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菩提紅塵
翌日清晨
二人走在一片茂密的叢林中,雖是初春時節,但地上仍舊殘留著枯敗的落葉,雙腳踩在上面發出「沙沙」的聲響。
「為什麼當時不救我的爺爺?」
這是霽月半個月左右以來主動說的第一句話,此時的他自顧自地跟在陸道靈的身後,而後停下腳步,看向面前那道之前讓他崇拜的背影。
陸道靈怔了怔,停下腳步,抬起頭,想要透過蔥鬱的樹葉看向天空中那耀眼的太陽。
「生機已斷,回天乏術!」
耀眼的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在了陸道靈的臉上,似乎他覺得有些太刺眼了,用手擋了擋。
「起碼應該保留個全屍不是嗎?」
霽月看向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口中的話語間隱約的帶著些責備的意味。
「對於爺爺來說,那片充滿著壓迫的土地本就不是一方凈土,或許只有天空才是他最後的歸宿吧。」
「他最後的那個笑容,想必是這輩子最開心,也是最無拘無束的笑容吧。」
似乎是適應了陽光帶來的刺痛,陸道靈也緩緩放下遮擋的手掌,無處安放。
「嗯!陸哥哥,我們走吧!」
霽月走上前去,抓住了陸道靈無處安放的右手,嫣然一笑。
「嗯!好!」
陸道靈也緊緊地握住霽月的左手,柔聲說道。
陽光灑落,將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長,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此時也歡快了起來。
「咚咚!」
敲門的聲音想起,此時的二人早已穿過叢林,陸道靈望著眼前熟悉的景象,腦中不斷閃過這些天經歷的事情,內心感慨良多。
「吱呀!」
門戶大開,一襲藍衣的身影出現在二人的眼前,令霽月沒想到的是,此人的氣質容貌竟與陸道靈不相上下,而且隱約間還透露著幾分出塵之感。
「我還以為陸兄忘記了今年之約呢?沒想到竟還記得,而且還帶了佳人作陪!」
此時的霽月早已不是當初粗布麻衣的打扮,一身淡青色的長裙,腰間系著一對藍色玉佩,頭戴一根碧玉玲瓏簪,隨後青絲一瀉而下,微風吹動,長發輕飄,玉佩也隨之碰撞,發出「叮咚」般的泉水之聲。
霽月原本以為對方也和陸道靈一般是個儒雅之士,卻沒想到對方竟是這般出言調侃於她,隨即眼睛瞥向一旁神態自若的陸道靈,微微低著頭,雙頰暈紅。
「賢弟莫要毀人清譽,這是我在路上相認的妹妹,清白人家。」
雖說已然深知對方的秉性,但見對方出言調笑霽月,陸道靈卻是顯得有些不快,於是連忙出言解釋。
「這位是林慶賢弟,乃是當年進京趕考時結交的朋友,此人雖說浪蕩了一些,但卻是飽學之士。」
陸道靈見霽月這般模樣隨即向她介紹著。
「既然是陸哥哥的朋友,那麼便是霽月的兄長,小妹見過林兄長!」
見陸道靈出聲,霽月這才放心下來,旋即微微欠身,施了一禮。
林慶雙手虛抬,示意霽月緩緩起身:「妹妹快快請起,別聽陸兄胡說,我那可不是叫放蕩,那是名仕的不羈,自古的名仕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狂放!」
說完,看向一旁的陸道靈,眼中責怪之意盡顯,而陸道靈也是微微一笑,右手指著林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霽月聽聞此言,也跟著笑了,她本以為對方是個什麼登徒浪子,沒想到卻是不拘一格,全然將那些禮教束縛拋在腦後。
屋內,茶香四溢,早春的茶葉經沸水一過,一股幽香之意沁人心脾,二人相對而坐,縱橫十九道的棋盤立於二人之間,霽月早已被陸道靈支了出去。
「啪嗒!」
落子之聲響起,陸道靈執黑先行,雙指微探,一顆棋子便落在棋盤之上。
「你怎麼看?」
陸道靈適時出聲,不知是說這棋盤的局勢還是說著別的地方。
「啪嗒!」
林慶也捻了一顆白棋,下在了本應該出現而又適時出現的位置。
「以前倒是可以看透三分,如今卻是連半分也看不透了!」
聲音低沉,似乎透露著一絲絲的不甘,但卻又無可奈何。
「你不是吹噓說若有十分便能看透七分的能耐嗎?」
陸道靈雙指探入棋笥之中,一顆平平無奇的黑子落入棋盤之上,棋局瞬間變幻,頓時風起雲湧。
「以前都是在自己的小天地之中,不知外界的寬廣,如今既已見識天地之廣,誰還又能言自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呢?」
