐地容忍這個胖墩在眼前蹦躂。

小胖墩真的好吵啊，天底下沒有比她更吵的人了吧？

小胖墩真的好喜歡哭啊，怎麼總是在哭？不就是不插她送的花么，有什麼可哭的？

小胖墩真的好喜歡笑啊，給她一顆糖就笑了。

小胖墩的裙子真的好醜啊，可是還得裝作很好看。

小胖墩真的好笨啊，教什麼都教不會……

小胖墩……

真不知道這個小胖墩怎麼有這麼強的毅力，竟然整整兩年，每年的每一天都會來找他。

一開始是厭煩的，他每一次都想把花扔到地上，讓胖墩走。時間久了，嚴嘉明偶爾也會覺得雖然小胖墩很吵，小胖墩很笨，小胖墩什麼都不會，但看不見她，好像有哪裡不對。

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是小胖墩被送去上學的一周后。

嚴嘉明記得小胖墩被齊爸齊媽送去上學的那天，他就站在二樓陽台看著。小胖墩說捨不得他，不想去學校。她大哭大鬧，哭了很久。他趴在二樓陽台上看著，心裡有一種終於甩開包袱的輕鬆。小胖墩去上學，終於沒人來煩他了。

但很快他這種輕鬆的心情就變了。每天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澆花。再沒有人給他的花瓶里插上一朵醜醜的花，也沒有人天天嘰嘰喳喳的吵鬧。世界忽然變得很安靜。

小胖墩很快適應了學校的生活，變得喜歡去學校。沒時間在他家亂跑，也沒時間翻牆來找他玩，嚴嘉明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家這麼大。大到他覺得到處空蕩蕩的。

後來他去問了老師，為什麼家裡忽然變得這麼大？

老師告訴他，不是家裡變大，而是他覺得寂寞了。

嚴嘉明覺得很困惑，他一直在家裡上學，從來沒有覺得寂寞過。為什麼現在忽然覺得寂寞？

老師笑著說，是因為小胖墩去學校上課，沒人找他了。

嚴嘉明總覺得老師在胡說。但這種冷寂的感覺，直到周末小胖墩再一次翻牆到他家，安靜的世界又重新變得吵鬧。空蕩蕩的家又變得到處都是噠噠噠跑動的腳步聲。花房的地上被踩了很多小腳印。他才不得不承認，小胖墩還是有一點用處的。

至少在製造噪音方面，她有得天獨厚的才能。

好吧，小胖墩也不是那麼討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