林慶望著棋盤上的廣闊天地,擺脫了和陸道靈邊角的纏鬥,一子白棋落下,風停、雨歇,雲霧盡散。
「那個姑娘你要怎麼處理?」
瞬間扭轉局勢的林慶仍舊注視著棋盤上的黑白之色,思考者陸道靈下一步的位置。
「大概會教她一些自保的手段,能夠在這亂世之中存活下去便足夠了。」
陸道靈黑子緊跟齊上,落在了一個令林慶詫異的位置上。
躲在門外偷聽的霽月心中一顫,雙眼淚珠緩緩滑落,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響,掩面跑開,然而奔跑的腳步聲卻還是被屋內的二人所聽到了。
「你忍心嗎?」
林慶手持白子,輕輕落下,棋盤之上霎時刀光劍影,黑子的防禦搖搖欲墜。
「世道如此,若是還在我的庇護之下,她不會成長,也不會有所成就,若是當她生命終結之時,可能還會怨恨於我!」
「啪嗒!」
陸道靈一子落下,棋盤上金鐵之聲霎時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祥和安寧的氣息。
「我輸了!」
林慶怔怔地看了看棋盤,抬起的右手隨後緩緩放下,棋子相擊的聲音想起,他沒有想到先前陸道靈令他詫異的一步棋此時已經逼得他進退兩難。
「吱呀!」
房門打開,霽月邁著有些匆忙的腳步走了進來,低著頭,極力的掩飾著自己通紅的雙眼。
「茶水…有些涼了,我…再去添些熱的來!」
聲音斷斷續續的,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顫抖著雙手提起茶壺,在二人不注意的時候急忙逃開,此時的她連壺水灑落在地上都渾然不知。
「唉!陸兄,這又是何必呢?」
林慶望著匆匆忙忙的霽月,一臉無奈的看向陸道靈嘆息之聲也在此時響起。
夜,靜的有些可怕,彷彿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天上的星辰此時也遁入了黑暗的天幕之中。
「咚!咚!」
沉悶的敲門聲響起,隨後便聽「吱呀!」一聲,木門打開。
「慧師兄,此行如何?」
僧人看著面前滿臉疑惑的師兄輕聲問道。
「去的晚了些,已經被人救起,那人我竟隱約有些看不透,奇哉!怪哉!」
看著眼前已是不惑之年的師弟,老僧沉吟了一番,隨即嘆息起來,看著有些靜謐的天空微微出神。
「師兄曾經也是站在頂峰之人,也見過形形色色之人,為何今日卻連一個少年人都難以測度了?」
禪房內,僧人倒了一杯茶水遞給了對面的老僧,而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顧自的飲著杯中的茶水,不冷不熱,正適合消渴解乏的時機。
「陸家之人!」
老僧抿了抿手中的茶水,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顫抖的雙手,亦或是為了潤一潤有些發乾的喉嚨。
「哦?竟和師兄有些淵源?」
僧人聞言有些驚訝,手中一抖,一滴茶水從杯中滴落下來,掉在了榻上,隨之隱而不見。
「都是些陳年舊事罷了,既已遁入空門,自當摒棄凡塵,前緣盡消!」
老僧望著那滴滴落在榻上的茶水,慢慢浸染著床榻,深邃的印記在這素榻之上顯得尤為乍眼。
「已是這般時日了,師弟竟還未睡,莫非是有何心事?」
老僧看向窗外的一輪皎皎孤月,又看了看坐在榻對面有些沉思的師弟,他彷彿覺得此時的對方有些不一樣了。
「我要入世!」
僧人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頭,雙眼緊緊盯著他,甚是堅定。
「為何?蒼生?還是紅塵萬丈?亦或是…你自己?」
老僧不閃不避,目光灼灼,似要透過那黑白之色看到潛藏在深處的慾望。
「都有!亦或者都沒有!」
僧人面對師兄的灼灼目光,心如止水,嘴角泛起一絲難以明說的弧度,二人四目,對視良久,茶水也漸漸冷卻,二人陡然哈哈大笑。
深夜,一輪孤月早已隱而不現,只留下三兩星光還孤零零的垂在天幕之上,星光閃爍,盪開一片漣漪灑落在大殿的石佛之上,宛若披上了一件五彩霞衣,微微揚起的嘴角似曾相識。
「篤!篤!篤!」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偈語漸歇,木魚的敲打聲也隨之而停,寂靜了些許時間,宛若一陣無聲嘆息不知從何處傳出,在這星光之下緩緩飄蕩。